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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通没有辞职的第四十二天
赵谈今日随侍天子左右,见这夺旗的黄头郎,近看竟如此俊秀,心中微微一动。
“大胆。”赵谈悄悄觑了觑天子的神色,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
“小人失礼。”邓通急忙垂眸敛目。
刘恒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坐下罢,给朕的舟楫郎送盏热饮来。”
“是。”赵谈亲自将邓通引至御前不远处的席位,又向旁侧的小宦者递了个眼色,那人便悄步退下。
不过片刻,一盏热气氤氲的豆饮便端至面前。邓通不由一怔——那豆浆方子他虽已卖与韩尚食,却未料到今日竟能在宫中饮到。
邓通谢过天子,小心啜了一口,面容顿时扭曲。
好辣!邓通保守估计这豆浆里起码掺了半碗姜汁。一入口,一股醇厚中带着清甜的豆味和一股烫热的姜味便直冲天灵盖,味道堪称“鬼畜”。
邓通默默放下杯盏,决定放过自己的味蕾。一抬头,却发现刘恒看着他,目光似乎带着催促之意。邓通只得用尽全力,又捧起面前的姜汁豆浆。
刘恒见他继续在喝,不再与他说话,转而问周勃道:
“周丞相,可觉得朕这位舟楫郎面善?”
“陛下说笑了。邓郎官此前救过犬子,臣一直感念于心。今日观其护旗之勇,果然英雄出少年。”
周勃看了眼邓通,心中微觉惋惜。此前未能趁早将此子招揽麾下,如今既已入了天子眼界,却不好再伸手。不过邓通救了自己的儿子,同周家也算是结下了善缘,邓通能在御前露脸,周勃也乐见其成。
“朕这位舟楫郎,不仅谙熟水性,诸位方才所饮的豆饮,亦是他的巧思。前些时日风靡长安的新式石磨,也是出自他手。”
“王兄此言当真?”淮南王刘长掩去眸中一丝不快,故作讶异道,“臣弟听闻那石磨乃是长安一位老匠人所制,邓郎官原是黄头郎,怎会与此有关?”
刘长语中暗含讥讽,意指刘恒给近臣脸贴金,刘恒没有立时作答,只是战术性地饮了一口面前的茶水。
“大王有所不知,”赵谈适时接话,声调温和却意味深长,“那石磨的图样,最初确是邓郎官送至坊间的。本是为了研磨豆菽,制作豆饮。不过邓郎官体恤百姓舂作艰辛,便不计私利,将这图纸无偿留与店家,只嘱其薄利出售,惠及四方。”
“邓通身居黄头郎之位,犹怀此恤民之心。”刘恒适时感叹道,“朕每念及此,便反躬自省,自己身居九重,可曾如他这般,将百姓疾苦真正放在心上。”
两人一唱一和,刘长听在耳中,只觉得是两人在暗指自己鱼肉百姓。
淮南王心中暗恼,却因为如今身份有别,发作不得。
抵达长安后,李新早已将石磨之事始末禀明。刘长深觉李新所为并无不妥——这般好物,合该先供皇家享用,庶民怎配食用精食?
从前在未央宫里,哪有刘恒的立足之地,如今一群老臣捧他坐上至尊之位,倒真在自己面前摆起天子的架子了。
“新式石磨确使百姓脱粒省力不少,臣为陛下得此良才贺。”陈平真心实意地赞道。
陈平少年求学,家中却甚是清贫。他的父母早逝,大哥为了供养他读书识字,一个人耕种了几十亩田地。苛捐杂税,灾年战祸,还有从播种到收获过程中繁重的劳作,就像是压在百姓头上的三座大山。他的大哥最终壮年而逝,便是劳苦太过。
所以前次听说陈买为了街中卖饼的老伯去宫中出头,他才睁只眼闭只眼,不然定要叫这胆大包天的家伙吃顿好打。
邓通今日虽护旗有功,但骤然升成天子近侍还是太过显眼。如今天子当着众人的面历数邓通的功绩,又点出邓通和周勃的渊源,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解释和维护。陈平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这大汉江山,便如巨舟一棹,非一人之力可驱。需得众位贤良同朕一道,同心共济,方能航疾行远。”
“愿为陛下执桨。”席间众人齐声应道。
言谈间,邓通抱着服药般的心境,将那盏温热的姜汁豆浆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只感觉一团火自喉间滚下,周身寒意顿散。
“看来朕的舟楫郎是暖和过来了。”刘恒见他面色微红,温声道,“既如此,便早些回去更衣罢。五日之后,再来为朕效命。”
“谢陛下,小人告退!”邓通没想到天子召他来,只为赐下这暖饮。一时间心中有些感动,又有些恍惚——原来封建君王的体恤,亦会落于他这般微末之人身上。
邓通从高台之上下来,发现陈买和夏有疾两人站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便上前去想要将披风归还,不料却被陈买拒绝了。
“我的披风多的是,这件就送你了!”陈买眼睛黏在看台之上,浑不在意道。
“你饮了热茶,不宜见风。”夏有疾看邓通面若桃花,不知邓通饮了姜汁,只以为他喝了热茶,也劝道。
“世子在看什么?”邓通忍不住小声问夏有疾道。陈买的亲爹就在看台之上,他若是想要寻人,径直上去就是,为何要鬼鬼祟祟躲在此处。
夏有疾温温柔柔道:“我刚刚观望了一下诸位贵人们的气色,就和世子交流了一二。”
原来是搁这儿练习医术呢,不过陈买一个侯府世子,难道对医术也感兴趣?
