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月影

　　王度这个名字对在场大多数人来说都很陌生，但能坐在这里的都不是愚笨之人。众人稍一环视，便明白“王度”所指的，正是现下坐在月尽欢身旁的男子。

　　被点了名的王度无奈站起，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自己分明已经交代过肖青，自己的身份始终不方便公开，若是她能够说清前因后果，那就不要再把自己卷进来，否则只怕平添身份暴露的风险。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没有信心说清楚，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终究还是把自己牵扯了进来。

　　不过木已成舟，王度也不好托大让大家等着，而是开口讲述了起来：“昨日我和月姑娘一起扮作普通江湖人前往落凤楼，又设法混入晚宴。如我们之前的怀疑一般，黄家在落凤楼设宴别有用意，而黄家的算盘正隐藏在晚宴开始前，黄家大长老黄骋虎的发言之中：在他的发言中，暴露了黄家对后天百草大集的部分安排。而正式开宴之后，黄骋虎抛下众多江湖豪杰，自己私下招待另外四人的行为也引起了我们的怀疑——深入调查之后果不其然，黄骋虎与那四人的闲聊，昭示了黄家的狼子野心。”

　　“就当下而言，前者涉及的情报对我们更重要些，也更加的迫在眉睫：黄家本次设宴，邀请了大量的江湖人和武林世家人物，在宴会上一一奉上厚礼以收买人心，又在黄骋虎的发言之中大肆危言耸听制造恐慌，胡编乱造指责朝廷‘逼迫’黄家。最为荒诞的，还是黄骋虎口口声声称，朝廷的最终目的是将三千青山收归官有，并且以此限制江湖人获取药草的途径，间接达到限制江湖人行动的目的。”

　　王度话音未落，脾气最急的林斐就愤愤地拍起了桌子：“一派胡言！这黄家倒是巧舌如簧，能把白的说成黑的——这三千青山本来也不是黄家的所有物，乃是天下人所有……他们说的倒像是这三千青山上都写了黄家的名字似的。至于后面这些那就更是可笑，简直是十足的阴谋论！”

　　“不过对于那些容易被煽动的江湖人而言……不，只怕任何江湖人听说了这样的阴谋都不会等闲视之，无论他们平日里多能明辨是非也不例外。”列知府叹气道，“只怕不少江湖人为了黄家效力之后还要沾沾自喜：协助黄家他们不仅能收获金钱利益，对他们来说还是侠义之举。”

　　“最可恨的是，这般直白的构陷，我们却没法解释。”肖青揉了揉太阳穴，愁眉苦脸道，“若是解释，局面只怕更糟：我们说一千句一万句，对方只要一句‘他们这是被看穿了才慌张解释的’，江湖人哪怕原本心中还有疑虑，只怕这下反而更加坚信不疑——如此‘妙计’，知府大人可看得出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定是那黄家二长老黄行龙无疑。”列知府说得斩钉截铁，半点迟疑都没有。

　　“哦？何以见得？”丁捉影疑惑问道，在他想来，下如此定论，总得深思熟虑一番。

　　此话一出，列知府皱了皱眉没说话，肖青则在丁捉影的后背拍了一巴掌：“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傻子！”

　　肖青这含怒一掌并非没有因由。列知府与黄家争斗多年，对黄家上下行事风格了如指掌。丁捉影这话或许无心，不过是单纯好奇，可落在旁人耳中，却实在像是在质疑列知府的判断。

　　丁捉影颇感委屈，老实低下头不说话了，列知府也不是第一次见丁捉影，脑子一转就知道他不过是脑子里少根筋，心里本来就一星半点的不快就此消失无踪，解释道：“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黄家我熟悉得紧，能说得上话的人不过三人：大长老黄骋虎为人鲁莽耿直，想不出这样拐弯抹角的计策；而家主黄澈惯爱用阳谋，让人明知有坑也不得不入；只有那黄家二长老，为人阴险狡诈，最喜欢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可偏偏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却让我们束手无策。”郭林摸了摸下巴说，“若只是坐视不理，再过两日流言发酵，只怕混入百草大集的江湖人就全都是冲着抵制朝廷而来的了。”

　　“此言倒是不虚。”林斐犹豫着说，“更何况人言可畏，流言遗祸万年：现在这些听信了黄家言论的江湖人还停留在梧城倒还好说，梧城本地百姓也知道黄家是什么样的货色，没有搅合进去。可等这些江湖人离去，他们可就跟蒲公英似的带着谣言四散而去了。到时候，天晓得又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你说的倒是不错……必须在梧城境内将这些流言了结。”列知府的手摩挲着桌子，想到了什么，“若是我们的解释江湖人们不相信，那……百姓们的话呢？”

