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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修栈道
端王府书房内,银丝炭在云纹铜炉里静默燃烧,偶尔迸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
火光摇曳,映得端王凤宸半明半暗的侧脸更添几分深邃。
一名玄衣亲信垂首立在阶下,声音平稳:“殿下,西郊矿场近日甚是热闹。江正君所制的蜂窝煤炉与配套煤饼,如今在京城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供不应求。连同那‘辣魂’暖锅,成了今冬最紧俏的货物。正君连日宿在矿场院中,亲自督产核账,十分尽心。”
凤宸执笔的手未停,朱批在账册上划过一道凌厉的红痕:“他倒安分。”
亲信略一迟疑:“只是…先前您赐下的那座南海岛屿,晒盐之事,正君似乎已无暇顾及。自您允准后,他再未提及,也未曾遣人南下勘察,仿佛……忘了这茬。”
笔尖在纸上微顿,洇开一小团墨迹。
凤宸抬起眼,眸中寒星闪烁:“我不准他离京亲往,他又不肯交出那亩产千斤的晒盐秘法。”她唇角掠过一丝玩味,“守着眼前的煤山,望着南海的盐山,吃不着又舍不得给别人……倒像是他那貔貅性子。”
她放下狼毫笔,指尖在紫檀木案几上轻轻一点:“由他去。横竖那岛在南海也跑不了。既然他宁可守着煤堆烟熏火燎,也不愿交出方子,便让他好生做着这煤业生意,替本王赚钱。”
亲信躬身称是。
凤宸望向窗外枯枝,目光似穿透重重院墙,落在西郊那终日喧闹的矿场上:“只要他安安分分待在京城里……便随他折腾。”
与西郊的喧闹相比,靖安侯府这几日却透着股蹊跷的仙气。
府中最好的佛堂整日香烟缭绕,诵经木鱼声直到深夜。
这日清晨,净尘正陪着靖安侯璎珞做早课,少年眉目低垂,宝相庄严。
忽然他身子一颤,手中念珠“哗啦啦”散落一地。
“菩萨……南海观音菩萨显圣了……”少年扑倒在蒲团上,泪珠成串滚落,“南海上……有盐苦之地,百姓困于淡食……需净业救助,消弭苦厄,积累功德……”
璎珞手中的沉香串子“啪嗒”落地。
她猛地起身,脸上泛起激动的红光:“净业救助?积累功德?当真?”
净尘额间朱砂痣红得欲滴,声音飘忽似从云端传来:“菩萨梦中示下……此乃天大的机缘……福泽后代……”
消息传到陈默耳中时,这位侧君正在房里对着一桌子新到的胭脂水粉挑拣,快乐得像只掉进米缸的老鼠。
他放下手中那盒“醉芙蓉”胭脂,轻轻吹了吹指尖的细粉。
“净业救助?积累功德?”
镜中人唇角弯起狡黠的弧度:“啧,这由头找得……真是慈悲为怀,境界高远。”
不过盏茶功夫,陈默已扑到璎珞跟前,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妻主!这可是菩萨赐下的机缘!若是办成了,功德无量!别说京城勋贵,就是宫里陛下和凤君,都要高看咱们侯府一眼!”
璎珞被他说得心头火热,仿佛已看到御赐的“积善之家”匾额,却又皱眉犹豫:“可南海路远,海上风波难测,我这身子……”
“让默儿去!”
陈默猛地扑到璎珞脚边,抓住她的衣袖仰起脸,眼圈微红,“妻主是万金之躯,侯府顶梁柱,海上风涛险恶,万一有个闪失,默儿……默儿怕是也活不成了!”
他声音哽咽,却强撑坚毅神色:“这求取净业土,制作净业盐,普惠众生的功德,合该是妻主的。默儿虽愚钝,却愿为妻主分忧,替您走这一趟!定要让东南沿海的百姓都知道,是京中靖安侯璎珞,心系苍生,遣家眷千里求盐,普济众生!”
璎珞被这番连吹带捧说得浑身舒泰,怜爱地抚上他的发顶。
“好默儿,难得你这般有心。”
陈默将脸贴在她膝上,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只是……这一路山高水远,若仪仗太简薄,随行不得力,倒叫人小瞧了咱们侯府的诚意。默儿自己受委屈不打紧,就怕……堕了妻主的颜面。”
“说得极是!”
璎珞豪气顿生:“来人!开库房!将前岁贡来的南海明珠、红珊瑚树都取来充作门面!再备上黄金千两,锦缎百匹——既要办公德,便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陈默垂下头,嘴角飞快一勾,再抬眼时又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默儿定不辱命!”
三日后,靖安侯府的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南门,排场堪比王君出巡。
陈默坐在珠玉琳琅的马车里,掀帘回望渐远的城门,长长舒了口气——演戏,也是个力气活啊!
京郊十里坡,寒风萧瑟。
枯树林在风里簌簌作响。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旁。
车帘微动,裹着灰鼠斗篷的江泓利落下车,风帽遮住大半张脸。
他快步走入林中,早已等在那里的陈默急忙迎上。
“泓哥!”陈默压低声音,“你怎么真跑来送了?太冒险了!”
