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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
横滨港区的某个废弃仓库群,海风带着咸腥气息灌入,吹动着积年的尘埃。这里足够空旷,确实是“将损失降到最低”的理想地点。
太宰治百无聊赖地靠在一个生锈的集装箱上,哼着不成调的自杀之歌,仿佛只是在等待一场无关紧要的约会。
下一个刹那,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仓库中央的空地上。他穿着剪裁优雅的黑色大衣,带着一顶帽子,金色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条长辫安静地搭在他身后。正是保尔·魏尔伦。
“你住的很有情趣啊,太宰君,”那个人影用轻快的声音说道,“特地跑来这种地方,是想拖延时间吗?”
他缓缓抬起手,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那无形重力的凝聚而变得粘稠沉重。
太宰治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哎呀呀,暗杀王先生,你的情报似乎有点滞后哦?”
魏尔伦的动作微微一顿。
“哦?临死前的废话吗?”
“不是哦。”一个清冷平静的女声自仓库另一侧的阴影中响起。
折笠祐羽缓步走了出来,站到了太宰治身前不远处,正好隔在了魏尔伦与太宰治之间。她翡翠绿的眸子平静地迎上魏尔伦那冰冷视线,周身没有丝毫异能波动,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场。
“关于兰波的消息,你被骗了。”折笠祐羽直接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仓库中清晰回荡,“他并没有死。他现在很好,就在这座城市里。你窃取的那份来自港口黑手党的资料,是我编的。”
魏尔伦的表情严肃起来。
“是吗......”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活着又如何呢?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了。”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折笠祐羽身上,带着一丝疑惑和慎重:“而你……你又是什么人?”
折笠祐羽有魔性般的翡翠绿眸子直视着他,轻轻说道:
“一个和你,和中原中也类似的存在。并非此世天然孕育之‘人’,自异世因果中挣扎而生的……旅人罢了。”
“旅人?”魏尔伦重复着这个词,嘴角的弧度带上了明显的嘲弄,“一个拙劣的、试图引起共鸣的谎言?人类总是擅长这种小把戏,以为凭借几句话就能动摇……”
他的话音未落,身影已然消失。
下一个瞬间,他出现在折笠祐羽身侧,那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以一种超越人类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精准而轻巧地扣住了折笠祐羽的左肩,随即一扯——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折笠祐羽的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软软垂下,显然是肩关节被彻底卸开,甚至可能伴有骨骼的碎裂。
剧烈的疼痛瞬间传来,她的脸色白了一分,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但哼都未哼一声。
“血肉之躯,不堪一击。”魏尔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然而,折笠祐羽只是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自己无力垂落的左臂,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抱怨:
“真是……暴力啊。”
紧接着,在魏尔伦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她那断裂的肩胛处,血肉仿佛拥有了自主生命般剧烈地蠕动起来,如同沸腾的暗红色液体。
骨骼发出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拼接、愈合;肌肉纤维如同活过来的藤蔓般交织、延伸;皮肤覆盖而上,转瞬间便恢复如初,光滑平整,甚至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那只新生的手臂活动了一下手指,仿佛只是活动了一下睡麻的关节。
魏尔伦脸上的嘲弄与冰冷彻底凝固了。他死死盯着那只恢复如初的手臂,又猛地抬眼看向折笠祐羽平静无波的脸庞。
空气中那粘稠的杀意和轻视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震惊、探究,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悸动。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里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游刃有余的轻快,变得低沉而审慎:
