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且留住

　　当谢灵运关切的为顾宛璧披衣之时，谢瞻身后的一双美目倏地眯了起来。谢瞻一语末了，轻身一闪，顿时一个美艳的妇人静立在众人面前。

　　顾宛璧暗赞好优雅的妇人，不知此姝究竟何人。

　　“姑母，您怎么来了？”谢灵运讶然，没想到来人正是自己的姑母谢道韫。

　　“怎么，客儿不欢迎我？”谢道韫看似悠然的语气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岂敢，姑母真会说笑。”谢灵运迎上前来见礼。

　　顾宛璧听见谢灵运唤那美妇为姑母。原来她竟是有着咏絮之才的谢道韫，难怪方才乍一见时会给人一种翩若惊鸿的感觉。

　　虽然知道谢道韫是谢灵运的姑母，可顾宛璧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遇见她。

　　谢道韫那双的冷锐的眸子忽而转向顾宛璧。顾宛璧脸上并没有显现出惊慌之色，眼中半丝畏怯未见。

　　“小女子顾宛璧见过谢夫人。”顾宛璧弯膝一福，言谈举止恰到好处，没有半分失态逾礼之处。

　　“原来是顾常侍府上的千金。常闻顾常侍的千金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谢道韫打量了顾宛璧一番。

　　谢道韫方才从谢瞻处听闻，这个顾宛璧在一月之内竟数次戏弄了谢灵运。她自然知道她这个侄儿狂狷惯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想来这个丫头就是看不惯客儿的乖戾，才三番两次的捉弄他。大家都知道客儿是不好相与的，这个顾宛璧并非平常女子，平常的女子哪里会有如斯胆识，敢挫客儿的锐气。
　　顾宛璧言笑晏晏：“谢夫人谬赞了，宛璧只是个弱质女流，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罢了，岂敢在夫人面前布鼓雷门。”

　　谢道韫见她如此谦虚，频频点头表示赞许，对顾宛璧心中又平添了三分好感。

　　“璧儿只是略识得几个字就把阿远给比下去了，要是再多读几年的书那还得了。”谢灵运不正经的嬉笑以对。

　　顾宛璧的眼睛貌似风轻云淡的瞥过谢灵运，用一双盈盈大眼警告他不要再言不及义的胡言乱语下去。

　　谢道韫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顾宛璧这个丫头似乎对客儿有奇特的影响。在她面前他老是吃瘪，占不到半分便宜。看来想要驯服这个女子，客儿着实要费一番工夫了。

　　“姑母，你怎么有空来玄妙观。”谢灵运的好奇心仍是半分不减。

　　谢道韫端肃道：“我知道你和远儿来这里为你叔父打醮，想他去的冤，他生前我未能见他最后一面，现下过来瞧瞧也是好的。哦，对了，我刚刚听远儿提起玄真道长的寿辰临近。先前不知晓此事，并未准备贺礼。”

　　顾宛璧施施然：“劳谢夫人挂心了，家师为人恬淡不喜铺张，并未向师父提起祝寿之事。宛璧与众师兄商议过了，亦未准备贺礼，不过是准备了场斗茗，算是聊表心意。”

　　“顾小姐，对于品茶，我姑母可以说是颇有心得。不知到时可否让她品评一下呢。”不知谢瞻此番何意，他的心思难以揣测。

　　顾宛璧从善如流：“如能如此宛璧自是求之不得。”

　　继而她又转向谢道韫温文有礼地向她征求意见：“不知谢夫人，您意下如何？”

　　“我这两个侄儿在贵地叨扰了这么久，给尊师玄真道长不知添了多少麻烦，远儿如此安排甚好。”谢道韫并没有责怪谢瞻擅自做了决定。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够看得出这个丫头运筹帷幄的能力不下远儿之下。

