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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战场
周静案件的顺利推进带来的短暂缓和,很快被新的警情打破。这一次,战场从家庭转移到了校园。
报警的是一对神色憔悴、衣着朴素的中年夫妻。他们的女儿林薇,是市重点高中高二的学生,成绩原本中游,最近半年却一落千丈,性格也变得沉默寡言,甚至出现了明显的厌学情绪和自残倾向。在她手腕上深浅不一的伤痕被父母偶然发现后,崩溃的女孩才断断续续地哭诉,自己长期遭受同班几个女生的孤立、嘲笑,甚至被她们故意藏起作业、在课桌上写侮辱性词汇。而最让她绝望的是,班主任王老师对此不仅视而不见,反而多次在班上公开批评她“心思不用在学习上”、“带坏班级风气”,暗示她才是问题的根源。
校园,本该是孕育梦想的沃土,有时却也成了滋生恶意、掩埋青春的无声战场。
贺浔和莫梨在接待室见到了这对夫妻和林薇。女孩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体单薄得像一张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要将自己缩进椅子里消失。她的母亲在一旁不住地抹眼泪,父亲则紧握着拳头,脸上满是愤怒与无助。
“警察同志,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林父的声音沙哑,“学校找了几次,那个王老师总是敷衍,说会教育学生,可情况一点没好转!他们还暗示是我们薇薇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我女儿以前不是这样的!”
贺浔眉头紧锁,校园霸凌案件取证困难,尤其是这种精神层面的压迫和老师的不作为,往往难以界定和量化。他看向莫梨。
莫梨的目光始终温和地落在林薇身上。她没有急着询问,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女孩紧绷的肢体语言和那刻意回避的姿态。
“林薇同学,”莫梨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一只停歇的蝴蝶,“可以告诉我,你课桌上,她们通常喜欢写些什么吗?”
林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沉默。
莫梨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着。接待室里只剩下林母压抑的啜泣声。
过了很久,久到几乎让人以为她不会开口时,林薇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报出了几个充满恶意的、侮辱性的外号。
“那……王老师看到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莫梨继续轻声引导。
林薇的肩膀开始微微耸动,声音带着哽咽:“她说……她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让我……让我自己反省一下,为什么她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我……”
旁观者的沉默,有时即是帮凶;而权威者的偏颇,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贺浔胸中翻涌。他办过无数恶性刑事案件,但这种发生在象牙塔内、披着“教育”外衣的、缓慢而持续的精神凌迟,其恶劣程度,丝毫不亚于拳脚相加。
莫梨的眼神也沉静下来,那是一种洞悉了人性阴暗面后的凝重。她看向贺浔,微微颔首。
贺浔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个案子,关键点不仅在于那几个施暴的学生,更在于那位失职甚至可能助纣为虐的班主任。
“方柯,带人去学校,调取相关时间段教室及走廊的监控,重点排查林薇座位周边的情况。联系校方,我们需要正式询问涉及此事的学生和班主任王老师。”贺浔迅速下达指令,语气冷峻。
“是,贺队!”
贺浔又看向那对夫妻,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林薇的心理状态。莫老师是我们局里的心理专家,她会和你们女儿单独聊聊,可以吗?”
