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桂语

　　M国的竞选堪称群魔乱舞，台前台后，大戏还在继续。
　　一场沸沸扬扬的间谍闹剧，终于渐归平静。
　　C城。
　　凌晨四点，一辆灰色商务面包停在路边。
　　一道白影探身出来，从车里拎过一个小包，与同行之人道别。
　　“谢谢，这一路真是麻烦你们了。”
　　“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匆忙的，明天出发，也不用跟着我们一路熬通宵。”王劲松笑道，他们一行人连夜从A城赶到C城有紧急任务，一路都没怎么休息，这位唐先生一回国，等不及单位安排，硬要跟他们拼夜车。
　　“我就是怕家里人担心，想早点回家，谢谢你们。”
　　“也是，那你赶紧回去吧，再见。”
　　唐徽意挥挥手，心跳有些快，勉强等对方的车汇入主路，撒开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多一刻也不愿意等。
　　直到昨晚，他跟着接送姚辛的专机回国，才算有了一丝真切的解脱感。
　　小包里只剩护照和一些临时置办的个人用品，手机在M国被人暴力破解，已经损坏了。
　　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法跟楚帘联系，如今安全到家，一心只想马上见到他本人。
　　还有两个街口才能到家，他像个毛头小子正奔赴一场旷世之约，跑得跌跌撞撞，哪怕知道其实根本不差这一分几秒，但就是控制不了。
　　急不可耐地取出钥匙，锁才跳了半圈，一股压力抵着门径直往外推。
　　一团黑影猝不及防迎面砸在腿上，吓了他一跳。
　　再一看，唐徽意骇得声音都劈叉了——
　　“楚帘！”
　　“怎么回事？楚帘！醒醒，快醒醒！”
　　走廊的灯光亮了一会儿，很快熄灭，唐徽意把东西往屋里一扔，什么也顾不上，蹲下身，把人用力揽在怀里接连喊人，空旷的楼道里尽是他充满焦急的回响。
　　黑暗里，朝思暮想的声音近在咫尺，忽远忽近，楚帘心神不宁地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了。
　　“你回来了啊？”他问，然后心满意足地圈住了唐徽意的脖子，“是来接我的吗？"
　　“太好了，我等了你好久。”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了。”
　　他仰着脸，尖锐的下巴抵着唐徽意的肩膀，声音带着笑。
　　唐徽意心口一刺，眼眶抑制不住地泛红。
　　“嗯，我回来了。”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一张嘴，没有声音。
　　楚帘还在自言自语。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只能在家等。”
　　“还好，你回来了。”
　　他爱慕地在唐徽意怀里蹭了几下，蹭得唐徽意的心一阵痛过一阵，也一阵烫过一阵。
　　是不是他再不回来，这个人还会这么一直傻里傻气地等下去？
　　唐徽意不敢相信，原来这个人总是挂在嘴上的喜欢和爱可能是真的。
　　他太年轻，太冲动，也太热烈，从一出现，就像酝酿中的龙卷风，逐渐在他孤独的世界里掀起了无数的惊涛骇浪。
　　唐徽意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在清醒地沉沦，从不敢奢望这个小孩会真的爱上他。
　　他那么渴望这世上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能和他产生羁绊，能和他永远在一起。
　　如果这个人是楚帘，那实在是，再好不过。
　　他们互相爱慕互相陪伴。
　　真的，太幸运。
　　踽踽独行的心在这一刻如同漂泊已久的小船，终于在名为楚帘的港湾里落了锚。
　　他会一直守着这个人，一直守着他直到他变心离开，或者直到两个人垂垂老矣，然后埋进同一个骨灰盒里。
　　满腔的爱意无处宣泄，身体里澎湃喧嚣的情绪，让他只能死命拥紧了怀抱然后狠狠咬上楚帘的唇。
　　疼痛的拥吻太过真实，楚帘闷哼一声，清醒过来。
　　意识到什么，他的手臂突然暴起。
　　唐徽意胳膊一痛，肩上一沉，猝不及防被他掼倒摔进玄关，门里的东西顿时散了一地。
　　房门没了阻碍，慢慢磁吸合上。
　　潮湿的拥抱让阴暗冰冷的房间逐渐升温。
　　两个人都用尽全力。
　　这是，活着的疼痛。
　　……
　　“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平复了许久，楚帘黯然地道，“我以为你死了。”
　　他的头还埋在唐徽意胸口，正专注地听着对方有力的心跳，脸上一片温润的湿意，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不会的，我不会死的，”唐徽意还在轻喘，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知道你在等我。”
