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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商队
“余下的两千三百匹邕州彩,我愿替别驾解忧。”张掌柜砸下豪言。
“张掌柜的意思是,能吃下所有的邕州彩?”
“正是。”张掌柜含蓄倾身。
“什么条件?”姜桓月没有因张掌柜的话忘形。
“别驾,邕州彩好是好,可实在太贵,莫说是我们,就是邕州百姓也轻易负担不起。既然是为邕州民生,不如再让五成?如此一来,我可以买下别驾手头上所有邕州彩,不仅百姓得以受益,别驾亦可提振士气。待缓过劲了,就恢复价钱。”张掌柜眼底精明闪过,口唇张合,唇边短须在风中飘摇。
五成是素色五百钱,花色六百钱,直接腰斩,张掌柜压价极狠。
“张掌柜果然极擅经营!”姜桓月的话听不出喜怒。
“姜别驾,邕州彩是强过土布,但终归比不上北来的布,收回去说不准就会砸在手上。别驾要造福邕州,可我们布商也是邕州子民啊……我再自夸一句,整个邕州除了我,再没有能吃下这些布的人,便是我,买了这些邕州彩,回去也得紧巴些日子。但只要别驾点头,我现在就能凑齐银子。”
邕州布商以张掌柜为首,张掌柜向姜桓月展示着自己掌控一切的底气。
卖出所有邕州彩确实很有诱惑力,这也是姜桓月急需的,或者说是必须做的到的。
彩瑞坊织工,还有远近百姓都看着。
然而——
“不必。”姜桓月吐出了两个冰冷的字符。
她没有被张掌柜绕进去,都只道邕州彩不及北边的布稀罕,却没人提邕州彩比北边的布价钱少六成。
邕州买土布的人多,可咬牙攒钱买北来布人亦是不少,当初她遇着的何家汉子不就是一直在攒钱。若有一种布,不输北布,价钱还低,姜桓月不信没有销路。
“张掌柜日子艰难,我不忍再劳烦。再说了,张掌柜一片赤诚之心,我怎能让张掌柜吃亏。”
姜桓月的话听着该是嘲讽,可她神色太真,又让人觉得这是实话,一时竟是令人难以分辨。
张掌柜噎住一瞬,转为凛然之色:“别驾,我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亦是为彩瑞坊考虑。若别驾改变心意,我张家随时愿意接手。”
一街之隔的小馆,坐着的都是在訾贺楼见过的面孔。
“如何?”掌柜们纷纷站起,询问进来的张掌柜。
“还没成!谈生意哪是那么容易的,邕州商路都在我们手中,急什么。姜别驾终归会来找我们的。”张掌柜气定神闲,完全没有沮丧之意。
邕州布商早已联手。
訾贺楼的一切都是演给姜桓月的一场戏。
“张兄,毕竟是为邕州寻摸路子,我们这般会不会太过?”说话之人是韦掌柜。
“韦兄,前两位使君的筹谋,我们哪一个没有帮忙?就比如石掌柜,我记得他当初抵的铺子现在都还有一间没有收回来。便是再有扶助桑梓之心,我们也不过是升斗小民,总是要过日子的。于衙门里的老爷,我们早仁至义尽。这邕州彩看着是好,谁知最后是赚是赔。”
众掌柜俱是赞同,石掌柜想起自家铺面,狠狠点头。
“不过,我想了个稳赚不赔的法子。”张掌柜的短须高高飘起,眼中满是自得,“收了邕州彩,我们就换个瑞色彩、云布之类的名字,卖去外边……”
众掌柜登时悟透里面玄机,眼都亮了。
若是换个名头,一匹布卖三千钱都是少的。还真是个一本万利的大买卖!
-
姜桓月回来后,王筱琦鬼鬼祟祟地溜出州衙。
彩瑞坊,众女工聚在一起守着消息。
“王娘子,怎么样?”
“卖出去了吗?”
……
众人眼巴巴地望着王筱琦。
“卖是卖出去了。”众人正要欢呼,王筱琦又补充,“但是只有一百多匹。”姜桓月此番邀请本地商户,几乎算得上无功而返。
众人的欢呼声卡在了喉咙口。
徐妮儿道:“我再去织几匹布!”
“对,我再研究几个新的花色。”
众人一个个往回走。
王筱琦溜回州衙一头扎进书案。
她们心知肚明,邕州彩才是彩瑞坊立身的根本。
彩瑞坊的车轮昼夜不停转动。
深夜未熄的灯火,姜桓月如何留意不到,略一想,便心头发软。
她询问众人:“各位娘子觉得邕州彩不好吗?”
“当然好啦,谁说不好的,是没长眼么?”徐妮儿根本听不得这样的话。
“既然邕州彩足够好,各位娘子就不必担心邕州彩的销路。”
“姜别驾,你不用瞒着我们,我们知道了,邕州所有布商都看过,邕州彩还是没卖出去。”说话的是白锦安。
“有我呢,别担心!邕州彩找到销路了。”姜桓月眉眼上抬,笑意流转,目光中是大事已定的从容。
众人半信半疑,视线在空中碰撞,又很快弹开。
徐妮儿紧盯着姜桓月试图找出破绽,黄阿嬷观察着众人神色,白锦安眼中闪烁着思量。
“好。”终于,白锦安带头应下。
徐妮儿还要说话,白锦安飞了个眼神过去,徐妮儿只能闭口不言。
“别驾,我们这就歇息。”
盯着众人放下活计,姜桓月这才离去。
但是,众娘子真的久这么轻易相信了吗?