　　“百姓的话？知府大人的意思是，借百姓之口散布黄家平日里的罪行和霸道行径？”肖青第一个明白了知府的话，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弊端，“可是临时安排肯定比不过黄家早早布局，此举只怕效果有限，最多只能在江湖人心中种下一些怀疑吧。”

　　“足够了。”列知府捋须笑道，“评价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看他的行为。而评价一个家族也是一样的：黄家哪怕伪装地再好，真面目也总会暴露出来的——实在不行，我们再用些手段加快这个过程也就是了。”

　　“散布消息一事便由侠义阁和府衙这边同时行动，让外乡人们听闻黄家素日里的行径，在他们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列知府对着列云天和肖青说道，“至于如何让这份怀疑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我心中也有定计——不过此时稍后再议，还请王小兄弟继续说。”

　　王度点了点头：“方才说的都是黄骋虎为了后日百草大集做下的安排。而他召集了其他几人私谈之后，说的则是黄家得到三千青山之后，要如何凭借之实现黄家的野望。黄家眼下的计划是和其他几家合作，将从三千青山中取出的药材运出梧城，带去别的地方敛财，又或者是凭借珍惜草药打通人脉，寻求庇护。如此一来，日后哪怕我们想要再对他们动手，其背后的庇护伞也不会坐视不管。”

　　“想的倒美。”列知府冷笑，“他们还真把三千青山当成他们的囊中之物了——不用管他们的痴人说梦，在他们拿下三千青山之前，这些都不过是空中楼阁。”

　　“在下也是这么想的。”王度赞同道，“可是他们的谋划之中，却另有一处让我不得不在意的地方，或许……可以利用一二？”

　　“哦？快快请说。”

　　“黄骋虎无意之中曾经透露，黄澈和黄家两位长老不睦已久，两位长老决心在百草大集时后将黄澈黄澄兄妹二人除去，重新执掌黄家大权。”

　　列知府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后捧腹大笑：“黄骋虎那老匹夫当真这么说的？”

　　在场众人被列知府的反应吓了一跳，摸不着头脑。王度也是一愣，但还是回答了知府的问题：“不错，千真万确。”

　　“若是他们真这样打算，那黄家现在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实在不足为虑。”列知府笑够了，倚回太师椅的靠背，“要知道，当年黄家的实力可远不止现在这样：前任黄家家主虽然没什么野心，但在经营家族上却实实在在是一把好手。论家族的凝聚力和族中的资源、人力，现在的黄家可是拍马难及。”

　　“哦？那黄家到底是怎么沦落到今天这样子的？”林斐倒是很捧场，直接给列知府递上了梯子，也问出了众人心中的问题。

　　“还不是黄家两位长老的手笔？”列知府冷笑道，“先是用手段把前家主害死，一家老小弄得妻离子散。随后大长老胡乱行事，径自添乱，更是任人唯亲，败坏了不少产业。至于那二长老，心胸狭窄，猜忌老人，又担心前家主的亲信，杀了一批赶走一批……这一连串的昏招使下来，人心散了，人才跑了，只留下了个黄家的空壳和一些没什么用的金银财宝。就这样的破落家族，他们俩竟然还当个宝——我都不知道该说他们到底是鼠目寸光，还是坐井观天。”

　　王度听了知府的话，嘴上没说什么，心下却暗自腹诽：您老人家看不上是正常，连贵为三公之一的列家家主之位您都能说不要就不要，难不成还看得上黄家这偏远之地的小家族？

　　“……知府大人，还是小心为上。”肖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道，“哪怕黄家长老掌权之后，黄家只怕终会落得个自灭的结局，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也不知道黄家两位长老会如何行事，又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我晓得。”知府摆了摆手，“我只是觉得，如此一来，哪怕我们最终没能在百草大集上阻止黄家，情况也不至于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此一来我便能松口气，放心和他们放手一搏。”

　　“既如此，我们也算搞清楚黄家对于百草大集的安排了，那么我们就……”肖青见眼下的话题告一段落，便准备开始和众人商谈对付黄家的具体细节，可话刚说了一半，郭林就开口说了一声“慢”。

　　“郭城尉可是有什么要补充的？”肖青疑惑道。

　　“只是有一件事想提醒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您该看看那封信了。”郭林提醒道。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知府拿起了放在手边的信封，正准备开封的时候却突然顿住，看向了燕归尘师徒二人，“嘶——不瞒二位，这封信的来源……一言难尽，我还有些放心不下。可否请二位先替我检视一二，看看其上是否有什么毒物或者别的阴损手段？”

　　“行吧，我看看。”燕归尘起身拿过了信封，大步走到了院子里，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帕子来。

　　那帕子比寻常手帕大出三倍有余，还是一块漆黑的布帕，也不知道原本是做什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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