　　“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点吃的？”掌心的脊背肋骨节节分明，这个人现在瘦得硌人。
　　楚帘摇摇头，把脸转了一个方向。
　　唐徽意其实也瘦了许多，却没楚帘这么夸张，他虽然活动受限，可一日三餐毕竟有人定时照管，除了牵挂楚帘，别的都还过得去。
　　但楚帘……
　　“以后我不在，要记得好好吃饭。”唐徽意紧了紧胳膊，一遍又一遍地摸过他的肋骨，像在数自己的心跳。
　　楚帘昏昏沉沉的，没有应答。
　　唐徽意摇了摇他，“听见没有？”
　　“……嗯。”
　　唐徽意在M国经历的事太过敏感，没办法和楚帘细说，只能挑着能说的部分和楚帘解释了一下。
　　激情的灼热渐渐散去，刚刚他们只是扯了几件衣服应急，唐徽意这会儿垫在底下，腰上酸软，背上又冷又硬。
　　“别睡了，地板上太凉了，先起来吧。”
　　听见他这么说，楚帘动了动，不情不愿地从他身体里退出来。
　　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进了洗手间，冲了一个滚烫的热水澡，然后给对方上药。
　　楚帘伤得有点严重，唐徽意抱着他，拿药的手一直抖。
　　从洗手间出来，楚帘气虚地趴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厨房那道忙碌的身影。
　　他确实记不起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了，刚才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反过来把唐徽意压着办了又办。
　　端着锅的手有些没力，唐徽意接水只接了一半。
　　一连敲了半件鸡蛋，只得了两个下锅。
　　这会儿缓过了劲，他才发现家里有些惨不忍睹，也不忍苛责什么，如果换作自己，失去楚帘这种事，他想都不敢想。
　　把鸡蛋煎好铺进碗里，唐徽意把面捞出来。
　　青菜叶都没一片，清汤寡水的一顿，楚帘却吃得狼吞虎咽。
　　好像唐徽意一回家，连肚子也知道饿了。
　　他吃得快，筷子很快拨到碗底，轻轻一翻，翻出两只煎蛋，抬眼扫过桌子对面，唐徽意正埋头捞面，碗里也已经见底了，只是里面除了清汤，什么也没有。
　　眉头失控地一跳，楚帘急忙低下头，什么也没说，红着眼睛，珍重地把鸡蛋吃了。
　　喂饱了肚子，两人精疲力尽回到卧室。
　　不知不觉，晨光已经盖过了霓虹的颜色，微风掀开窗帘，徐徐吹了进来。

　　-

　　C大校风严谨，对于缺课和缺考的学生，处理方式可大可小。
　　唐徽意回来的时候学校已经放暑假了。
　　楚帘缺课了两个多月，期末考试都没参加，唐徽意专门抽了一天时间跟他一起去了趟学校。
　　写说明，交申请，得亏楚帘往日在学校表现还算不错，事出有因，辅导员和几门任课老师同意他通过线上授课，把漏掉的课程补上，只要求他在八月前必须完成补考，且必须考核一次通过。
　　而商场的兼职就没办法了，对方联系不上他，直接给他做了自动离职处理，连最后半个月的工资都没给。
　　七月底，补考顺利结束。
　　一转眼，楚雨的孩子都已经会走路了，楚帘跟楚妈妈视频，时常能听见小男孩在旁边口齿不清地叫“小揪揪”。
　　小家伙杏眼圆溜溜的，遗传了楚家人特有挺直鼻梁，粉雕玉琢，长得很漂亮。
　　他还不懂得距离和分寸，跟人说话经常凑得很近，哪怕隔着手机，也一定要怼着摄像头，每每屏幕里只出现两排没长齐的小乳牙，偶尔吃着东西，也要喷着汤汤水水来喊人。
　　楚帘心痒难耐。
　　恰好现在暑假，没了兼职，楚帘就想约着唐徽意一起，过省城去看小外甥。
　　唐徽意也很喜欢这小不点，但他走不开。
　　而且，他发现自从这趟出差似乎让楚帘受了惊吓，楚帘现在变得十分黏人。
　　唐徽意只要一去上班，他必定要一直跟到电梯口，只要一回到家，他必定寸步不离把人守着，楚帘一个人的时候甚至连小区超市都不去，整天整天守在这几十平米的小屋子，有时候他加班到半夜，一开门，楚帘还在玄关孤零零地坐着。
　　让人很揪心，也很担心。
　　唐徽意特意请了几天假，专门陪他出门转转，但是没有任何改善。
　　楚帘不愿出去，只想待在家里。
　　现在难得他还想提出去看小外甥，唐徽意当然答应，第二天便张罗着把他送去了楚雨家，自己只留了一个晚上，打算开学了再去接他回来。
　　唐徽意实在心有余悸，怕楚帘还没从那些负面情绪里走出来，但他也实在抽不出更多时间去陪他了。
　　楚雨如今带着孩子和楚妈妈住在省城城郊的别墅区。
　　她姿容绝色，生完孩子，容貌身材依然不输现今正当红的女星。
　　那王董事长一开始还对她心存嫌隙，只乐意在看儿子的时候出现，后来时间长了，隔三差五也会住在她那里。
　　再加上王谨正是可爱的年纪，做什么都很招人喜欢，引得他父爱膨胀，来得更勤。
　　接触得多了，楚帘逐渐对这姐夫了解得深了一点。
　　王董事长全名王盛，能言善道，见多识广，手里的各项生意都做得风生水起。
　　据说他九十年代曾经带过一支村里组织的工程队，那时候国内经济缺口大，各行各业的发展很是迅猛，他靠这个承接了许多基建开发的项目。
