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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收女弟子?
“你知道吗,你与她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东方既白闭了闭眼,梦回初见。
唐亦瑶点点头:“唐门内院有一间屋子,每日都有人按时打扫,保持得一尘不染,屋内挂满了画像,从最初笔法稚嫩,只能勾勒出模糊轮廓,到后来笔锋越来越稳健流畅,人物的神韵风采跃然纸上,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所有画像描绘的都是同一个人——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她的声音轻柔下来,“都是我阿爹画的,看着那些画像,我便知道,我和我娘很像,我爹也很爱我娘。”
那一笔一划,无尽的时光与思念,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有一对男女,如何热烈地相爱过。
东方既白闻言,却丝毫不无所动,只是冷冷地笑着。
唐亦瑶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她怎么从那一丝笑意中捕捉到了对她爹的不满。
二人对视片刻后,东方既白转身走向凉亭。
恰逢此时,天际最后一抹霞光隐去。
峰顶凉亭点起烛火,东方既白将桌上的棋盘搁在栏杆处,抬手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起一个水筒和两个茶杯,倒了两杯茶水递给了唐亦瑶:“喝杯凉茶,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唐亦瑶接过茶水,甜甜一笑。
她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一眼便知她的来意。
东方既白端坐在石凳上,手中握着茶杯,“宁遮城地处中州,靠近西南,每年总是立秋后暑气才渐渐消散,因而我很喜欢喝凉茶。”她饮了一口杯中的茶,继续说道:“这是我师弟从岭南那边学来的方子,将冬瓜、荷叶、薏苡仁、淡竹叶四样食材投进陶壶,再加八碗井水,八碗熬煮至三碗后放凉,调入少许冰糖即可饮用。岭南之地盛夏酷暑,湿热异常,饮这茶能心脾清凉,解周身烦热。”
唐亦瑶也饮了一口,赞叹道:“这茶真好喝!东方宗主有心了。”
东方既白微微一笑,慢慢喝着凉茶,慢慢地讲述着一些往事。
“我修习的天凝剑诀,有三重境界。第一重:见天地,于天地间感悟规律。第二重:见众生,于众生中洞察事相。第三重:见自己,于自我处寻找安宁。我师父总说让我不要闭门造车,在这玉兰峰上练不成天凝剑诀,让我下山去感悟剑道。”
“我起初对那老头子所言嗤之以鼻,我十八岁便入了通明境,是整个承影剑宗第一人,人人看我的眼神皆充满了敬畏。可我在山上五年,却迟迟不能入那第二重境界,所以我提剑下山,决定去挑战成名剑客,与谷自在一战,我虽赢了,却受了不轻的伤,晕倒在路边被青锋所救。”
这是她与青锋的初见,东方既白的神色带着怀念,目光悠远。
“名剑山庄的品剑会,四年一次,我答应陪她去看剑客风流,可距离品剑会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所以我养好伤我们便去了金陵城,去看百花会,又去了白城赏秋景,青州九城,每一座城池有名的盛景,我们都已并肩看过。也正是与青锋游历江湖时,我入了第二重境界。”
“与此同时,我也发现每当我与别的剑客比剑时,青锋总是一脸羡慕地站在身旁。我觉察到她的心思,便开始教她内功的吐纳之法,还从承影剑宗拿了本不外传的剑谱给她,顺便邀请她来承影剑宗。”
唐亦瑶听到此处,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
“可她拒绝了,她说此生不想再加入任何门派,不想被规矩束缚。我说承影剑宗很自由,她可以与我一起住在玉兰峰,平日甚少有弟子上山,没有那么多闲杂事物,亦没有人会束缚她。我好说歹说,她都不肯,最后连剑谱也要还我,我只能依着她,哄着她说剑谱算送她的。”
“她很聪明,过目不忘,那本剑谱看了两日便记下了所有剑招,第三日清晨,她拔剑与我试招,剑尖划破晨露的姿态,竟已得了七分神韵。我心中惊讶到了极点——那是真正的武学天赋,纯粹得惊人,如此资质,若潜心练剑,假以时日,定成剑仙。谁知她听了我的话,忽然笑的很悲伤,笑比哭还难看呢。”
“她告诉我,她这辈子都成不了剑仙,握不住名剑,凭她的内力只能握住铁匠铺里三两银子就能买到的长剑,或者名剑山庄、藏剑锋出售的那些华而不实、徒有其表的装饰剑,就如她花三百两银子买到的那柄剑。”
东方既白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与青锋的试剑,片刻之后,她忽然睁眼转头问道:“你知道五大剑宗中,有一门派从来不收女弟子吗?”