　　“宛璧茶艺不精，到时还望谢夫人多多包涵。夫人茶艺精湛，如若有幸能够得到夫人您的指点，那真是宛璧几世修来的福分。”顾宛璧语气诚恳，并未带有半分恭维之意。

　　“不值一哂。顾小姐不必自谦，我素闻顾常侍不仅在作画方面颇有研究，在茶道方面亦是造诣极深，相信顾小姐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谢道韫心中微叹，这顾宛璧颇有其父顾恺之的遗风。

　　“宛璧的那点拙技在别人面前藏拙还来不及，在夫人面前怕是要贻笑大方了。谢夫人你们慢谈，宛璧就不打扰你们闲话家常了，少陪了。” 顾宛璧敛身一福便离开了。

　　“原本嫁过来的应该是她罢。顾家想要鱼目混珠哪有那么容易。”顾如嫣她是见过的，美则美矣，却是过于妖冶。出乎谢道韫意料的是顾宛璧没有惊艳的容颜，而是淡雅清澈若水般的女子。难得她肯放下身段来到这山野之处一待就是两年，她姊姊未必会似她这般搁下身份罢。

　　冥冥之中客儿与她的机缘早已注定，虽然过程有些兜兜转转。谢道韫微笑如水：“良妻易找佳偶难寻呐。客儿，你可不能掉以轻心，把这块琼琚拱手让人啊。”谢道韫别有深意地拍了拍谢灵运的肩。

　　谢灵运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姑母，你放心，对付他们岂不是手到擒来。”仿佛已经稳操胜券了。

　　“那么我就拭目以待喽。”谢道韫倒是要看看客儿是怎么个手到擒来法，取胜恐怕未必有他想象中的那般轻松罢。再让客儿碰一次壁未尝不是件好事。

　　“远儿，这场茗战你有什么看法？”谢道韫暗忖今日远儿为何这般少言寡语。

　　“阿远的心思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谢灵运见谢瞻出神趁机拿过他的扇子敲了下他的头。

　　“璧姐姐。”杜涵悦推门进来。顾宛璧正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茶罐里的茶叶。

　　“悦儿来了。怎么没去陪谢夫人坐坐。” 顾宛璧抬头微笑。

　　“我刚才她那处回来。”杜涵悦坐了下来，拿起茶罐看了看，柳眉微拧道：“这就是璧姐姐今日买的茶叶吗？璧姐姐就打算用它来斗茗？”

　　“这茶叶是我上次去闽侯处采摘的，回来后又自己炒制而成的。品相自然没有买来的好。”顾宛璧记得自己与谢灵运的邂逅也是在那里。她当时采摘这茶叶时并未想到过，日后会用它来和他斗茗。

　　“那这次斗茗璧姐姐一定是有把握胜出喽？”杜涵悦歪着头问她。

　　“全无胜算。不过是尽力而为。”顾宛璧朱唇轻启，脸上没有半分忧色。

　　“万一输了怎么办，璧姐姐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吗。”杜涵悦讶异。

　　顾宛璧眨眨眼笑道：“悦儿放心好了，你的远哥哥无意与他人争什么，他不过是想气气阿客罢了。”

　　杜涵悦不禁哎呀叫出声，有些无措的别开小脸：“谁说我是担心他了，我是担心璧姐姐你。”

　　“好了，悦儿，我们言归正传。至于阿客吗，在行茶令方面自然无人能及，只可惜他太过自负轻敌。
　　他们二人我倒是不担心。宋师兄最为棘手，我对他了解不深，拿不准他的话里有多少正经成分在内。而且这几日亦未见他有所动作。”

　　“没有准备还不好。”杜涵悦脱口而出。

　　“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担忧。我不知道他此番的目的，若是玩笑还好，若不是…唉，希望是我想多了罢。”想要从这场茗战中全身而退谈何容易，顾宛璧困惑的摇头。

　　“他要是赢了，你岂不是要嫁给他了。那可怎么办呀，璧姐姐？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杜涵悦忧心忡忡摇着顾宛璧的手臂。

