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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
父女二人一路无言,倒是那子蝉,欢天喜地的与鸾声搭话儿,语气七分亲热,三分恭敬,鸾声很有耐性的回应他。
到了城外长亭,便是分别的时候。
妘渌领着子蝉,三跪九叩的给女儿行大礼。
鸾声一言不发的受了礼,妘渌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眼里有了泪光。
他终究没开口,坐上车辇,往鲁国去了。
鸾声看见车轮滚滚,风尘迷眼,突然酸楚难当,她追出去几步,高声道:“父亲!父亲你保重啊!”
妘司徒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对着鸾声挥手:“女儿!爹去也!去也!”
他老眼昏花,其实看不清鸾声的身影,只看见风沙之中,宗周巍峨高耸的城墙,他知道,他的女儿将永远留在这高墙之后。
这个认知让他既骄傲,又伤感。
车马出去一里多,他才坐回车厢,用袖子擦眼睛,子蝉忙递上丝帛,“爹爹何必伤心,妹子如今扶摇直上.......”
妘渌一把抓住子蝉的手,低声道:“咱家的门庭一多半在你妹子身上撑着,往后我死了,你不能亏待她!”
子蝉打着哈哈:“我如何能亏待她?我就这么一个同母的妹子啊!”
妘渌想起岚衣也与自己同母,一瞬间脸色又灰败了些,靠着车厢,闭上了眼睛。
子蝉却是越想越欢喜,他忍不住推开车门,跨步上马,在满天的风沙之中高声放歌:“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妘氏父子一路往鲁国去了,而鲁国之中,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正在发生。
倚熏要生了。
鲁庄之中,前所未有的忙碌了起来,倒不是说倚熏的地位有多高,而是辞凤下了死命令:“那贱婢如何我不管,她腹中是我家骨血,若有闪失,尔等陪葬!”
故而倚熏一见红,鲁庄周遭经验丰富的接生婆都赶了来。
另有人马飞奔往都城,去请有手段的疾医和司巫去也。
彼时全公宫最有手段的、得大夫人认证的疾医就是绿蒲,自从上回矫蕙得罪了玉帐,就被雨姚挑两个错撵了出去,雨姚一边命人在民间寻找梳,一边倚重于她。
这会子绿蒲和玉帐正在琼苑里给雨姚熬汤呢,突然辞凤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众人忙不迭行礼,她顾不得这许多,先问雨姚在何处。
雨姚在花苑里逗孩子,辞凤急急忙忙的走过来,笑道:“嫂嫂安!公主今儿又壮了些!”
雨姚客气笑道:“快坐下,等会有好汤来了,一齐喝。”
辞凤忙道:“啊呀!我有事相求。”
雨姚便催她快讲。
辞凤搓着手,说:“倚熏那蹄子要生了,虽说有接生的照应着,我还是不放心,嫂嫂这儿的绿蒲是有本事的,我想借了她去!”
雨姚忙道:“这何须客气,她在厨下,你快带了走!我也不留你了!”
辞凤巴不得这一声,命人去厨下拖着绿蒲往外跑,自己略行了个礼,也急急忙忙的走了,外头站着司巫流藻并许多女祝,一行人绝尘而去。
霜池跟着看了一眼,回来称赞:“好大的排场!这倚熏莫非下象胆咧?”
玉帐正端着汤罐儿过来,听了这话,道:“这排场叫你受用你干不干?”
霜池嬉皮笑脸:“啊,公子哪里瞧得上我呢?”她连忙去舀汤分四碗。
玉帐给雨姚递了汤,然后对霜池道:“啊呀,我看你比倚熏俊俏多了,我劝你晚上去公子府门口蹲着,公子爱上你,你白捡一个少妃呢”
这话连献芹都听笑了。
霜池哼哼两句,埋头喝汤。
雨姚也喝了一碗,笑道:“你们少说两句,孩子听着呢。”
于是三人都扭头看棠梨,棠梨躺在雨姚身旁,裹着个毛茸茸的襁褓,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仿佛听的聚精会神一般。
玉帐笑道:“这么个小家伙,倒像听懂了一般。”
雨姚抱起女儿亲了一口,说:“咱们不听这乱七八糟的事儿,咱们要睡觉咯!”
