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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
从小到大,我一直在思考一些东西:我是谁?我为什么而存在?
我向这个世界、一切所能接触到的人事物叩问,而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声音。
她出生在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家庭,挤在一个小房子里。那时候她妈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家庭主妇”,更别说再之后的重新工作;她爸的公司才刚有点起色,所以根本没回过几次家,甚至在她妈生孩子的时候都没出现。
顾陈在她妈的崩溃、愤怒、怨恨、控诉和哭声中长大,中途搬了几次家。房子一个比一个大,她爸也逐渐在她的生活中找回些许存在感,伴随着令人窒息的打压、控制,和居高临下的蔑视。他和陈茹君两个人各发各的疯,只不过都发在顾陈身上。
她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世界荒诞得像一部黑色幽默喜剧,而她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半是这部剧的忠实观众,每天期待它烂透了的、永远在刷新下限的剧情;一半挣扎在这样的生活里,千疮百孔、满身淤泥,快要撑不下去。
她就这样冷眼旁观着那个濒临崩溃的自己。
说实话,顾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这好像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她真正的欲望不知道藏在哪里,在每一个顾陈需要它清晰的时候都模棱两可、模糊不清。
有一些说法是,人的能力是需要训练的,当然也包括生存能力。但顾陈没接受过这样的训练,也没有很好的模仿对象,所以不擅长生存。
又或者是天生不适合存在于这个世界。
那些从小到大的困惑、手足无措、一次次碰壁、有意或无意犯的错、做过的所有“不应该做”的事,问过的所有“为什么”,还有那些所有想成为、想拥有、想做到却全部失败、落空的愿望。
顾陈知道自己不正常。
她的关注点不对,她的做法不恰当,她的欲望很奇怪,她的表达不合适,她的举止和人群相背离。
“你不适合这里。”
“为什么这么奇怪?”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真担心你以后……”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
生活的浪潮一个接一个地拍向她,打得顾陈自顾不暇,睁不开眼睛。她根本看不清自己在哪里。其他人都在用自己的建材稳扎稳打地搭建属于自己的作品,而她好像从一开始方向就走错了,她这条路没有建材,全是废墟。
一碰就倒的废墟。
越往前越是错,越往下走越背离。可悲的是顾陈不想回头,在这种不需要清晰的地方,她的内心偏偏又格外清晰,那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我想一条路走到底。
.
“期末考考完了。”
“嗯。”
“有什么打算?”
裴清宴没什么精神地回答:“老样子。”
“看来我之前的一系列行动没什么效果啊。”顾陈没什么感情地装作失望。
“想改变一个人是很难的。我们一般称之为不可能的事。”裴清宴顿了几秒,又说,“不过如果你邀请我,我会去的。”
“……为什么?”
裴清宴说:“因为所有人都没意思。”
好吧。顾陈问:“我是最有意思的那个?”
裴清宴否定:“不。”
嗯?
“你是唯一有意思的那个。”
哈。顾陈边倒着走边笑。
.
就这样走下去,会怎么样?
我会把自己带向一个自我毁灭的结果吗?
毕竟她还没拥有让自己好好生存下去的能力,毕竟她的欲望模糊不清,也毕竟她的指南针已经失灵了,指引出来的方向到底导向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谁也不知道。而且从概率上来讲,不大可能是一个Happy Ending。
没关系。
那也不太吸引她。
什么“Happy Ending”还是“Bad Ending”,又或者是听起来更有吸引力的“True Ending”。
在那些到来之前,就随它去吧。与其在乎这个,倒不如说,人生是没有结局的,眼睛一闭就什么都消失了。干嘛要在意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顾陈又笑了。她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虚度光阴吗?”
裴清宴把手放在她手里,牵着她往前走了一段。顾陈看到那一瞬间他泛着红的指尖,像四月的海棠。
今天的太阳太刺眼了。
去一个黑暗的地方吧。
他们放了书包就去看电影。整个厅里没什么人,以下是他们选电影的过程:
裴清宴:“那个不是挺火的吗。”
顾陈:“这个IP的续集应该还不错。”
“不行,选这些看不出我们挑电影的水平。”
裴清宴指着那个一看就不怎么样的名字:“那就倒数第二个。那个字很多的。我不信你听过。”
行啊。
不然怎么叫虚度光阴呢。
……索然无味,两个人全程话都说不出一句,只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交流。看完都不知道看了些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情纠葛,莫名其妙的剧情和结局,不过椅子坐得还挺舒服的。
让人想睡觉。
看完出来天已经黑了,晚风和黑暗在踏出门的一瞬间笼罩他们,还有寂静。走出电影院没几步,顾陈突然开口:
“……其实我小时候看到过我妈再婚对象的微信。”
“不记得几岁了。大概在上小学吧?”
