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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辱
沈耘秋伸出的手僵在原地,却并不惊讶,只是默默收回了手。
他早知沈文昭亲自过来一趟,必然是来找他的茬的。
“行了,吃吧。”
“吃?怎么吃?”
“还能怎么吃?需要哥哥把府里的大黄狗牵过来给你示范一下么?”沈文昭轻嗤,“像你这样的废人,也只配吃地上的东西。”
“好,我吃。”
沈耘秋咬牙切齿地点点头,摇着木轮便要俯下身子去捡地上的水饺。
见状,宿溪再顾不得旁的,急忙上前攥住少年瘦削的手腕:“沈耘秋,不能······”
话未说完,却见少年另一只手已然越过自己,抓起地上的水饺便喂进口中。宿溪惊愕万分,触及沈耘秋警告的眼神时却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为了她,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徒生事端,叫先前那么久的努力功亏一篑。
怔愣一瞬,宿溪终于还是退到一旁,只是身子却止不住地发抖。
“好了,我吃了,可以了么?”
“不行。”沈文昭摇摇头,指了指地上散落一地的水饺:“吃完。”
话落,仍觉不过瘾似的,又从小几上跳下来,一连踩烂了几只水饺,瞧见沈耘秋愈发阴沉得可怕的脸色,沈文昭快意非常,一跃坐回小几上,看着一旁小丫鬟眼里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怒火,看着少年坐在轮椅上一声不吭地弯下身子一个一个捡起地上被踩烂了的水饺,还没来得及嚼便吞进去,再吞进去,到最后,他看见沈耘秋一张脸涨得发白,抚着心口止不住地干呕,就连嘴边都是油渍混合着灰尘泥沙,狼狈非常。
沈文昭忽地笑了,笑得格外畅快,一时间,沈耘秋强忍着喉间泛起的恶心直直盯着面前几乎疯魔的人,一时甚至记不清儿时的沈文昭是什么模样了。
时至今日,彻底对这疯子失去了希望,他终于忍不住问出那个问题。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为什么那么恨我?沈文昭,你从前明明······”
“明明什么,明明与你兄弟情深,处处帮着护着你么?”沈文昭冷笑出声,神情是十足的不屑讥讽,“那时是我太小,被母亲时常教导为人兄长者,要以身表率,兄友弟恭,竟当真同你亲近,甚至还为了救你摔断了腿!当真是蠢······沈耘秋,其实我从小就嫉妒你,你天生比我聪明,学什么都比我快,虽说总被父亲母亲和祖母捧着,我又怎会不知我本就愚钝?小的时候,我学了半年才学会骑马,你三天就会了,在学堂你也总是被先生夸奖的那个,甚至成了个残废你仍能抄书写文章卖钱,而我呢?我文不成武不就,只会逛花楼找窑姐儿,除了爹娘的宠爱,我处处都不如你!处处矮你一头!”
“就因为这个?”
沈耘秋几乎无法理解,“就因为这,你便要给我下毒,想置我于死地?”
闻言,沈文昭轻哼一声,端的一派纨绔风流模样,
“自然不是,我的好弟弟,你可知道,那日在马场我为了救你摔断了腿,生怕父亲责罚于你,拄着拐便去找父亲为你求情,到了门外却听见父亲母亲在屋内争吵,吵得厉害,甚至还砸了好几个花瓶。沈耘秋,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好,看在你时日无多的份儿上,我便告诉你······”
沈文昭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那天在门外,我终于明白为何母亲总让我看顾你,帮着你,原来你才是她亲生的儿子,而我,不过是个外室生的庶子,我的亲娘,当年刚生下我不久就被你母亲亲手打死,尸骨无存······沈耘秋,若没有你,我本会是这沈家唯一的嫡子,母亲唯一疼爱的孩子,她不会再表面对我爱护,实则总想着你,念着你,做给父亲看,更不会有人处处高我一头,叫我在花楼吃酒时都免不了被人调侃奚落!”
“沈耘秋,其实那日父亲本没想打断你的腿,只是家法惩戒,罚跪祠堂,是我在父亲面前哭诉,说你是故意将我绊倒,害我断腿,父亲这才下了重手······”
话落,沈文昭看着沈耘秋越发震惊狰狞的神色,几乎忍不住笑,
“沈耘秋,你可知那日亲眼看着你这天之骄子被打断双腿痛苦哀嚎时我有多快意?那时你这双腿本有机会接上,是我故意换了汤药,叫你伤势日渐严重,夜夜疼痛难以入眠,每每在母亲那里发觉她对你偏向,在外听见夸赞你的流言,我便给你下一次毒,长此以往,终于是快把你这晦气东西给熬死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明日,哥哥便要到京赴任了,你有才学又有什么用?是嫡出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个只能被我踩在脚底下的废人!” 沈文昭起身走近,拍拍沈耘秋因过于震惊愤怒而面无人色的脸,“放心吧弟弟,等你的死讯传到京城,哥哥我定会第一时间回来给你哭丧的·····”
霎时,轮椅被一脚踹翻,沈耘秋颓唐万分地跌坐在地,抬头看向门口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终于再也忍不住喉间泛呕,撑着身子伏在地面上吐个不停,几乎要把心肝脾肺都一股脑呕出来似的。
“沈耘秋······”
一时间心内紧紧揪着,喘不上气,宿溪走近,蹲在少年身旁,却不知自己现在究竟能做些什么,只能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因气喘而不断起伏的后背,为他顺气。
过了许久,久到日影偏转,趴在地上的少年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不再剧烈喘息,宿溪俯身,瞧见他一双眼睛红得吓人,几乎充血,一层朦朦胧胧的泪水蒙在眼中,像是两只血红色的玻璃珠。
“还能起来么?”