当姜桓月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徐妮儿复又捻起棉线,不忘斜睨一眼白锦安:“姜别驾的话,我可是一个字都不信。”附近商户都碰了壁,还能有什么办法,姜桓月定是为了安慰她们,才这么说。
白锦安正色:“正是如此,才不能让姜别驾分心,就算不能帮上姜别驾,也不能给她添乱,特别是你,徐妮儿!”
徐妮儿扯了扯嘴角:“知道。”
“我有门亲戚在隔壁象州,似有些门道,明日我去一趟。”白锦安已经有了计量。
“我远嫁的姑婆好像也是做的布匹生意。”
背着姜桓月,众人各自行动。
姜桓月再来彩瑞坊,难得未见白锦安踪影,心中生奇:“白大娘子呢?”
“她……告假歇息了。”
姜桓月欣慰道:“这才是张弛有道!你们都记着,每旬的假都要按时休,不许连轴转,累狠了,反伤着自己。”
这话姜桓月说过很多次,可没有几个娘子听的。
更奇的事情来了,这次徐妮儿非但没有反驳,还一口应下:“姜别驾,明日我也‘歇息’。”
“行,那记得替我向徐老丈带好。”这个月徐妮儿还没有休假,姜桓月无有不答应。
“知道!”徐妮儿的声音兴奋得有些变调。白锦安去了一日,徐妮儿早坐不住了,她可不能让白锦安在姜别驾面前独美。
姜桓月不知道的是,她口中的休假和徐妮儿口中的休假,根本不是一回事。
此刻,‘休假’的白锦安坐在马车里,包裹里装着五尺邕州彩。
-
白锦安告假的第三日,徐妮儿告假的第一日,彩瑞坊众人翘首以盼,姜桓月也在等待。
日子一天天逼近腊月,州衙库房,绣着税字的旗面运到了门边最近的位置,邕州布商银钱已经点清,只等着价钱折半的邕州彩落入囊中。
彩瑞坊众人愈发替姜桓月焦心。
远处的铃响划破了邕州城的宁静,伴随着“嗒嗒”马蹄声,一队外地的商队进了邕州城。
无人认识这是哪家的商队。
按理,来邕州的商队左不过就是陶马张几家,这次来的却都不是。
城中无数双眼盯着陌生的商队,马蹄的每一次落下都被注目,期待,忌惮,戒备,欣喜……
在形形色色的目光中,商队越过了城门口的集市,像是早有约定,直直地朝城中某处行去。
马队停在了彩瑞坊门前。
众娘子摸不着头脑,这商队莫不是走错路了。
徐妮儿快速瞟了一眼白锦安,白锦安摇头。
“快把邕州彩取来,给江主事验货!”姜桓月人还未至,声音已从远处传来。
“快去啊!愣着干什么!”姜桓月见众人未动,再次催促。
“我这就去!”徐妮儿第一个反应过来,嘴角咧到了耳根,小跑着冲进屋子,捧着一沓样布出来,在石桌上一字排开。
“江主事,我这邕州彩如何?”
“别驾推荐的,再没有不好了,我都要了。”
姜桓月招手让众人帮忙装箱。
事情来得太急太快,众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个个迷瞪瞪,姜桓月吩咐一句,便摆弄一下四肢。
库房里所有邕州彩装上了商队的马车,变成了一小箱白银,账房挨个点清报数,
直到这时,众人方如梦初醒。
徐妮儿一脸恍惚:“姜别驾,邕州彩这……这是卖出去了?”
“对。”
白锦安没忍住,伸手摸了一把银子,才有了实感。
徐妮儿反复望着空荡荡的库房,再看看眼前的银白,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嘶——疼!”呼痛声直冲云霄。
“这居然是真的!别驾,你太神了!”徐妮儿眼里只能看见姜桓月的影子。
“我不是早说过,难不成你们以为我说的话有假?”姜桓月收束目光,朝徐妮儿横着扫将过来。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当然……相信别驾了。”徐妮儿吞吞吐吐地回答,那架势要多心虚,就有多心虚。
白锦安嘴角抽搐,根本没眼看徐妮儿:“别驾,徐妮儿不信您,但我们都信!”
徐妮儿扭头,眼底震惊,怎么回事,猝不及防被同谋白锦安背刺了一刀。
众人哈哈大笑,笑声赶跑了在屋檐上栖息的雀鸟。
徐妮儿越发委屈,小脸皱成一团。
“好了,别欺负妮儿。”姜桓月忙打圆场,视线与白锦安交汇,两人微微点头。
众人却是笑得更欢实了,笑得胸中畅快,再无郁气。
-
邕州城郊,吁——江主事摆手,身后三骑同时停下。
旁边驿亭,姜桓月背朝众人而立,北风列列,衣袍鼓起,像一杆新铸的青竹,独自撑起了身后那座城池。
“主君!”江主事翻身下马,身形一沉,行了一个利落的插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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