棠梨咯咯的笑了。
雨姚等人便带着孩子进内殿歇息去了。
那厢,辞凤带着声势浩大的接生团队,打马穿街,排场十分惊人,这排场很快传到了公子沸耳朵里:“鲁庄那位要生了,主母急急忙忙去也,带了许多人。”
公子沸欣慰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于是继续专心研究申侯的回信,现任申侯是当年那申夫人的亲弟弟,颇欢喜能和鲁国再续前缘,于是决定把唯一的女儿送给沸做妾。
沸简直是受宠若惊,找来高秋说:“贵妾虽不如妻,但也不可轻视,我还是希望你去迎亲。”
高秋说:“不是臣下我偷懒,只是宗伯迎亲是正室的礼节,公子若如此,我为公子忧虑。”
公子沸想想也是,于是决定改派桐去迎亲,高秋心里说:“派武将去,竟还不如派我去呢,来日这内宫里有的看了。”
可这话他不敢讲,只列了纳少妃的聘礼,沸犹嫌不足,又加了一对黄金雕琢的野鸭子冒充大雁,“正妻以雁为礼,今我以鹜鸟为聘,体面而不失礼。”
高秋讨价还价,“鸭子和雁太像,还是换做鸳鸯吧。”
终于磨的沸改了口,他便去忙碌了,第二日一早,桐押着聘礼上路。
而此时,倚熏还没有生出来。
接生婆和绿蒲一致认为跟自己的技术无关,都对辞凤说,因为产妇贪吃,以至于肥胖,不能顺产。
司巫流藻采取不同的观点:“有妖孽作怪,故而不能顺产。”至于如何祛除妖孽,她还得领着女祝们再舞一阵子,“祝祷天地,以求庇佑”。
辞凤熬了一晚上没睡,憔悴且暴躁,她勉强耐着性子等流藻率女祝跳完祝祷的《桃符》舞,,然后进去看了一回,见一屋子的人围着倚熏打转儿,倚熏那贴身的丫头善儿趴在她耳边不住的叫唤,倚熏有气无力的应着。
绿蒲和接生婆颤颤巍巍的走过来与辞凤禀告:“产妇没劲儿,不能出来......”
辞凤看着倚熏身下一滩血红,终于狠下心,抓着绿蒲,说:“我知道你的手段!今日孩儿若是不出来,你活不得!”
绿蒲白了脸。
辞凤走了。
绿蒲绝望的对接生婆说:“没法子,我带了兵器来了,再晚,一尸两命......”
接生婆的脸色和绿蒲一样苍白,但她什么都没说,把侍女都赶出去,善儿不肯走,“我和她死生在一处!”
绿蒲无奈:“你不后悔便罢了!”
她打开带来的一个精致匣子,里头寒光泠泠,如水如冰。
辞凤在外头,突然听见一声尖锐的惨叫,她不是没见过血,手里也有过人命,可此情此景,让她物伤其类,触景生情,竟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快步走到外头庭院去了,外头流藻正带着人,舞的起劲,见了辞凤,流藻走过来,讨好的说:“我等才舞《桃夭》,主母还有何指教?”
辞凤白着脸,说:“舞《天命》。”
流藻连忙率众而舞,辞凤一边看,一边心里说:“你莫要怪我,这,这就是你的命!”
一舞作罢,绿蒲满手血,捧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满脸大汗,说:“恭喜主母,是个男娃,沉的很啊!”
辞凤大喜,方才的惶恐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把孩儿抱在怀里,见果然是个肥壮的男娃娃,不由得笑道:“我们擢儿,多了个弟弟啦!”她把孩子交给侍女,然后问:“倚熏如何?”
绿蒲嗫嚅的说:“还有气儿,不过,不过......”
辞凤叹道:“她到底是有功之人,你尽力罢。”
她抱着孩子就往外走。
绿蒲见她就这么走了,登时直了眼,唉声叹气的回房,屋子里空空荡荡,一片血腥气,倚熏大限将至,出气多,进气少。只有善儿在旁边,哭的几乎要昏过去。
接生婆子和侍女见孩子落了草,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都怕人死了受牵扯。
绿蒲见状,心生怜悯,走过去看她腹部的伤口,虽说用荆条缝了,可血哪里止的住?
绿蒲叹了一口气,,拿起一床干净被子给她盖上,还没盖到肩膀,那倚熏突然睁开眼睛,猛的扣住绿蒲的手,那一瞬间,绿蒲几乎以为这个人是那晚的雨姚!
她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倚熏面色雪白,语气却狠戾如母狼:“我儿呢?”
绿蒲结结巴巴的说:“夫人,夫人抱走了。”
倚熏睁大了眼睛,手上松了劲儿,绿蒲也溜了。
善儿却以为倚熏要好了,拿出帕子给倚熏擦汗,倚熏流着泪,对善儿说:“好妹妹,我后悔不听你的话了。”
这样的话,这阵子善儿已是听倚熏说了无数遍了,可这一次,尤其叫她难受,她哭着说:“你莫要说话了,我去给你拿吃的,咱们好好养着!日子长着呢!”
倚熏拉住她,苦笑连连:“不长,不长,要到头了。”
善儿一愣,仿佛想起什么,掀开她身上的被子一瞧,只见她半身都血淋淋的,更多的血从伤口处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善儿慌的大叫“巫医!疾医!”
可并没有人回应她,她哆哆嗦嗦的对倚熏说:“我,我出去找人!你撑着!”说完就要往外跑,倚熏拉住她,有气无力:“不会有人来了,你别走,别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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