林父林母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
莫梨站起身,走到林薇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目光柔和而坚定:“林薇,愿意和我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聊一聊吗?就我们两个人。”
林薇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了莫梨一眼。眼前这个阿姨的眼神,和她见过的那些或同情或不耐烦的大人都不一样,那里面有一种沉静的理解,让她下意识地产生了一丝微弱的信任感。她犹豫着,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莫梨带着林薇去了专门的心理咨询室。贺浔则留下来,向林父林母更详细地了解林薇近半年的具体变化、就医情况以及他们与学校沟通的全部细节。
每一桩悲剧背后,都堆积着无数被忽略的细节和沉默的呼救。
心理咨询室内,莫梨没有急着挖掘痛苦的回忆。她只是给林薇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拿出画纸和彩笔。
“不想说话没关系,”莫梨将画纸推到她面前,“可以随便画点什么,或者……什么都不画,就这样坐着也可以。”
林薇看着空白的画纸,手指蜷缩着,没有动。
莫梨也不再说话,只是陪着她安静地坐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咨询室里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林薇终于伸出手,拿起一支黑色的笔,在画纸上机械地、用力地涂抹起来。她画了一个小小的、蜷缩在角落里的火柴人,周围是几个高大模糊、带着讥笑表情的阴影。在阴影的上方,她画了一个戴着眼镜、表情严厉的大人形象,大人的嘴巴张着,里面涂满了压抑的暗红色。
没有一句话,但所有的痛苦、恐惧和绝望,都已淋漓尽致地呈现在这幅简陋却充满张力的画作中。
莫梨看着那幅画,心慢慢沉了下去。这不仅仅是同学间的霸凌,更是一种在权威默许甚至纵容下,形成的系统性压迫。
画笔有时比语言更诚实,它能勾勒出言语无法抵达的、内心最真实的荒原。
与此同时,贺浔那边也遇到了阻力。校方起初态度敷衍,试图将事件定性为“同学间的小摩擦”,并强调王老师是“优秀教师”。直到贺浔出示了部分监控片段,显示有学生多次故意碰撞林薇的课桌和林薇手腕伤痕的照片,校方才不得不配合。
然而,询问那几个涉事女生时,她们要么矢口否认,要么将责任轻描淡写地推给“开玩笑没分寸”。而那位王老师,更是振振有词,坚持认为自己是在“严格管理”、“激励后进生”,反指责林薇心理脆弱,影响班级团结。
“贺队长,你是不知道,现在有些学生,成绩不行,心思还特别敏感,说不得碰不得……”王老师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无奈。
贺浔冷冷地看着她,没有打断,直到她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王老师,你的职责是教书育人,保护每一个学生,而不是用你的偏见和言语,亲手摧毁一个孩子对世界最后的信任。”
王老师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案件陷入了僵局。缺乏直接暴力证据,施暴者年龄尚小且串通一气,而最具破坏力的“权威霸凌”又难以量化定罪。
贺浔回到局里,和刚从心理咨询室出来的莫梨汇合。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林薇的情况比想象的更糟,深度抑郁伴有创伤后应激反应。”莫梨的声音带着疲惫,“关键在于那个王老师,她的态度和言行,是加剧林薇痛苦的关键。”
“我知道。”贺浔揉了揉眉心,“但取证太难。光靠林薇的一面之词和她那幅画,不够。”
莫梨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眼神锐利起来:“那就从别的角度入手。查这个王老师。我不相信她对林薇的态度是孤例。查她过去的执教记录,查其他学生、尤其是成绩靠后或性格内向的学生,对她的评价。校园论坛、匿名社群,都是突破口。”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总有阴影滋生。而揭开阴影,需要从最细微的缝隙入手。
贺浔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明白了莫梨的意思。既然直接证据难找,那就构筑一个关于行为模式的证据链,证明这位王老师存在长期、系统性歧视和言语伤害学生的倾向。
“方柯!”贺浔扬声喊道,“调整方向!重点排查王霞(王老师)过去五年的执教班级,寻找是否有类似遭遇的学生!技术队,筛查相关校园网络社群的发言!”
新的指令下达,刑警队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贺浔和莫梨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校园霸凌案,没有血腥的现场,没有明确的凶器,却同样关乎一个年轻生命的尊严与未来。
这是一场更为复杂、更需要耐心的战役。
“你觉得,我们能找到吗?”贺浔低声问,像是在问莫梨,也像是在问自己。
莫梨的目光投向远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无论是善意的微光,还是恶意的裂缝。”
夜色渐浓,而针对那片看似纯净的象牙塔内无声暴力的调查,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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