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缘

　　三月三十一日，月末。

　　谢清欲独自站于山顶，俯瞰山脚下灯火通明的镇子。此刻已近亥时，往常这时镇子早已沉寂，如今却人声鼎沸，令他心生疑惑。

　　“这是镇上在过落花祈愿节。”沈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谢清欲回眸，对上他沉静的目光。

　　“落华镇独有的节日，一年一度。”

　　见谢清欲眼中流露出兴趣，沈临问道：“想去看看么？”

　　“好。”谢清欲欣然答应。

　　潜心山脚下的落华镇，有一棵闻名遐迩的祈愿树。每年三月末，此树开花，一年只开一次，一次仅两个时辰。花期一过，花瓣便洋洋洒洒，飘落归根。

　　长街两侧摊贩林立，最多的是卖花灯的。这些花灯颜色各异，但外形却十分相似，都是仿照真实的祈愿花制成。

　　“这是祈愿花。”沈临拿起两盏鹅黄的花灯，将其中一盏递给谢清欲，随手将银钱放入摊主掌心。

　　谢清欲接过，举灯细看。这花形如风铃，玲珑别致。

　　祈愿树生长在鸿源寺内。石阶上挤满了手持花灯的人们，好在有人维持秩序，队伍行进得不算缓慢。

　　立于树下，谢清欲仰首端详。浅红的树叶间，缀满鹅黄的风铃状小花。有寺人从树上轻轻采撷些许花朵，撒入游客的灯中。烛火舔舐花瓣，升起袅袅白烟，逸出若有似无的淡香。

　　沈临引着谢清欲来到寺脚下的河边。此处有人分发红纸，可将心愿书写其上，放入花灯中。若纸条被烛火焚尽，不留余灰，便可将其放入河中，任其随波远逝。

　　沈临静立河畔，望着两盏一模一样的花灯并肩漂向远方。

　　“写了什么？”谢清欲侧头看向沈临问道。

　　河中灯火将水面染成暖金，柔光映在沈临脸上，淡化了他一贯冷峻的眉眼。

　　沈临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说了出来：“愿世间太平，阖家欢乐。”还有句没说的话是：愿身边人岁岁无忧，平安喜乐。

　　这句话给穆青的，也给……他目光掠过身旁少年，在心中轻轻念出：谢清欲。

　　谢清欲闻言颔首，继而笑问：“你怎么不问我写了什么？”

　　沈临顺着他的话问：“你写了什么？”

　　“愿四界祥和，苍生无恙；愿至亲好友，欢乐无忧。”谢清欲的声音清朗，字句落入沈临耳中。

　　沈临望着他眼底的光，忽然觉得河面上的灯都暗了下去。他唇角扬起笑意，轻声道：“我们想的，倒是相似。”

　　“这大抵便是默契吧。”

　　四月三日，深夜。

　　沈临的手在床榻间摸索，触到一片冰凉。

　　被褥间没有一丝余温，他倏然睁眼，惊慌起身环顾四周，不见那人踪影。

　　推门而出时带起一阵清风。沈临正欲捏诀施法，指尖的灵力却在抬首间顿住——屋顶的檐角上，坐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在看清谢清欲的刹那，连他自己都未察觉，那颗绷得发疼的心陡然松了下来，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谢清欲抱膝而坐的身影被月光勾勒得单薄。见沈临掠上屋瓦，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耳尖被夜风扫得微红：“怎么醒了？”

　　沈临在他身旁坐下，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看星星。”谢清欲仰起脸，星河倾泻在他眸中。夜风撩起他未束的发丝，有几缕扫过沈临颈侧，带着清冷的松木香。

　　沈临凝视他侧脸：“看星星做什么？”

　　谢清欲沉默片刻，轻声道：“留下念想，存下思念。”

　　顿了顿，他声音更轻：“沈临……我要走了。”

　　沈临的呼吸一滞，他看见谢清欲眼中倒映的星河在晃动，自己的指尖也无意识地轻颤起来。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自心底蔓延。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语却哽在喉间。

　　静默在夜色里流淌良久，他才低声问：“你……还回来么？”

　　谢清欲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他望着沈临眼底的慌乱，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手背——那手凉得像冰。“会的，”他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待到明年春三月，我便能回来。”

　　“好，一言为定。”

　　待沈临再次醒来，已是辰时三刻。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床榻上，暖得有些晃眼。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是怎么从屋顶回到房中的，只记得睡前，谢清欲的指尖带着松木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院子里静悄悄的，再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仿佛之前那些日子只是一场极好的梦。

　　唯一能证明他存在过的，只有院中那棵光秃秃的梨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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