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下

　　翌日，谢知翊睡醒，刚好碰到司棋打水进来，司棋见她醒了，忙迎上来：“夫人，您醒了。”
　　谢知翊见过她，正是她昏迷那几日，帮楚离给她换药的姐姐，于是道：“是你啊。”
　　司棋一愣，随即笑道：“夫人还记得奴婢？”
　　谢知翊低头找鞋：“当然记得，还没多谢姐姐那几日照看我。”
　　“夫人哪里的话，照顾夫人是奴婢的本分。”说话间，从床边提了她的鞋过来，帮她穿上。
　　谢知翊换好鞋，起身环视一周，想问顾钧去哪了，踌躇半天，又不知怎么开口，于是问：“他呢？”
　　司棋愣了下，反应过来：“您是说王爷吗？”
　　“嗯。”谢知翊垂下头，有些腼腆。
　　“王爷进宫朝会去了，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回来了。不过王爷吩咐过，等夫人醒了，就让您先用早膳。”
　　谢知翊点点头：“辛苦姐姐了。”
　　司棋忙说：“夫人可别这样叫，于嬷嬷听见了，会责罚奴婢的。”
　　谢知翊一听于嬷嬷，猜测跟姚曲苓身边的康妈妈一样，应该也是宫里出来的，规矩多，于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司棋，有个双胞胎妹妹，也在府中当差，名叫司画。我二人是王爷差了专门贴身伺候夫人的。”
　　谢知翊走到梳妆台前，翻了翻昨日归整出来的东西，选了对姚曲苓给她置办的红玛瑙手串，递给司棋。
　　司棋有些受宠若惊，伸手接过。
　　“见面礼，日后多辛苦你们姐妹了。”
　　司棋作势要跪，谢知翊抬了抬她手臂，扶她起来：“我从小性子野，不太拘于规矩，日后辛苦二位姐姐，多提点我些。”
　　司棋正要谢恩，又听她问：“你说还有个妹妹，怎么不见她？”谢知翊又选好了对红宝石耳铛，预备着要给司画。
　　“妹妹昨日不慎摔了，伤在了脸上，王爷特许她休息两日，明日来夫人房中当差。”
　　说到昨日，谢知翊问：“郡主还在府上吗？”
　　听她问起安宁郡主，司棋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回答，正犹豫间，素茵进来了，司棋像看到救命稻草般，忙看向素茵。
　　素茵也听到了谢知翊的问话，答道：“郡主暂且在霜院住下，主子已经遣人通知了安宁侯，让安宁侯派人来接郡主。”
　　安宁侯？那这位郡主应该是孟安成的女儿了。
　　谢知翊在南坞时，对西京孟氏也有所耳闻。西关十四城原不是大宁的疆土，是太祖皇帝四处征战之时收服的关外异族。孟氏族人善武，太祖皇帝收服西关后，在西关设了个都城，名西京，与中原洛京遥相呼应，曾几何时，二京盛世，成为太祖皇帝掌权之际的代名词。
　　后来，太祖皇帝逝世，新皇登基，将西关视作心腹大患，几欲挥军西下，收复兵权，然，遭到众多大臣的极力反对，无奈之下，新皇将原有的二虎一符变为三虎一符，分别由皇帝、孟氏领袖和太子掌管，确保大部分兵权捏在皇权手中，孟氏拥有的安西军，仍要听从兵符的调遣。
　　朝代变迁，洛京对孟氏的忌惮逐渐减轻，甚至为求安定，还会召孟氏女儿入宫，顾钧的母亲，就是孟安成的妹妹——孟婉莹。
　　不过，近些年来，北宁和蒙邦屡次触犯西关边境。有传言说，北宁和蒙邦，都欲与西关结盟，若真如此，恐怕顾钧的处境不容乐观。
　　思及此，谢知翊问：“郡主还好吗？”
　　素茵脸色有些不太好，回道：“郡主对主子情根深种，主子成婚，郡主如何能好？”
　　谢知翊察觉她语气有些不善，也有些冷了脸：“你是怪我抢了郡主的位置吗？”
　　素影还在门口就听到这句话，忙进来看，见谢知翊脸色不好，上前拉扯了素茵一把，赔罪道：“夫人息怒，是我今日骂了素茵几句，她又在郡主处受了些气，不是有意对夫人不敬的，请夫人念在素茵初犯的份上，不要与她一般见识。”说罢，又拉着素茵给谢知翊行礼。
