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花衣魔笛手(05)
路德维希,刚进入慕工大时今起并没有注意到他,直到他频繁出现在福格尔教授身边,才发现他和自己一个实验项目。
不管项目难度有多大,路德维希都在。
天才是孤独的,不是不想说话,是能听懂的人太少。一个人跑得太快,身后常常是空的,路德维希是唯一能和今起并肩跑的人。
这种遇见,很难得。
更难得的是,项目外他们几乎没有交集,不谈私事,不涉闲情,所有的对话都围绕公式、参数与可能性展开。正是这种纯粹到近乎冰冷的交流中,滋生了一种基于绝对理性的尊重与确认。
他们就像双子星,保持距离,却以相近亮度彼此映照,相似轨迹沉默并行。
今起看着路德维希,本该在马克斯·普朗克量子光学研究所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
没有什么寒暄,路德维希起了个惯用的开头:“比一比怎么样?”
右手虚抬,一个标准的击剑中段起势手势。
今起当初练习击剑,是因为路德维希。
那时他们在慕工大的第一个项目刚启动,两人各尽其职,没什么交流。直到某个傍晚,今起路过击剑馆,看见路德维希独自在剑道上。他穿着雪白的击剑服,身姿笔直,每一次出手都冷静优雅。
路德维希注意到他,摘下护面:“试试?”
今起试了。从那以后,击剑成了他们除公式外唯一的对话方式。
今起想知道项目进度,或者该说自己中途离开的项目结果如何,爽利应承了路德维希的邀约。
姜恕没有拦他,只是安静跟着前往击剑馆。
两人换上击剑服,站在剑道之上执剑对立,馆内一名还在训练的学生担任裁判。
他挥手下令。
剑光瞬动。
路德维希的剑快而精准,进攻角度刁钻,节奏控制极稳。今起则更擅应变,步伐灵活,常在对方起势的瞬间捕捉破绽,反手回击。
金属交击声清脆急促,刺、格、还击、闪避。两人身影交错、分开、再逼近,攻防转换于呼吸之间。
比分交替上升,3:3,7:7,14:14。
最后一剑。
路德维希疾刺,剑锋直取中线。今起侧身格挡,两剑相抵。电光石火间,今起猝然发难,对抗中完成一次凌厉的转移刺,剑尖击中对方护胸有效区。
哨声响起,裁判抬臂指向今起所在半区。
15:14。
没有胜负的亢奋,也没有遗憾的波澜。
他们不尚武,却也不想让,曾无数次,他们以这样的一分之差结束比赛。
今起摘下护面,看向对面的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也缓缓取下护面,金发微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极轻地点了下头:“你进步了。”
今起兀自诽腹,跟姜恕那狐狸打了那么多次,如果还没点进步,那也太对不起自己输到恼羞成怒的丑态了。
不过他没把这些摆到台面上,路德维希不会想知道,他从来都是冷漠的,和他的冰蓝色眼睛一样。
今起把护面夹到腰间,直接问道:“项目完美结束了吧?”
两人都没走下剑道,中间隔着那条白色中线。气氛凝着,剑还握在手里,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都不服这个结果,随时要再比一场。
路德维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抬起眼:“双缝干涉实验没有定数之前,你我都知道,所谓完美结束并不存在。”
今起微微一怔。
那个百年前爱因斯坦和波尔吵到脸红脖子粗的实验……自托马斯·杨在首次演示以来,围绕其本质的争论已持续两个多世纪。
从波动说与粒子说的对抗,到量子力学的概率诠释,哪怕如今MTI用最干净的实验条件帮波尔盖了章,它依旧没有结论。
路德维希第一次提起这个实验。
原来对方和自己一样,也在执着于一个悬而未决的追问。
路德维希的声音依然平稳,像投入静湖的石,但罕见地带了一丝锐利:“哪怕来到你的国家,我也没有放弃追寻那个结果。你呢,放弃了?”
离开研究所两个月,投身娱乐圈,掀起血雨腥风……你放弃了?
今起扣住护面的手慢慢收紧,他不想否认。
量子态在宏观世界的表现不止能在实验室里观测,还能在人心、舆论、甚至一场荒诞的选秀节目里。只要他随口一说,路德维希就不会怀疑,他们会像过去那样,用公式和模型对话,用数据和逻辑相互理解。
但他不能,他已经不能。
要让他们深信你的人生志向已经不是学术。
今起耸了耸肩,“我放弃了。”
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路德维希就已经走下剑道。
脚步声在空旷的击剑馆里清晰回响。
今起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他才慢慢蹲下身体,松开紧握的护面,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着白。
国外五年,路德维希是唯一能称之为朋友的人。他们是同一类人,孤独地跑在人群前面,直到发现彼此的身影,无需言语的懂得,比任何热闹的交情都更加珍贵。
而现在,他亲手把这份懂得推开了。
疼,绵密的疼。
比高中所遭受的那些欺凌还疼。
姜恕蹲到他面前,一只手落在他的脊背,轻轻拍抚。
今起抬头看他,笑得比哭的还难看,“我干得不错吧?”
姜恕拍抚的手顿住。
他见过今起很多模样,倔强的、尖锐的、安静的、甚至失控的,但都不是眼前这个样子。
这种被笑容裹着的破碎样子,他第一次见。
姜恕的目光落在他微微发颤的嘴角,又想起刚才那个金发男人一言不发离开的背影。
他忽然明白,那个人对今起来说,不一样。
不是普通的朋友,不是同事,甚至不是对手。
是另一个自己。
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能真正理解他孤独的人。
而今起刚才那句“我放弃了”,亲手斩断了这份理解。
姜恕的手重新落回今起背上,力道沉稳。
“嗯,”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很好。”
不是安慰,是认可。
认可他的选择,也认可他的疼痛。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