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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脉
太医小跑着进来,一刻不敢耽误,却在扶脉时花了好大一会儿功夫。
就连徐意润自己都心里打鼓,担心有什么变故。
皇帝表情没变,盯着他的眼神却越发深邃,太医定也感受到那锐利的目光,皮肤上不停渗出汗液。
“陛下,娘娘,”终于,他移开手,敬重地跪在地上:“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喜脉!”
一瞬间,三人间凝滞的气息重新流动。徐意润松了一口气。
但她没敢表现,反而小心翼翼地移过眼,看着皇帝的反应,与之四目相对的当下,立马受惊地收回目光。
皇帝也不甚自然地清清喉咙。
“果真?”
“臣绝不敢妄言!皇后娘娘的脉象确为喜脉喜脉!并且已有一月之久,脉象平稳有力,是龙嗣康健福泽之象。”
听见这话,徐意润是该高兴的,然而望着他淡定的样子,她又清醒不少。帝王不喜形于色,看不出喜悦也就罢了,可他怎么像挨了当头一棒一样,竟让她读出些失魂落魄来。
床幔被轻飘飘掀开,徐意润把手放进他的掌心,提醒道:“陛下——”
他这才回过神来,传了厘重。“太医院重重有赏。”
太医欣喜地伏地叩首:“臣敬谢陛下恩!敬谢皇后娘娘恩!”
齐攒将手抽出,在她肩上拍了拍,“皇后辛苦了。”
纵使通情达理、融会贯通如徐意润,此刻也无话可说。看来她这是真把她当臣子了。
既是臣子,就言听计从吧。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徐意润背过身去,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不远处皇帝的声音逐渐模糊,只知道给了她些赏赐,什么黄金铜钱,丝绸布帛,但也没能在她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皇帝不仅赏了她,还赏了椒房殿的宫人,椒室上下一派欣喜。
不过也仅限于此。她估摸着这消息很快能传到西宫,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太后竟没什么反应。
第二日,只派人来说看她怀有身孕,又受了惊,便不用常去请安了。
“受惊?”
听着陈怀礼的话,她微微睁大了眼,随之宽慰一笑:“这点小事微不足道,我实不敢劳烦太后挂心。”
“您的事关乎皇嗣,那不就是眼下天大的事嘛,太后怎能不上心哪。”他奉承一番,话锋突转:“唉,您也知道,厘重是我一手提拔的,他做了这种事,我在太后面前还怎么有脸。”
徐意润惊讶地抬起眉,惊叹于皇帝的速度。再怎么说,厘重也是他身边的老人了,陪了他十几年没出过什么差错,能如此快就水落石出,看来他在皇帝心中也没什么份量。
“那他现在怎样了?”
“危害皇后与皇嗣乃重罪,陛下仁慈,只命人断了他的腿和手、遣散了所有伺候的奴婢,没把那座宫外的大宅子收回。”
他说得轻松,好像是在谈论天色一般,话里细听却尽是残忍。
“断手断腿,这不就是……”建洪遗案。
与之对上眼神时,她便明白陈怀礼同样也想到了当年。
“要么说陛下仁慈呢,谋逆之罪在前朝前代必是要杀头的,那罪臣却得以苟活如此多年。”他笑笑,眼皮垂下,一边肩膀落下,也松快了一直僵着的脖子。
徐意润敛下目光,不愿再谈。无关孰对孰错,只是听不得极其残忍之事。
“恐怕当年你还是亲眼目睹的吧?”
他长吸一口气,慢慢踱到她身侧,陷入了回忆。“不错,我臣是亲眼看着齐司钰是怎么被拔舌割耳、砍手断脚的。说起来,与民间所传似乎有点出入。”
他抬起头:“只记得那天是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耀侯齐司钰带着五百人闯入西宫,借献剑之名近了陛下的身。不过宫中戒备森严,他很快被擒拿,从齐司钰闯进到被按着跪在地上,陛下不惜得对他浪费一句话,直到那罪臣不知廉耻地问:‘陛下为何命人将我严加看管?陛下究竟有没有将我视为兄弟过?’。”
齐攒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也逐渐被无边际的大雪填补着空洞。
“谁让你来的?”
“没人指使我。”
他终于肯转过身,看着最亲近的兄长跪在面前,眼中满是恨意地望着自己。
“你太大胆了。”
他和他背后不自量力的人都太大胆了,竟然用这种蠢笨之至的方法来试探他的胆量。
“分明是你太无情无义。”
他垂下头,望着齐司钰愤恨的眼睛,面无表情。
“我从前怎么会以为你这么个蠢货能助我成大业?”