宿溪轻声问,却见少年转过头绵软无力地点了点,忽然双眼失焦,口唇微张,彻底昏了过去。
快到午时,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起炊烟,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水饺中的胡椒味道。宿溪好不容易拖着沈耘秋到床榻上躺下,擦净他脸上污渍,换上一身干净里衣,又清理干净毛绒地毯,正要拿到外头去晒,刚一开门,便恰好撞见银针提着两大兜子猪肉和大葱回来,布兜一耸一耸的,兜里一只活鸡霎时冒出脑袋,扯起嗓子干嚎起来,分外滑稽。
宿溪手里抱着水珠滴沥的地毯,见银针一手攥住鸡脖子一拧,那活鸡霎时张大嘴,断了气。
宿溪从没见过这等新奇场面,吓得急忙退后两步,
“银···银针,你今日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嗐,别提了小溪,”银针一提这个便一脸颓丧模样,“今日立冬,俺一大早赶去集市时这肉馅儿和大葱都卖光了,俺想着立冬不能不吃饺子,就跑了老远到农户家里头买,卖了半扇猪肉,葱也是直接从地里拔的,还有这跑山土鸡,肉质鲜嫩着呢!你等着,俺这就去剁馅儿,给你和少爷包饺子!”
“诶,银针你等等!”宿溪见银针转头便要往厨房跑,急忙叫住,“银针,今儿我们不吃饺子,少爷身子不舒服,睡下了。”
“睡下了?”
银针犹疑,探头看向主屋里头躺在床榻上的人,“那俺先包着,等少爷醒了再吃?”
“别了银针,今日就不包饺子了。”
“那明日再包?”
“明日也不包了。”
“为啥?”
银针挠挠头,不明所以。
宿溪一时无语凝噎,却又不知究竟该从何跟他解释,想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不说为好。
“少爷说了,他不爱吃饺子,你这些菜不如先搁着,或是炒点儿别的,腌些腊肉什么的,总之别包饺子了。”
“少爷不爱吃?可是昨儿个俺问了少爷,他分明同意了的呀······”
银针讷讷,一头雾水地拎着布兜进了厨房,宿溪这才大松一口气,将地毯挂在竹竿上便回了屋。
翌日清晨,鸡鸣过后,沈府外忽地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西苑,被鞭炮炸醒的沈耘秋缓缓睁开眼,看向头顶灰扑扑的天花板,不必多想,也能猜到定是沈文昭赴京任职,沈府门外放炮欢送。
当真是好大阵仗。
许久,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阵接一阵在耳边炸响,沈耘秋心中苦得发酸,不禁冷笑出声。动了动手指正要起身,却恍然发觉指间被什么紧紧攥着,攥得发麻。侧头看去,却见少女坐在一只床头小凳上,半身趴在床边睡得沉沉,只两只手死死攥着自己垂在身侧的手,半分抽不出来。
忽地,耳畔的鞭炮声像是停了,沈耘秋支着手肘半撑起身子,下意识地伸手撩开少女搭在额前的几缕碎发,偏生动作时手猛地往回抽了下,宿溪霎时惊醒,迷迷糊糊一抬眸,便恰好撞上面前男子怔怔然盯着自己的眸子。
这距离太近了,几乎是脸贴着脸,脸颊上细密的绒毛被少年高耸的鼻尖蹭得发痒。
空气一时凝滞,片刻后,二人几乎同时后退,沈耘秋直起身子坐着,而宿溪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偏生不知是谁的心跳震耳欲聋,砰砰作响,叫这寂静的屋子里霎时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僵持好半晌,宿溪方才听见床上那人低如蚊蚋的声音:“你···你昨日就这么一直守着我?没去休息么?”
“你别多想。”宿溪讷讷,只觉自己的声音也是十分结巴,“我就是在这儿坐了一会儿,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哦,这样么?”
沈耘秋低头看了看自己指间被攥出的几道红印,不易察觉地扬唇笑了笑。
没多时,寂静过后,鞭炮声再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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