“……原来如此。你……确实不是‘人类’。”
那是一种同类之间无需言明的感应。那种超越常理的自愈,那种面对伤害近乎漠然的平静,绝非人类所能拥有。
一种奇异的、近乎“归属感”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悄然划过魏尔伦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他孤独太久了,追寻同类太久了,以至于当另一个“非人”真正出现在眼前时,他甚至感到一丝……不知所措的恍然。
“我们……”他缓缓开口,目光依旧锁定在折笠祐羽身上,仿佛在透过她看向某个遥远的、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彼岸,
“……是被遗弃的存在,人类恐惧我们,排斥我们,试图利用我们又毁灭我们。他们无法理解我们的本质,也无法容纳我们的存在。”
他的语气渐渐带上了一种偏执的狂热与悲怆交织的意味:
“中也……他还不明白。他仍然试图融入那个注定会伤害他的世界,扮演着‘人类’的可笑角色。我必须带他离开,让他认清自己的本质,回归我们应有的位置。”
他的目光落在折笠祐羽身上,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贵藏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邀请”:
“而你……既然你也是我们的同类,就不该继续滞留于此,与这些终将腐朽的人类为伍。”
“跟我走吧。”
“在我带走中也之后,我可以……顺便也带你离开这个囚笼。我们去往只有我们的‘同类’才能生存的地方。那才是我们真正的……归宿。”
他的提议听起来像是一种恩赐,一种基于同类认同的最高礼遇。空旷的仓库里,海风呜咽着穿过缝隙,仿佛在为他这番离世独立的话语伴奏。
折笠祐羽静静地看着他,新生的手臂自然垂在身侧,翡翠绿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心累”的神色。
太宰治则以一种“哇剧情还能这样发展”的眼神在旁边看戏。
“为了避免两位真的动起手来,把这片仓库区,乃至半个横滨从地图上抹掉……”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性,“看来,我得先做一些‘预防措施’了。”
折笠祐羽拿起《命运手册》,手册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力量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上下四方不再是熟悉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流淌闪烁的、如同星河沙盘般的璀璨光流!无数细密晶莹的因果丝线纵横交错,贯穿虚空,延伸至无尽的远方。一些模糊破碎的画面如同泡沫般在光流中生灭沉浮。
“因果的缝隙”。
太宰治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对这种场景似乎并不陌生,反而更像是个好奇的观光客,打量着四周变幻的光景。
而几乎是同时,另一道身影——阿尔蒂尔·兰波,也被这强行展开的领域从藏身之处毫不客气地“拽”了出来,略显踉跄地出现在这片奇异的空间中。他裹紧了外套,黄绿色的眼眸复杂地看向场中的两人。
魏尔伦在空间转换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几乎是本能地试图调动那如臂指使的重力异能,却惊愕地发现——体内空空如也。
那磅礴的、足以扭曲空间的力量,此刻仿佛从未存在过,被一种更高级、更绝对的规则彻底禁锢、剥离。
这种彻底失去最大依仗的感觉,对于依赖力量存在的他而言,本该是极致的恐慌。然而,魏尔伦那双蓝色的眼眸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骤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扭曲的兴奋光芒,死死地钉在了折笠祐羽身上。
“这是……!你竟然……!”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还能做到这种事?”
折笠祐羽在他眼中的价值瞬间飙升到了一个难以估量的高度。
然而,他这番狂热的惊叹还未完全展开,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保尔。”
兰波平静地开口,向前走了几步,黄绿色的眼眸沉静地望向魏尔伦。
这一声呼唤,如同最有效的镇静剂,瞬间将魏尔伦所有的注意力硬生生地从折笠祐羽身上撕扯开来,牢牢地固定在了这位他寻找了八年、背叛了也思念了八年的前搭档身上。
魏尔伦看着兰波,看着他过于平静的脸庞,看着他那双沉静得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眼睛,心中那刚刚燃起的、因发现“新同类”而产生的扭曲兴奋感,转而化作一种更深的、难以理解的烦躁和……恐慌。
“你的眼睛怎么了?再生气一点!再怨恨一点啊!是我朝你背后开了枪!是我背叛了你!”
