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嘴神功

　　意识沉浮于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泥沼。

　　李孤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叶子，在冰冷与灼热的极端交替中不断下坠。经脉如同被烙铁寸寸灼过，又像是被冰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苦。生命力流逝的空洞感无比清晰，仿佛能听到生命沙漏飞速流尽的簌簌声。

　　要死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

　　奶奶……父母……报仇……

　　不甘和怨恨如同最后的火星，在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深处微弱地闪烁。

　　就在这彻底的黑暗即将把他吞噬时，一股奇异的力量缓缓注入。

　　那力量并非温暖祥和，反而带着一种冰凉的、甚至有些刺痛的邪异感，如同活物般钻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强行吊住了他那最后一缕摇摇欲坠的生机。这力量霸道而陌生，与他修炼的《乌鸦嘴神功》似是而非，更像是一种外来的、强横的植入。

　　痛苦并未减轻，反而因为这外力的介入变得更加复杂和难以忍受，但至少……那飞速流逝的生命力，似乎被强行止住了下滑的趋势。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极其艰难地，从那片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挣扎着撬开了一丝眼缝。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动的、猩红色的光芒。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石台上，身下铺着某种不知名的柔软兽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混合着奇异药草、陈旧血腥和某种麝香的复杂气味，并不难闻，却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野性。

　　四周……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

　　石窟的穹顶很高，被阴影笼罩，看不清全貌。岩壁并非粗糙的石头，而是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深红色泽，上面天然形成了无数扭曲盘旋的纹路，在周围那些散发着猩红光晕的苔藓或晶石照耀下，仿佛无数活着的血管在微微搏动。

　　石窟很宽敞，角落里堆放着一些造型古怪的、用骨头、兽皮和奇异金属制成的器具，以及许多晾晒着的、李孤从未见过的草药和……某些小型生物的干尸。正中央有一个凹陷的石坑，里面燃烧着一种暗红色的、几乎不见明火却散发着高温和浓烈药香的炭块。

　　这里……是哪里？

　　地狱吗？还是……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视。

　　然后，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就在他不远处，那道红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一个巨大的、由某种暗色水晶打磨而成的器皿前。

　　她似乎刚刚完成某种仪式，褪去了那件宽大的斗篷，只穿着一身贴身的、同样是暗红色的奇异衣裙，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如瀑的黑色长发随意披散下来，发梢似乎还沾染着点点未干的水珠（或是别的什么液体）。

　　她伸出那只苍白依旧、却不再隐藏在斗篷下的手，指尖轻轻划过水晶器皿光滑的表面。器皿中，盛满了暗红色的、粘稠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荡漾的液体，倒映出她模糊的侧脸轮廓和……一双在猩红光芒下，呈现出诡异瑰丽的、仿佛蕴含着一整个血色深渊的茶金色眼眸。

　　不再是之前惊鸿一瞥的冰冷或妖媚，那双眼眸此刻显得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丝……虔诚？

　　李孤的心脏狂跳起来，恐惧和巨大的疑问瞬间攫住了他。

　　是她！那个红衣女人！她把自己带到了这里？这是什么地方？她想干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醒来的动静，女人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并未立刻转身，只是对着那水晶器皿中自己的倒影，唇角微微勾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声音依旧带着那种慵懒而邪异的调子，却比之前少了几分刻意的魅惑，多了几分真实的……玩味？

　　“醒了？”她轻轻开口，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器皿中的倒影诉说，“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一点。这具身体对‘血源’的接纳度，倒是出乎意料的高……不愧是‘钥匙’选中的人……”

　　钥匙？她又提到了这个词！

　　李孤心中警铃大作，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剧痛无力，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女人终于缓缓转过身。

　　没有了宽大帽檐的遮挡，她的面容完全暴露在那片猩红的光晕下。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得上稚嫩的脸庞，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眼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人偶，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但那双茶金色的眼眸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与外表年龄截然不符的、古老而沧桑的淡漠与邪异。这种极致的反差，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魅力。

　　她踱步走到石台边，微微俯下身，茶金色的瞳孔近距离地审视着李孤，目光如同冰冷的手术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析。

　　“强行燃烧生命本源，引动‘源咒’反噬，五脏俱损，经脉寸断……啧啧，能活下来，真不知道该说你命硬，还是该说你蠢得很有勇气？”她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李孤破裂的嘴角。