　　谢知翊一大早受了冷脸，也有些火气，直说：“若是在别人处受了气，就不必在我面前来说些有头无尾的话。”
　　素影恐她向顾钧告状，忙跪下：“夫人，请夫人恕罪！”
　　谢知翊对素影还有几分尊敬，见她跪下，又有些于心不忍，上前去搀她：“我没怪你。”说罢，对司棋道：“我饿了。”
　　司棋被这阵仗吓得本就有些不敢说话，听谢知翊说饿了，才忙回道：“是，夫人，我就这去传膳。”说罢，逃也似得跑出了屋子。
　　谢知翊不知道素茵这突然的脾气是哪来的，只当她真是挨了骂，心里有些不舒坦，便不再理会她，对素影问：“我弟弟呢？”
　　素影回：“主子前些天物色了几个私塾，也看了几个官家学堂，不知小郎君喜欢哪个，今日一早，派人带小郎君去相看了。”
　　谢知翊没想到，顾钧这点倒是和她想到一处去了。谢俞性格有些腼腆，不愿与其他孩子一起玩，现如今谢昶跟着她，她就想着，是不是给两个孩子物色个学堂，让两个孩子一起上学，对两个孩子也好些。
　　“两个都去了？”
　　素影又回：“只去了阿俞小郎君，阿昶小郎君...”素影欲言又止。
　　谢昶性格孤僻，不怎么说话，谢知翊昨日忙乱，也没想起他了，这会儿见素影有些吞吞吐吐，还以为谢昶出了什么事。
　　“小九怎么了？”
　　素影知道她有些误会了，忙说：“阿昶小郎君没事，只是...他不怎么说话，旁的人去伺候，他都有些抵触，只和楚先生待在一起。”
　　谢知翊皱了皱眉。
　　谢昶在谢府时，素怜她们去伺候，谢昶尚且没这么抵触，只是来了谢府两天，怎么这么怕人了？
　　想到这，谢知翊饭也不想吃了，说：“带我去看看。”
　　素影忙在前带路。
　　谢昶这几日就住在楚离的院子里，楚离生性洒脱，来了洛京后，不是去秦楼楚馆，就是酒楼听书，自从谢昶来了后，反倒哪里都去不了了，只因谢昶时时刻刻把他跟着，闹得他好不情愿。
　　见谢知翊来，楚离像看到救星似得：“诶哟，你可来了。你这弟弟，缠得我好厉害。”
　　谢知翊虽然急，倒也没忘记礼节，对楚离拜谢：“多谢楚先生照看我弟弟。”
　　楚离揪出藏在他身后的谢昶：“这是你姐姐，你忘啦？”
　　谢昶这才探了个头出来，乖巧道：“三姐姐。”
　　谢知翊把他揽过来：“小九，你还好吗？”
　　谢昶点点头，也不说话。谢知翊问：“有人欺负你吗？”
　　谢昶摇头，还是不说话。谢知翊无奈地看向楚离，楚离也有些不解：“自从那日把他接过来，他就这样了。不说话，问他什么，也不答。我给他搭过脉，他体内余虽未完全清除干净，但也没什么大碍，只待再吃上两副药，好好调养便是了。”
　　谢知翊摸了摸谢昶的头，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递给他。谢昶接过，掰了一半，递给了楚离。
　　楚离笑：“哟，你这小子，借花献佛啊。”
　　谢知翊说：“小九，俞儿要去念书了，你可想一起去？”
　　谢昶摇头，谢知翊刚想再问，就听谢昶又说了一句：“我想...”他声音有些小，谢知翊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想如何？”
　　谢昶鼓起勇气，大声道：“我想跟楚先生行医。”
　　楚离吃糕的动作一滞，他没想到谢昶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心思。
　　谢知翊也愣住了，看了楚离一眼，他也是一副被惊到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与谢昶说好的。
　　“小九，你年纪还这么小，行医之路艰难，还是先在学堂...”