“城阳王和济北王似有不足之症。”夏有疾慢吞吞道。
邓通一楞:“……真的假的?”
虽然知道不应该好奇,但是邓通还是不由看向了高台之上的城阳王刘章和济北王刘兴居。两人都很年轻,体魄强健,看上去简直像是能打死一头牛。
且不说刘兴居曾血洗未央宫,那刘章更是公认的猛人。
前番诛吕之时,周勃只身入北军,分‖身无暇,吕产却率南军欲入宫劫持少帝——若使其得逞,持天子以令天下,周勃等反吕之人便皆成叛逆。
正是刘章临危受命,领千余人迎战吕产数万南军,死守宫门。当晚据说天象骤变,飞沙走石,军心动摇,唯刘章一骑当先,杀得吕产溃败,更一路追至郎中府吏厕,将其诛杀。值得一提的是,二人尚有姻亲之谊:刘章之妻,正是吕产侄女。
这样的人,有啥不足之症?不过看两人眼下隐有青黑,难道是睡眠不足?
“他们看面相似有心悸之症,若是平心静气,或可颐养天年,若是妄动肝火,恐有暴亡之虞。”
邓通:“……”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一个医生在这里相面就算了,相面若是说吉祥话也算了,但是你离这么近跟人蛐蛐人家会暴毙是不是嫌命长啊。虽然是躲在角落里,但是也不保证路过的谁就听到了啊。
邓通有些心虚地左右观察起来。
“二人皆有此面相,又是兄弟,想来齐王也会有此症。”夏有疾又来一个暴击。
“齐悼惠王就是三十多岁就去世了。”陈买突然转过头,目光灼热地看着夏有疾,“之前城阳王说齐王未来参加正朔大典是病了,看来此言非虚啊。”
齐悼惠王刘肥就是前任齐王,是现任齐王刘襄,城阳王刘襄和济北王刘兴居的爹。陈买这意思,岂不是说刘襄可能暴亡。
“小人先回去更衣了。”邓通打算告辞。
陈买拉着邓通,对夏有疾道:“别走啊,夏医工,不,夏大师,你给我和邓郎官看看,我们以后是不是能封侯拜相,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夏有疾竟真仔细端详二人面色,正色道:“依此刻气色观之,年过五十应无大碍。”
五十这个时候已经知天命的年纪,不算短寿,陈买听了还挺高兴。
邓通知道自己身康体健也很高兴,立马跑了,他怕再跟两人在一块儿,自己没命活到五十。
邓通一路小跑回了上林苑的住处,用热水擦洗过身体,换了身干爽衣裳,御前送赏赐的小黄门就过来了。
御酒是一种酒液更清亮酒精度数也更高的酒,邓通对这个倒兴趣不大。倒是蜀锦,因为色泽绚丽纹样精美,是这个时候和金子类似的硬通货,邓通见了颇为喜欢。
邓通直接开了五坛御酒,请院中的同僚们一道饮用。又拿出一包铜钱,约有千枚,赠与了前来送赏的三个小黄门。
三人皆喜形于色。为首的小黄门对邓通道:“邓郎官,您如今乃天子近侍,居于上林苑恐有不便。少府近日应当会为您安排新居。”
“啊?”邓通以为舟楫郎还是划船的,只是从给后宫的贵人划船变成给天子划船而已,倒是不曾想到过搬家的问题。
“如今新入朝的郎官和博士都住在金马门,邓郎官想必也会居于此处。”
“贾谊贾博士眼下最得圣心,他住在东侧院舍。邓郎官届时择居,不妨亦选东舍。”那小黄门压低声音补了一句。
“多谢提点!”邓通拱手道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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