“他给我妈发消息,备注应该就是他的名字,叫傅什么的。我那时候都没细看。现在也不知道。”
“他发了一句‘我很想你。希望你过得好。’,哼,”顾陈笑了一下,“这两句话我记到现在。我当时就跟中枪了一样,好像生活已经跳转到‘我妈妈不要我了’这个未来里,大脑一片空白,然后把那个对话框给删了。”
“后来他应该又发过什么,我见过我妈收到他的礼物。我不知道我那个删除到底有没有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影响。我只是突然想起来。”
眼眶变得有点烫,顾陈哽咽了一下。
“……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有时候我会想,现在这个结果是不是都是我咎由自取?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人,什么方面都不怎么样,所以才会经历这个烂透了的结果。可是这个结果其实根本都算不上什么结果,我依旧还有路可以走,时间依旧在流动,所以我也该死的连这个结论都下不了。”
“糊弄都糊弄不了自己,谈何安慰?我甚至都不能装作一切都还好、还算过得去,然后粉饰太平继续往前走。”
他们蹲在电影院的墙边。
裴清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觉得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这件事不是很正常吗?你的反应。一个人的行为都事出有因,非要说的话都不是那个人单独的问题。”
“……其实我觉得每个人都没什么区别、每个人都一样。只是不同的基因、环境和经历造成的差异,”
……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这句话裴清宴没说出口。那不然呢?像他这样无所谓地活着吗?得过且过、爱咋咋地,这样就好了吗?
他其实被顾陈的生命力所吸引。这种生机勃勃的痛苦和挣扎难道不动人吗?不然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在卧室里睡觉。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不就是因为顾陈经历了那些,却不像他这样死气沉沉、漠然置之吗?
.
所有人都一样吗?
可是我在我自己的身体里。
我感受我感受的,我观看我见到的,我经历我经历的,我追求我渴望的。
我无法抛弃我自己。
我无法抛弃“我”这个视角。因为那些情绪和感受在我的身体里燃烧,滚烫到我忽略不了。
如果连这些都要忽略的话,我还能在意什么?如果连这些都摆平不了,我还能做到什么?
……幸运的是她首先是一只动物。
幸运的是顾陈还有力气在废墟里跳舞。
她仅剩的、求生的本能让她被逼到一定程度就不会去管更多事情,只在乎“现在”和“自己”。这好像也是她仅有的、能有一定掌控权的事物。
小时候,面对家里的高压控制与毫无缘由的责骂,顾陈会苦中作乐,把目光转向外界。
她经常出去玩,卡着他们能接受的底线。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讲,逃离是最有效的办法,也是几乎唯一的办法。
初中也处于束缚之中,家里还是那个样子,学校里的情况也不太妙,没事,她可以自得其乐。她自己到处晃悠,看书,在网上学一些稀奇古怪且没什么用的东西、技能,在她能叛逆的时候小小地反抗一下,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
转笔、变魔术、吹口哨,搞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乐器,弹舌……只要是能带她逃离当下的,她都去做。
高中更是已经炉火纯青,享受自己最大范围的自由。顾陈会在老师和家长的接受范围内请假去四处转悠,无论哪里,总之不回家哪里都可以;考进竞赛班就是为了以正当的理由在学校多待一会儿,上那么多辅导班也是,因为家里不允许她住校,虽然是以什么关心她、爱她为理由。她在家、想起他们、或者听见他们的声音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烦躁、窒息、手抖,她像是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
所以转学、他们离婚对顾陈来讲反而是一种解脱。
不彻底的解脱。
顾陈一直觉得,只要观看者没变,世界在哪里都一样。但她只拥有“顾陈”这一个视角,所以唯有在这一点上她束手无策。
但是这个视角也给了她力量。和不知道前面怎么样的方向。
“……去吃饭吧?”
顾陈站起来,决定先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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