　　“不，三姐姐，我要和楚先生行医。”谢昶坚定道。
　　楚离把那小块糕放下，拍了拍手：“小子，跟我学医，你可知学医不仅要刻苦，还要天赋。”说罢，楚离指了指院子里晾晒的几个架子，“这都是何物？你若答对一半，我便收你了。”
　　谢知翊蹙了蹙眉，楚离对她使了个眼色，叫她放心。
　　他院中晾晒的都不是寻常药材，若不是看过疑难医书的，难以叫出名字。
　　谢昶走到架子前，拿起那些药材，一个个地报出名字。谢知翊不懂药理，也不知是对是错，只看着楚离的脸色又白变青，又渐渐变红，面露欣喜之色。谢知翊知道，谢昶一定是说对了不少。
　　待谢昶报完药材名，楚离忍不住鼓起了掌。谢知翊出言提醒：“楚先生，我弟弟说对了吗？”
　　谢昶还小，谢知翊不想让他这么早就决定未来要走什么路，于是不停给楚离打着眼色，想让楚离劝退他，没想到，楚离却说：“三娘子可知你弟弟说错了几个？”
　　谢知翊没想到楚离会反问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楚离说：“一个。”
　　“你弟弟只说错了一个。”楚离走到谢昶跟前，拿起他说错的那味药，“并且，这味药，是《博物广记》中本身就记载错误的，我还没来得及在书上标注过来。”
　　谢知翊愣住了。谢昶和谢俞差不多大，谢俞已算早慧，认识的许多字和诗词，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还不知道，但谢昶竟能记下这么多药材，还几乎一个不错。
　　谢昶这才有了些笑颜：“楚先生，能收下我吗？”
　　楚离看向谢知翊，像是在征求她的同意。谢知翊看着谢昶充满期盼的双眼，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楚离笑了，转头对谢昶说：“从今天起，你可要好好跟为师学呀！”
　　谢昶跪下，给楚离嗑了个头，由衷道：“多谢师父。”
　　从楚离院中出来，谢知翊还有些晕乎乎的。她本来是去劝谢昶好好念书的，怎么莫名其妙就同意了谢昶跟楚离学医。素影等在院外，见她出来，迎上去扶她：“夫人。”
　　谢知翊看了看她，又望了望院内，问：“我弟弟...”思忖半晌，才问出那句，“真的没吃错药吗？”
　　素影不解，问：“夫人这是何意？”
　　谢知翊摇了摇头：“算了。”又问，“秉衡回来了吗？”
　　素影说：“主子传话回来了，被君上留了午膳，用过午膳后再回来。”
　　谢知翊说：“知道了。”突然想起来似得，又问，“素雁呢？”
　　素影脚步一滞，回答：“还没找到。”
　　谢知翊有些奇：“那日，我是让她去跟着谢桐安的，谢桐安好好地还在府中，素雁怎么会不见了？”
　　虽然谢如音和她说，素雁被姚曲苓的人带走了，但经过顾钧提醒，她也认为，谢如音的话不能全信，如今只盼着素影她们有些消息。
　　素影说：“主子也已经差玄组暗卫去找了，谢府就这么大，总会找到的。”
　　谢知翊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停下脚步对素影道：“你可别骗我。”
　　素影垂头：“属下不敢。”
　　回了秋院，司棋已经把饭菜摆好了，谢知翊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些，就让人撤了。司棋在旁劝：“夫人，您还是再用些吧。”
　　谢知翊摆摆手：“我吃不下了。”
　　司棋：“身体虽然累，饭还是要多用些的。”
　　谢知翊猛地抬头看她。司棋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几岁，说起这话来，一点也不脸红。她....她们该不会不知道...昨夜她和顾钧...并没有圆房吧...
　　昨天她半夜醒来，看见顾钧就靠着睡在床边。她想起身起夜，一动，顾钧就被惊醒，吓得她赶紧再闭上眼装睡，内心期盼着顾钧快点再睡过去。却不想，盼着盼着，自己居然又睡着了。今早再醒来，顾钧已经去早朝了。
　　谢知翊不想多解释，又强迫自己多用了半碗汤，司棋才吩咐人撤了饭菜。罢了，又让人抬上来几个箱子。
　　“这是王爷给夫人准备的衣裳，夫人且看看，有哪些喜欢的，便就留下。”然后，又一件件地把衣服展开来给谢知翊挑选。谢知翊看了不到十件，便觉得自己有些眼花，借口说累了，要再去躺会儿，才止住了司棋要给她看下一件。
　　躺在床上，谢知翊又回想了下谢如音的话。
　　姚曲苓和谢如音的院子起码隔了三个院，谢如音半夜睡不着，怎么逛，也逛不到姚曲苓的院子去。并且，谢桐安和姚曲苓见面，也不一定就是在姚曲苓的院里。
　　就算谢如音说的是真的，那她一定是在别处看到的姚曲苓她们。谢如音能去哪儿呢？
　　想着想着，谢知翊还真睡着了。顾钧散了席回来，看到的就是谢知翊又睡着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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