“你这一去千里,我不亲眼看着你出发,心下难安。”
江泓替他理了理衣领,“记住,海上风波难测,一切以安全为上。遇事不可逞强,该打点的银子不要省。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保命要紧。”
陈默沉默片刻,声音罕见地涩然:“泓哥,说真的……对不住啊。”
江泓动作一顿。
“当初在原来公司,你抓到我摸鱼打游戏,铁面无私给了C绩效,我气不过,就咒你……”陈默挠头,脸颊微红,“谁成想……我这破嘴开过光,直接把咱俩都咒到这鬼地方来了。”
江泓轻轻一笑:“早过去了。那时我年轻气盛,管理方式也太过强硬。如今在这里,你我皆是异乡客,是彼此在这陌生世界里唯一的故人。你的安危,便是我的安危。”
陈默心头一热,鼻尖发酸,强行压下情绪,换上严肃表情:“泓哥,别的我都听你的。但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你说。”
“离那个凤宸远点!能多远就多远!”
陈默语气急切:“我听得多了,这位家主心思深得跟马里亚纳海沟似的,翻脸比翻书还快!根本不是咱们原来世界那些好骗的小姐姐能比的!你可千万别昏了头,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怕你被她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江泓心下一暖,失笑摇头:“放心,我心中有数。她于我,只是不得不合作的伙伴,更是需要警惕的上位者。我不会感情用事。”
他顿了顿,又道:“你此去一路,也多加留心。这个世界既然我们能来,或许就存在回去的线索。沿途若见到任何不合常理、或似曾相识之物,都留心记下。”
陈默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远处传来一声鹧鸪轻啼。
“该走了。”江泓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臂,“保重。哑伯可信。”
“等我好消息!”陈默转身,身影消失在枯木林影中。
江泓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直至再也看不见,才压低风帽,悄无声息地返回马车。
江泓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回王府别院角门。他刚踏入书房,还未换下斗篷,便听惊蛰在门外低声禀报:“主君,李侧君来了,已在花厅等候。”
江泓眉梢微动,这位可是稀客。
他换了常服,步入花厅。
李侧君端坐着品茶,眼神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厅内新换的紫檀家具和多宝阁上的雅致摆件。他今日穿了件簇新的宝蓝色锦袍,领口镶着紫貂风毛,气派非常。
见江泓进来,他放下茶盏,脸上堆起矜持的笑:“正君真是贵人事忙。看来西郊的生意,确是红火。”
“琐事缠身,让侧君久等了。”江泓在主位坐下,“不知侧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李侧君笑了笑:“说来,还得感谢正君。您那‘辣魂’暖锅铺子生意红火,每月分成入了公中,连殿下都提及账上宽裕,府里上下日子都爽快了些。”
他话锋一转,指尖轻点桌面:“只是……我听闻西郊煤矿和那蜂窝煤炉的进项,似乎更为可观?眼看年节下各处打点、宫中节礼,都是一笔巨数。正君既掌着矿场,这利润……不知何时也能贴补公中?好让殿下少操些心。”
厅内空气霎时一静。
惊蛰垂着头,呼吸都放轻了。
江泓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方才抬眼看向李侧君,唇角似笑非笑,眼神清亮锐利:“侧君掌管中馈,辛苦了。王府用度,殿下心中自有乾坤,何时短缺过?至于煤矿……殿下既全权交由我打理,便不劳侧君费心了。”
他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一响。
“手伸得太长,容易招祸。侧君是府里的明白人,当知‘分寸’二字怎么写,更应知‘本分’为何物。”
李侧君笑容顿时僵住,眼底掠过惊怒,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从未想过,这个以往软弱可欺的正君,如今竟敢如此直白地敲打他!
那眼神里的冷意让他脊背发寒,竟一时不敢直视。
他干笑两声,仓促起身:“正君说的是,倒是我多嘴了。府中事务繁杂,便不打扰了。”
李侧君脚步凌乱地离去,来时那身矜贵气派此刻显得可笑。
回去的一路上,江泓那双沉静却威压的眼睛总在他眼前晃。他忽然清晰意识到,这个正君真的不同了——手握实打实的产业,背后或许还有殿下默许,再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了。
看来,得劝殿下再纳几位新人,分一分这正君如今令人不安的气焰……
而花厅内,江泓神色如常地对惊蛰道:“前日帮你改的那几段旋律,练得如何了?”
惊蛰连忙躬身:“回主君,您改的那几处‘轮指’和‘扫弦’,奴练了,音色果然大不相同,响亮新奇,带着股说不出的洒脱劲儿!”
“取你的琵琶来。”江泓淡淡道。
他不通古乐器精深门道,不过是凭着过去玩电吉他、贝斯的现代音乐底子,将节奏感与不和协和弦揉碎化入,劈出一条带着“摇滚”味的路子。
他接过琵琶,拨弄琴弦,指出发力关窍:“记住这个力道和节奏变化,曲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技法服务于情感。”
不远处的摘星阁上,凤宸凭栏而立,寒风吹动墨色袍角。
凭借精深内功,她将方才花厅里的交锋与此刻传来的、带着奇异节奏的琵琶声尽收耳底。
她唇角微勾,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
这位名义上的正君,倒是越来越让人……惊喜了。
经营生意、敛财有术不算,如今连音律都要翻出新花样?那未动的南海岛屿,紧握不放的晒盐秘法,黑金般的煤矿,层出不穷的巧物,还有这敲打府中老人的手段……
江泓啊江泓!
你这副看似安于现状的皮囊之下,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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