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复位键，重新回归了某种表面的平静。

　　沈澜晞将自己彻底埋入了工作之中，用繁重的案卷、接连不断的客户咨询和琐碎的律所事务填满所有时间，试图用这种惯常的方式，将那些关于陆景珩的、纷乱复杂的思绪强行压制下去。她告诉自己，那样才是对的，保持距离，回归“普通朋友”的定位，对彼此都好。

　　陆景珩果然没有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没有清晨“偶遇”的骚扰，没有不合时宜的玫瑰花，也没有那些带着试探的欠揍话语。沈澜晞想，他大概是在安心养病吧。林哲偶尔会发来信息，简单汇报一下陆景珩的恢复情况，语气恭敬而克制，绝不多言一句。沈澜晞也只是客气地回复“知道了，谢谢”，不再多问。

　　这样很好。她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天下午，她刚结束一个有意向委托官司的客户的电话咨询，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起身去倒杯水，律所那扇不算结实的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沈澜晞以为是姜鹏回来了或者是有新的访客，随口应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当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时，沈澜晞脸上的疲惫瞬间被冰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和厌烦。

　　又是沈国明。

　　而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穿着紧身连衣裙、妆容精致、看起来确实年纪很轻，眉眼间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媚态和打量神色的女人。正是他上次提到的那个“女朋友”。

　　沈国明脸上堆着一种让人极其不适的、故作熟稔的笑容，拉着那个女人走了进来，语气带着令人作呕的“热情”：“晞晞，忙着呢？爸带个人来给你认识认识。”

　　他指着身旁的女人，语气甚至带着点炫耀：“这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小丽。你看，多懂事一姑娘。以后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得多走动走动。”

　　那个叫小丽的女人也立刻扯出一个假笑，声音娇嗲：“这就是晞晞姐吧？常听国明提起你，说你又漂亮又能干，今天一看，果然是真的呢。” 她的目光却像扫描仪一样，在沈澜晞身上和这间略显寒酸的律所里逡巡着，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和一丝轻蔑。

　　沈澜晞看着眼前这对男女令人作呕的嘴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往上冒，恶心得她几乎要吐出来。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如冰刃般射向沈国明，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沈国明，我上次说得不够清楚吗？”她甚至懒得再用“爸”这个称呼，“你在外面招惹什么阿猫阿狗，我管不着，也没兴趣管。但是，我沈澜晞这辈子，只会有一个母亲，那就是生下我的那个女人！至于其他的……”

　　她的目光扫过那个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的小丽，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想让我认？做梦！”

　　“你！”沈国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转而变得铁青，他被女儿如此不留情面的顶撞和羞辱激得恼羞成怒，尤其是在自己的小女友面前，更是觉得颜面尽失。他猛地扬起手，带着一股狠厉的风，就朝着沈澜晞的脸扇了过去！

　　“你这个不孝女！我今天就替你妈好好教训教训你！”

　　沈澜晞看着他挥过来的手掌，瞳孔微缩，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脚下却被椅子绊了一下，动作慢了半拍。她几乎能预见到那巴掌落在脸上的疼痛和屈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只骨节分明、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的手，从斜刺里猛地伸了过来，精准地、死死地攥住了沈国明即将落下的手腕！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澜晞愕然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陆景珩那张依旧带着病态苍白的侧脸。

　　他站在她和沈国明之间，身形似乎比之前清瘦了些，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外面随意套了件薄外套，看起来依旧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此刻，他紧握着沈国明手腕的那只手，以及那双死死盯着沈国明的、燃烧着冰冷怒意的桃花眼，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强势和守护。

　　“你干什么？！”陆景珩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高烧初愈后的虚弱，却蕴含着极大的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沈澜晞的心猛地一跳，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顾不上之前的那些疏离和尴尬，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赶紧上前，用力掰开陆景珩紧握着沈国明的手，语气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后怕：

　　“陆景珩！你松开！你病还没好！情绪不能太激动！”

　　她碰到他的手，发现他的指尖一片冰凉，甚至还在微微发抖，脸色也苍白得吓人，显然刚才那一下，已经耗尽了他不少力气。

　　陆景珩被她拉开，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他依旧固执地挡在沈澜晞身前，眼神如同护犊的凶兽，死死地锁定在沈国明身上，仿佛只要他再敢动一下，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沈国明一开始是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气场强大的年轻男人给镇住了，手腕上传来的剧痛也让他有些发懵。但当他看清陆景珩那明显带着病容的苍白脸色和微微气喘的样子，再结合沈澜晞那番紧张兮兮的话，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揉着被捏疼的手腕，脸上那点恼怒迅速被一种市侩的精明和探究取代，他上下打量着陆景珩，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轻慢：

　　“哟，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白脸？看样子病得不轻啊？就你这身子骨，还想学人家英雄救美？”

　　那个小丽也立刻在一旁帮腔，她挽住沈国明的胳膊，用那种自以为很小声、实则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窃窃私语”，目光却带着恶意在陆景珩身上扫来扫去：“国明，你看他这样子……脸色这么白，手还在抖，别是有什么……隐疾吧？这以后……在那方面的能力……可怎么办哦？真是怪让人‘心疼’的……”

　　她刻意加重了“心疼”两个字，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和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沈国明被她这么一“提醒”，仿佛瞬间找到了攻击的突破口，恍然大悟般，怒气更盛，指着陆景珩对沈澜晞吼道：“好啊！沈澜晞！我说你怎么对我给你介绍的好人家爱答不理，原来是跟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病秧子搅和在一起了！你图他什么？图他有钱？看他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指不定哪天就……你以后怎么办？！我们老沈家还要靠你传宗接代呢！你找个这样的，不是要绝我们老沈家的后吗？！”

　　他越说越离谱，言语粗鄙不堪，肆意地点评着陆景珩和沈澜晞之间的关系，仿佛他们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肮脏交易。

　　“你们闭嘴！”沈澜晞气得浑身发抖，她可以忍受父亲对自己的羞辱，但绝不能容忍他们如此恶毒地揣测和攻击陆景珩，尤其是他现在还生着病！她扶着陆景珩，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因为愤怒和虚弱而愈发明显的颤抖。

　　她将陆景珩小心翼翼地扶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让他靠好，然后猛地转过身，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母狮，目光锐利如刀，直射向那对令人作呕的男女：

　　“我的事，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他是谁，跟我什么关系，更与你们无关！沈国明，我告诉你，我的未来，不需要你这种人来操心！至于传宗接代？你自己做的那些腌臜事，有什么脸来要求我？！”

　　她言辞犀利，寸步不让，将积压多年的怨气和愤怒尽数倾泻而出。

　　沈国明被女儿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他依旧不死心，摆出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虚伪嘴脸，自以为是的苦口婆心地劝道：“晞晞，你怎么就不明白爸的苦心呢？爸这都是为你好啊！你跟着这种病恹恹的男人，能有什么前途？他能给你什么？啊？说不定哪天就……”

　　就在他喋喋不休，试图用他那套扭曲的逻辑继续洗脑时，一个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冰冷威压的声音，从沙发上缓缓响起，打断了他：

　　“我能给她什么？”

　　陆景珩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他靠在沙发背上，脸色依旧苍白，呼吸也略显急促，但那双桃花眼中的脆弱和迷茫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深不见底的冰冷和锐利。他微微勾起苍白的唇角，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怜悯。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沈国明，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至少，我能给她，你这种废物穷尽一生也给不起的尊重、守护，和一个……干干净净、没有吸血虫的未来。”

　　第二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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