唐亦瑶迎着她的目光,缓缓说道:“知道,寒江剑宗。”
“寒江剑宗坐落在兖州曲北城,地处北境,常年被冰雪和雾气环绕,门下弟子皆修习寒江十三式,剑招如寒江奔涌,既藏冰雪的凛冽,又含流水的灵动,结合了‘快剑’与‘水势’,多年前曾出过一名剑仙,手中一柄破影剑纵横天下,难逢敌手,正因这份底蕴,他们才能始终跻身五大剑宗之列。”东方既白继续喝着凉茶,继续说着:“许是前辈的光芒太过耀眼,照得后人睁不开眼,让他们忘了今夕何夕,听说他们收弟子规矩极其严苛,既要家世又要天赋,出身普通的人,哪怕天赋再高,他们也吝于给予一个机会,眼睛个个都长在了头顶上。”
“对了,还不收女弟子。”东方既白冷笑着:“家世好不代表人品好,天赋高不代表心性高,一座看不见眼前人的宗门,剑锋再利,又能走多远呢?”
“所以现在寒江剑宗,早已是五大剑宗中实力最弱、名望最差的一个,门内弟子人品和心性良莠不齐。”唐亦瑶冷哼一声。
东方既白点点头,放下茶盏,语气忽然变得低沉下来:“我也是那一日,知晓了青锋的身世。”
唐亦瑶握着茶杯的手蓦地收紧。
“她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自有记忆开始,便在曲北城的街头流浪,以乞讨为生。六岁那年,她饿得实在受不了,趁着寒江剑宗招收婢女时,偷偷混进了队伍里。管事的看她瘦骨嶙峋却眼神清亮,一时心软,便留了下来,还给她取名叫任霜。”
“任霜。”唐亦瑶低声喃喃道。
“她很不喜欢这个名字,霜雪虽美,却太过寒冷。但寒江剑宗终究与她有养育之恩,给她吃饱穿暖,免她孤苦无依。虽只是个不能习武的婢女,她也认了。”东方既白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石桌上轻敲,像是在叩击着过往的岁月:“时日渐长,她在打扫剑阁的时候,无意间翻开一本剑谱,她说那剑谱上的剑招,好像有小人在她眼前演练一样,看了一眼便全都记下了。”
“也就是那一日,她发现自己有习武的天赋,每日借着打扫剑阁的机会,偷偷看剑谱,可剑谱看会了,没有内力也是枉然。”东方既白叹了口气,“她便开始在剑阁里找内功心法,对照着心法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学认字、学写字。全凭自己对那些晦涩描述的领悟,没成想,还真让她练成了,十六岁入了金刚境。”
“按理来说,即便是身份卑微的婢女,有如此天资,任何一个惜才的门派都该立刻破格收入门下。可寒江剑宗那群冥顽不灵的老顽固,死守着‘不收女弟子’的破规矩,发现她私学剑阁里的武功,竟震怒异常,执意要废了她的武功,将她赶出门去。”
“岂有此理!”唐亦瑶勃然大怒。
“我初听闻时与你的反应一样,可青锋却浑不在意,她说废了也好,就当是偿还了寒江剑宗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武功没了,她离开寒江剑宗难道不能重新练过吗?”东方既白望着远处,眼神恍惚了一瞬:“她当时是那样洒脱,对偷学来的武功说放弃就放弃,可就在那时,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求情,这个人在寒江剑宗被寄予厚望,是最有可能振兴门派之人,十八岁已经入了金刚境。”
“有他出面求情,那些长老总算不再坚持要废去青锋的武功,最后罚了她五十鞭刑,终生不得再进剑阁,也不能踏出寒江剑宗一步,更不能与人动手使用偷学来的武功,此事才勉强作罢。”
“她在养伤的那些日子,可谓是受尽了白眼。”东方既白的语气变得冰冷,“那些正式弟子,还有平日与她同吃同住的婢女们,轮番前来冷嘲热讽,有说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有讽刺她不甘为奴为婢、痴心妄想的,还有嘲笑她武学天赋的。”
“她嗤之以鼻,将那些难听的话统统反讽了回去。”东方既白说到这里,低低地笑了起来,眼前仿佛是那个伶牙俐齿又鲜活的女子。
“那个替她求情的人,不但出面教训了前来嘲讽她的人,还偷偷重新拿了本内功心法让她继续修炼,扬言长老那边由他搞定。青锋本以为他是真心相助,又因着相识多年的情分,便没有怀疑。养好伤后,她开始修炼那本心法。”东方既白顿了顿,唇边泛起讥诮的冷笑:“谁知那人才是真正的居心叵测,人面兽心。他给青锋的心法,不仅与她之前偷学的心法相冲,修炼时日一长,更会导致体内经脉逆流,奇经八脉阻塞不通,境界永远停滞不前。”
“如果仅仅是这样,依青锋的性情也就算了,她不再修炼便是。可那人见事情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运足功力,一掌便废了她苦修得来的武功,另一掌更是狠毒地打断了她的隐脉,令她此生都再难习武。”
“嘭——”
唐亦瑶手中的茶杯应声碎裂,瓷片四溅,茶水顺着指缝流淌而下。她目光锐利,问道:“是谁?”
“傅九罗。”东方既白缓缓道出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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