他几乎是在嘶吼,试图从兰波眼中逼出他预期中的情绪。
兰波静静地听着他的咆哮,等他喊完了,才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并不怨恨你,保尔。”
魏尔伦瞬间僵住。
“恰恰相反,我只想向你道歉。”
“为什么?”魏尔伦几乎要气笑出来。
“我一直想帮助你,也一直认为……你在帮助我。但是我做到的,不过是装作明白的老一套的同情。”
他微微垂眸,似乎在进行最后的忏悔:“我想……我并非在帮助你,而是在伤害你。我不是你所想要的‘家人’。从未真正理解过你的痛苦和渴望……对不起,保尔。”
这番道歉,真挚、平静,却剖开了魏尔伦层层武装的内心,露出了里面那个从未愈合、一直在哭泣的、孤独的核心。
他一直以为的恨意、一直追求的同类、一直想要带弟弟逃离的执念……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对等的道歉,彻底击得粉碎。
魏尔伦彻底断线了。
他呆滞地站在原地,蓝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兰波,仿佛无法处理这过于庞大的信息。过了很久,很久,他的身体才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发出破碎而颤抖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茫然、无措:
“为什么啊……你应该恨我的……我也恨着你的……应该是这样的……才对啊……”
就在这时,折笠祐羽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魏尔伦先生。”她开口,成功地将魏尔伦涣散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自己身上。
“你刚才提到的,只属于我们‘非人’存在的归宿……”她微微歪头,做出思索的样子,“听起来,似乎比留在这个无趣又麻烦的人类世界要有意思得多。”
魏尔伦的瞳孔微微聚焦,似乎没料到她会在此刻重提这个话题。
折笠祐羽继续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仿佛真的被说动了的兴味:“我对你的提议,确实产生了一些兴趣。”
“但是,看起来……你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步呢。”
折笠祐羽笑着转头,黑色的发丝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那只具有魔力的翡翠色眸子紧锁着魏尔伦。
“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她的指尖指向兰波,“现在,就在这里,杀了你这个前搭档。用他的血,证明你与过去彻底决裂的决心,然后——”
“——带上中原中也,还有我,立刻离开这里,去你所说的那个‘归宿’。我会跟你走。”
这个选项让一旁的太宰治微微挑眉,露出了更加浓厚的兴趣,而兰波则依旧沉默着,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折笠祐羽没有停顿,立刻说出了第二个选项,语气同样平淡,却带着截然不同的意味:
“或者,”她的声音放缓了些许,却带着一种更沉重的力量,“放弃你带走中原中也的执念。承认你的失败,承认你所谓的拯救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偏执,承认你……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你的‘弟弟’,也并没有资格替他决定他该属于哪里。”
她微微抬起下巴,那双魔性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
“选吧,魏尔伦。”
魏尔伦看着面前的魔女,内心思虑——折笠祐羽绝不会真的让他动手,这只是一个逼迫他现出真心的残酷试探。
但是……万一呢?
万一他选择了,她真的允许了呢?
他不敢赌。
他再也……不敢用兰波的生死去赌任何可能性了。
就在被强行拉入这片奇异因果空间的瞬间,那些破碎流转的光影中,曾有极其短暂的一瞬,映照出某个支离破碎的、令人心悸的可能性——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残影:兰波将异能力化作奇点,保住了他的性命,却彻底灭去了自己存在的可能性。
而他自己,保尔·魏尔伦,茫然地坐在废墟中,发出了某种……失去了所有意义、破碎得不成调的、野兽般的哀嚎与悔恨。
他绝不会让那种未来成真。绝不。
魏尔伦避开了折笠祐羽的视线,也避开了兰波那双沉静得让他心慌的眼睛,目光落在虚无的因果光流上,声音沙哑而干涩,却异常清晰:
“……我放弃。”
这三个字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我放弃带走中也。”他重复了一遍,像是终于承认了某个盘踞心头已久、却始终不愿面对的事实,
“你说得对……我或许……从来就不懂他真正想要什么。我的‘拯救’,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折笠祐羽,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艰难、甚至算得上难看的弧度,带着自嘲,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了吗,魔女小姐?”
折笠祐羽静静地看着他,几秒后,轻轻颔首。
“明智的选择。”
她合上了手中的《命运手册》。
刹那间,周围流淌的星河光流、交织的因果丝线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空间的扭曲感消失,众人重新回到了那个弥漫着海风与铁锈气息的废弃仓库。
外界的声音和气息重新涌入感官。
力量的回归感也同时出现在魏尔伦体内,那磅礴的重力异能再次如臂指使,但他却丝毫没有了动用它的欲望,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座被抽空了内核的雕塑。
折笠祐羽的目光转向一直作壁上观的太宰治。
太宰治立刻举起双手,脸上露出一个无比乖巧的笑容:“哎呀呀,真是精彩绝伦的‘调解’!千羽老师出马,果然完美解决!我代表港口黑手党,以及横滨市的和平居民,向您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折笠祐羽懒得理会他的表演,只是淡淡吩咐道:“通知森先生,事情解决了。后续的工作,交给你们港口黑手党自己处理。”
折笠祐羽不再多言,转身,看向依旧沉默伫立的兰波,以及仿佛失去所有目标、周身弥漫着空茫气息的魏尔伦。
“你们……”她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自己谈谈吧。”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朝着仓库外走去,将这片空间留给了这对纠葛深刻、需要独自梳理一切的前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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