　　后来闻到钱味，又开始跟人合伙搞房产，家业越做越大，如今除了做房产，也涉足别的投资。
　　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算命的说得那么玄乎，王家的财运越来越旺，反而导致子嗣单薄，他的前妻在生了个女儿后接连流产，把身体都给拖垮了。
　　王盛说得唏嘘，楚帘面上须臾应承，心里却十分不以为然。
　　他那前妻接连流产，本人怕是功不可没，毕竟谁受得了自己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情人情妇像割韭菜似的，一茬连一茬的长？
　　就连楚雨，当年也不过是他众多情妇中的一个罢了。
　　这人即便现在有了王谨，后宫也是没断过。
　　不过这些，楚帘不管，他只关心楚妈妈、楚雨和小外甥。
　　“姐夫，姐，早。”
　　楚帘下楼，笑着跟这一家子打过招呼，径直奔到了王谨面前：“小谨，在吃什么？小舅舅也想吃。”
　　王谨怀里抱着一个小瓷碗，半张小脸油光光的，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面碎碎，用自己的小叉勺阔气地铲了一根咬得坑坑洼洼的面，递给他，“小揪揪，吃。”
　　楚帘一下就乐了，拿自己还没用过的筷子把要掉不掉的面团了一下，还给他：“谢谢小谨，小舅舅今天想吃包子，面条你自己吃。”
　　王谨才不跟他客气，下一秒，毫不犹豫就把勺子送进自己嘴里。
　　“今天怎么起晚了？”楚雨给孩子擦了下嘴角，耐心地看着他自己一根一根地铲，“吃过饭你姐夫要带我们去春澜路，你去不去？”
　　“昨晚等徽意下班等得比较晚，你们去吧，我在家里看看书。”楚帘解释了几句，从桌上夹起了一个包子。
　　王盛正在慢慢喝粥，闻言放下勺子，“你一个人在家也无聊，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吧，今天JS那边有个商业活动，带你们去转转。”
　　“好，谢谢姐夫。”
　　楚帘并不坚持，跟唐徽意生活了两年，他如今待人接物愈发成熟起来，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跟唐徽意说了几句话就害羞得面红耳赤的年纪了。
　　春澜路一带，是这座城市的商业中心所在。
　　尤其是中段三路，集聚了众多的国际大牌。
　　JS商厦位居三路靠南，规模不小，是王盛的主要产业之一。
　　有一家国际潮牌今天正式入驻，邀请了几位大牌明星剪彩，现场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楚帘一行到达的时候活动已经快开始了。
　　一楼大厅临时搭建了一个超级炫酷的巨大舞台，这会儿正在预热气氛。
　　知名舞团正在热舞，震耳欲聋的音乐把人的心跳都快震出来，楚帘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很有些新鲜地跟在楚雨身后东张西望。
　　出门前楚雨给他挑了一身时尚又得体的轻西服穿着，他如今身量长开，肩宽腿长，走在人群里也是丰神俊朗，十分抢眼。
　　他只顾留心商场的规模，打量JS时尚奢靡的装潢，不时还给唐徽意拍几张照片，没有留意自己也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不时就有男男女女偷偷看他。
　　一连拒绝了两个自称星探的路人，经过一处手表柜台，楚帘背上的衣服被人用力拽了一把。
　　“嗨，楚帘，”方琪一脸喜出望外，“好久不见！”
　　“方琪？你怎么在这里？”楚帘也有些惊讶。
　　“我表姐带我来追星。”方琪笑着晃晃手里的某个明星的应援卡牌，“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跟——”楚帘一回头，发现楚雨就剩一个衣角了。
　　正要喊人，楚雨刚好回头。
　　楚雨怕他走丢，一直在留意他的动向，发现楚帘没跟上，又往回找。
　　“楚帘，这位是？”
　　楚雨一出现，方琪就敛了笑，视线不由自主地打量楚雨。
　　楚雨也在打量方琪。
　　两个女人身上都穿着今年某国际品牌的夏季新款，一时也品不出什么高低贵贱来，不过单论身材来说，楚雨明显更胜一筹。
　　三位丽人站在一处，引得路人频频回头，不一会儿，这么一小段路就开始淤堵起来。
　　气氛莫名有点诡异，楚帘先回了楚雨。
　　“姐，这是我大学同学方琪，”然后又对方琪介绍到：“这是我姐楚雨。”
　　方琪瞪圆了眼睛，又去细看楚雨，发现两人眉眼确实像，顿时笑了：“楚帘，你们家的人都长得好好。”
　　“方小姐也很漂亮。”楚雨笑着接过话，女孩前后态度双标得这么明显，她登时有些意味深长地瞄了楚帘一眼，“我去忙点别的，你们同学难得碰上，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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