　　“我只能在分茶上下些工夫，或许花些心思，还能有取胜的机会。不过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悦儿倒是能帮上些忙。”

　　杜涵悦诧然：“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呀。”

　　顾宛璧浅笑：“悦儿不是善音律吗。只要在分茶时配上适合的音律，胜算便会多一分。”

　　杜涵悦笑问：“这个不成问题。璧姐姐想让悦儿弹奏什么曲子？”

　　“《履霜操》。”顾宛璧口中幽幽地吐出三个字来。

　　“师妹。”季言叩门进来。

　　“悦儿姑娘也这里啊。”季言见到杜涵悦略一颔首。

　　“五师兄，出什么事了吗？”顾宛璧见他神色有异。

　　“谢瞻谢公子刚刚出了点意外，恐怕不能参加斗茗了。”季言道。

　　“他怎么了？”杜涵悦焦急地问。

　　“他刚刚骑马没留神从马上摔了下来伤了右臂。”季言见杜涵悦眼露惊诧，不知怎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五师兄，我跟你去看看。” 顾宛璧却是一点也不惊讶，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也去。”杜涵悦纤丽的身子一颤，脚下的步履有些不稳。

　　顾宛璧扶她一下，在她耳边轻语：“悦儿，莫慌。他不出意外才是意外呢。”

　　“璧姐姐，你是说他是故意的！”杜涵悦迭声叫道。

　　“嘘。”顾宛璧把食指放在唇上，轻摇下头示意她不要张扬出声。

　　杜涵悦伸手捂住嘴却捂不住自己已经说出的话，略放下一颗恍然的心。

　　“五师兄，这事交给宛璧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只消片刻答案自然见分晓。

　　“顾小姐，不好意思，看来在下是没福气娶你了。” 这个时候还嘴硬，她就不信见了她身后的可人儿就不色变。

　　“谢公子，说话还是小心为妙呀。”顾宛璧笑道，身后是满脸气恼的杜涵悦。

　　顾宛璧转身往门外走去，在门口遇见谢灵运。她把正要进屋的谢灵运拦了下来：“阿远怎么样了，不严重吧？”

　　“眼下怕是要自求多福喽。”顾宛璧掩口笑道。

　　“悦儿在里面？”谢灵运指指房门，说着便走向窗子想要偷听。

　　“你干什么呀？”顾宛璧想要拉走谢灵运，他似脚下生了根动也不动。她见拉不动他，便要走，谁想他探手疾出，钳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圈住她的腰身，倒使她动弹不得了。

　　谢灵运屏声侧耳，什么也没听到，罕问道：“璧儿，你说这里面怎么没动静啊？”

　　顾宛璧白了他一眼：“一定是人家知道你在这里偷听，哪里肯出声。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害臊呀。”

　　“璧儿，你出来时把房门掩那么紧干吗，现在可好了，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到。”谢灵运仍然死不悔改，现在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顾宛璧咬牙道：“谢客，你自己偷听就算了，还要拉着我一起。我可没空陪你一起疯。”

　　“不是什么也没听到吗。”见没什么好戏可看，谢灵运准备打道回府了，他的手仍拥着她的腰。

　　顾宛璧怎么扒也扒不开放在自己腰间的那双似铁钳般的大手，有些急了。

　　谢灵运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想我放开也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用得什么胭脂？”

　　“我不曾用什么胭脂。”她照实回答。

　　他松开手，呆了一晌：“那香气何来？”

　　“什么香气，哪里有什么香气，怕是你方才在石亭附近沾到秋海棠的花香吧。”除了娘亲外，从来都没有人能闻得到她身上的香气。

　　“那香气定是从你身上传来的，不会错的。”这种香气他太熟悉了，他已经闻到好几次了，说着便凑近她。

　　顾宛璧把身上的衣衫揪得好紧，整个人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谢客，你不要欺人太甚。”

　　不说就算了，等哪天让悦儿看看她用什么胭脂，到时候她就赖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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