他轻轻开口,缓缓抽出齐司钰腰间佩剑。既然满朝上下都等着他态度,那他便告诉他们罢。
世人只知齐司钰被处以极刑,却不知这刑正是皇帝亲手做的。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建洪遗案。”
徐意润诧异地瞧着他,妄图从那张煞白的脸上看出些别的东西,谄媚或是洋洋得意,但很遗憾的是她只看出疲倦。不管陈怀礼话怎么说,在上位者面前如何表现,他眼里却总是空洞一片。
这个发现让她觉得心惊。
难道所有人都会变成这样吗?
“这我倒是第一回听说。”
陈怀礼皮笑肉不笑,“虽说是罪臣,但陛下顾念手足亲情,一向对他圣券优渥,他最初这种事寒陛下的心,陛下自然不愿再听到与之有关的话。”
徐意润点点头。在她听来,这不过也是万千政案中的一个罢了。
“你代我谢过太后挂念,切记告知她我定安心养胎,叫她一切放心。”
陈怀礼:“娘娘也是,一定保重凤体。”
他离开得也得体,一如既往地恰到好处,可徐意润实在忍不住叫住了他。
“我险些被马冲撞的事陛下是从何得知的?”
他一顿,近了点,道:“臣一介宦官,奴婢罢了,哪里清楚那么多事呢?娘娘还是亲自问陛下为好。”
她抬起眉,恍觉自己处境多么令人发笑,身为皇后,也没比陈怀礼好到哪去。
“你说得是。”
难道说那个黎伤是极能博得皇帝信任的亲信?
袁昭瞧着他离开,在她身边开口:“不如臣去永巷打探一番,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思索道:“去永巷大概看不出什么。这样,你去查查那个黎伤是怎么回事,正大光明地去也无妨。”
她问:“黎伤?”
徐意润沉思道:“我想也许此人可用。”
袁昭又问:“那娘娘今日是否要去见陛下?”
没把事情捋清楚时,应对皇帝更是难上加难。她摇头:“罢了。”
然而她不愿主动前去,偏偏齐攒自己找了过来,也是让人诧异。
圣上临驾,宫人们浪花似的层层躬身行礼,徐意润快步迎出去,只见他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
“皇后今日怎么了?身体不快?怎的脸色这样不好。”
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强撑出一个笑。“天气烦闷,越发不思茶饭,让陛下瞧着心烦,是臣妾不好。”
一道深沉的眼神落在脸上,她的手被牵起。“女子有身是难事,你受苦了。”
这四个字随意中竟真有几分真心,她不免听得恍惚。
“世间那么多百姓,因孕而亡的女子不计其数,臣妾有宫人伺候,有太医尽职,何来受苦一说,陛下不必为臣妾担忧。”
他勾了勾嘴角,似是觉得这话可笑,“你贵为皇后,怎能与庶民相较。”
她顿了一顿,淡淡道:“陛下说得是。”他牵着她手向内走,徐意润刚要转身,一眼看见宫门处的袁昭。
瞧她表情夹杂一丝急切,她便知确是有什么事。也就这一瞬,齐攒随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的袁昭身子一滞,立刻垂头退至一边。
他低头道:“看样子她有事要向你禀报。”
徐意润收回眼神,对他抬起唇角:“无妨,一点小事,别耽误陛下的功夫。”
这么一说,他却来了兴趣一般。“你都说是小事了,听听也没什么。”
她只好对鲤裳道:“传她上前来。”
袁昭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忐忑,徐意润看在眼里,对她说:“有何事禀报?”
袁昭有些忐忑地抬起头,徐意润宽慰地冲她笑笑。“我与陛下夫妻一体,有什么但说无妨。你方才去哪了?”
她轻轻瞥去,皇帝微微绷紧的唇出卖了他全然的淡定。袁昭讶然地放大双眼,只好如实开口:“臣方才去寻黎伤了。”
“原来是这事。瞧我,自己吩咐的都忘了。”她拉着皇帝的手,面对面说:“黎伤关键时刻出现,替我扼住烈马,我想着要赏他些好处。”
“护驾是他份内的事,他救了你朕也会赏赐的。”
“陛下赏是陛下,臣妾赏是臣妾。”
一时间,沉默笼罩。
“啊……”皇帝薄唇轻启:“那这奴婢也是私自行动,免不了罪罚。”
袁昭一下子面色死灰。
“她也是替我着想罢了。陛下骂他们做甚?奴婢而已,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徐意润轻飘飘开口:“下去吧。”
罕见的是,皇帝并未说什么。她仰起脸,“陛下?”
他敛下眼眸,不瞧袁昭也不瞧她,只道一句:“既然皇后仁慈,让你下去,那朕也就不追究了。”
仁慈二字意味深长,不知是讥讽还是惭愧,总之徐意润只是笑笑,揽上他的手臂。“臣妾今日为孩儿缝了一只锦囊,正愁绣什么字样呢,陛下给我出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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