　　李孤被她看得浑身发毛，想偏开头，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只能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谁……这……是哪？”

　　“我？”少女（或许该这么称呼她）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天真又残忍的笑容，“你可以叫我……‘赤’。这里是‘血巢’，我的……小窝。”

　　血巢？李孤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为……为什么……救我？”他继续艰难地问道。

　　“救你？”自称“赤”的少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发出一串轻灵却无温度的笑声，“谁说我在救你？我只是……暂时不想让我感兴趣的‘玩具’这么快就坏掉而已。”

　　她的指尖终于落下，轻轻点在李孤的眉心。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冰凉的邪异能量再次涌入，缓解了部分撕裂般的剧痛，却也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打上了某种陌生的烙印。

　　“更何况……”赤的笑容收敛，茶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掠过一丝深邃的光，“你和‘鸦’那群蠢货折腾出来的‘钥匙’……有点意思。我很好奇，它最终……会打开怎样的一扇‘门’？”

　　又是“门”！鸦巢追求的“门”！

　　李孤的心脏猛地一缩：“你……也知道……‘门’？”

　　“知道？”赤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似是嘲弄，似是追忆，又似是……一种冰冷的愤怒，“何止知道……”

　　她直起身，走到那燃烧着暗红炭火的石坑边，拿起一根黑色的、顶端镶嵌着暗红色晶体的骨杖，轻轻拨弄着炭火。跳跃的红光在她年轻却诡异的脸上明明灭灭。

　　“那群自以为是的乌鸦，千百年来，就像嗅到腐肉的鬣狗，一直在追寻着‘门’的踪迹。他们以为那是力量的终极，是通往神座的阶梯……可笑又可怜。”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缥缈，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

　　“他们根本不明白，‘门’的背后，从来不是恩赐，而是……更加古老的绝望和囚笼。每一次试图强行开启‘门’，带来的只有灾难和……‘清洗’。”

　　李孤听得心神剧震！赤的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远比奶奶和母亲留下的更加古老和骇人！

　　“你……你到底……是谁？”他再次追问，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鸦巢’为什么被称为‘鸦巢’？”

　　李孤茫然。

　　“因为他们崇拜的，追逐的，始终是‘鸦’的力量。窃取、强占、模仿……却永远不得其核心。”赤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极致嘲讽的弧度，“但他们忘了……或者说，他们从来不敢承认……在‘鸦’之前，早已存在更古老的存在……”

　　她缓缓转过身，茶金色的眼眸再次锁定李孤，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直视他灵魂深处那本躁动不安的邪书。

　　“而那本让你又爱又恨的书……它所指引的，所连接的，或许并不仅仅是‘鸦’所窥视的那扇‘门’……它或许……是另一把钥匙，指向另一段被遗忘的……血之起源……”

　　她的话语如同带有魔力的低语，在李孤脑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另一把钥匙？血之起源？比鸦巢更古老的存在？

　　信息量巨大到让他根本无法消化！

　　“你……你想……怎么样？”李孤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不仅仅是对自身处境的恐惧，更是对即将揭开的、远超他想象范围的古老秘辛的恐惧。

　　赤走到石台边，再次俯下身，几乎凑到他的耳边，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声音低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却蕴含着令人战栗的寒意：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个……看客。”

　　“而你……”

　　“是我选中的……最好的‘演员’。”

　　“好好活下去吧，小家伙。用那本书的力量，去挣扎，去反抗，去把‘鸦巢’精心布置的棋盘……搅得天翻地覆吧！”

　　“让我看看，你这把染血的‘钥匙’，最终……究竟会插进哪一把锁里……”

　　“这出戏……我可是……期待已久了呢……”

　　轻笑声中，她直起身，不再看李孤那充满震惊和恐惧的眼神，款款走向石窟深处，身影逐渐融入那片猩红的光影之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李孤独自躺在石台上，浑身冰冷，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诡异少女“赤”的话语。

　　演员？看客？戏？

　　自己拼尽一切、赌上性命的挣扎和复仇，在对方眼中，竟然只是一场值得期待的“戏”？

　　而那本《乌鸦嘴神功》，其背后隐藏的真相，似乎远比鸦巢所追求的，还要古老和可怕……

　　巨大的茫然和更深沉的恐惧，如同这石窟本身，将他紧紧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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