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回到府中，摒去碰见叶澜依的事，只将棠梨宫之事与玄清说了一遍。“清哥，我看采蘋的事，如今是拖不得的了。被棠梨宫那位若是惦记上了，将来哪里还有好儿？”
　　玄清点了点头，笑道：“采蘋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过几日上京有几位将军入京受封——此事是我和皇上对弈闲话时提的。边关由甄珩这样的人来镇守，毕竟叫人不放心。只要对边关稳固有好处，皇上自然不会拒绝。”
　　我点点头，“清哥的意思是……”
　　“到时几位将军会到王府来做客。其中有两位因为家境贫寒，至今没有婚配。我已在信中跟他们说起，府上有两位品貌兼备的丫鬟，已到了嫁龄……”
　　“清哥果然有心了。”我高兴不已，“我这便和采兰采蘋去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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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过几日，果然客至。我亲自当厨，作了一桌丰盛酒宴，款待贵客。与数将都认识，席间并不生疏，谈笑风生。那两位未婚的将领一个是郑子友，一个是鲍青。二人已然知晓我身后两个婢女乃是玄清为他们择选的未婚妻子，说话间，不免多投几眼，见采蘋采兰果然出众，不禁面露喜悦羞赧之色。其他诸人看在眼里，都心照不宣。偶尔调侃两句，引得满座笑声。我不便回头去看采兰采蘋的脸色，但见玄清看着采兰只是笑盈盈的，看向采蘋，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饭罢，又上茶寒暄片刻，诸将这才辞去。
　　我这才有功夫细看采蘋采兰，只见采兰娇羞玩弄衣角儿，而采蘋依旧脸红红的，看不出悦或不悦。
　　晚间，松兰堂内，屏退其他人，只留采蘋一个。玄清几番踌躇，还是将一块刻着獾猪喜鹊的玉佩拿出来，擎在手上，似自言，亦似说给采蘋听：“子友自幼家贫，未上私塾，故不懂圣贤之礼，亦不解诗书风雅。但君子品性，岂因诗书而定？我与他边关数月相交，观其为人，敦厚淳朴。有今日上将之荣，亦是几经出生入死而得。此佩乃战乱中得，因听我说——古之君子，玉不去身，因此一直随身携带。今日退下，自有一番属意……”他说着，缓缓将那玉佩递到采蘋的面前。
　　我看看那玉佩，又看采蘋，只见她此刻脸色越发红透，眼中蕴含着泪水，就差滴淌下来。
　　獾猪，喜鹊……是取谐音，欢欢喜喜的意思。我素日也赏过几个丫头玉佩，她每次只挑芙蓉桂花万年青佩，莲花莲叶鲤鱼佩，可见女儿性情。偏偏郑子友拿个獾猪喜鹊佩赠她。难免叫人联想——难不成一只喜鹊嫁了一头猪？有些可笑，却笑不出来。可怜她自幼诗书管笛熏陶的佳人情怀，却无一个同样家世才学的人来相配。
　　我不知怎么劝她，只道：“郑将军虽是粗人，却是个大大的好人。你嫁给他，总比入宫做皇上的女人盛强百倍吧。”
　　采蘋的眼泪终于淌下来，哽咽道：“王妃不是已然回绝了淑妃娘娘了么？想来奴婢不会入宫了。”
　　“这怎么说的准？淑妃为人，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你若嫁了，她自然不能再算计你。”
　　“采兰要嫁了，奴婢也嫁了，那么来日谁来辅佐王妃抵御外敌呢？奴婢不嫁。”她说着，越发眼泪长流，身躯颤抖着，几欲倒下。
　　“可是，你也不能因我之故，而误了终身啊。……”
　　采蘋已然不能再言，唯有哽咽难止。玄清叹了一声，将那玉佩放在了桌上。“采蘋，此乃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一时也难以决断。这玉佩我且放在此处。你若有意，便拿去。若无意，便还放在此处吧。”他说着，拉我起身，向堂外走去。
　　我悄悄看他神色，清润中透一点恻隐之色。回头看看采蘋，她已然不支，扶着座椅，哭倒在地上。忽然间有些体会她心中之痛——她倾心爱慕已久的男子，突然有一天竟然要亲手嫁了她……
　　次日一早，到了松兰堂内，果然见那玉佩静静躺在桌上，而采蘋不知何处去了。
　　三日后，诸将辞馆离京。鲍青带走了采兰。我为采兰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嫁衣是她早就缝制好的，只待嫁人一日，隆重穿上。府门前吹吹打打送采兰上轿，采兰再三辞拜，洒泪上轿而去。一行人皆欢欢喜喜，唯有郑子友面带一点失落之色。
　　一直望不到送亲的队伍，才回过头看身边的采蘋。她面上有失落之色——毕竟是长期共事的姐妹，形影不离。
　　我叹了口气——“子友是个好人。”
　　“只要是个好人，奴婢便要嫁他吗？”她冷然说了一句，竟不顾我，转身先进府门去了。与玄清相对，唯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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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里，平阳王玄汾举办了隆重的纳侧妃酒宴。虽他极惑于玉娆，但其母庄德王妃是甚重家世品德之人。因着昔日元氏的不才之事已然暴白于天下，且如今已沦为庶室，庄德王妃坚决不准儿子娶其为正妃。
　　即便如此，甄嬛玉娆姐妹商榷一番，也还是应了。只要得玄汾喜欢，保不准哪一日能转正也未可知，如今的玄汾，还没有娶正室。只有自幼伺候的几个贴身侍婢，长到后，准定是要抬成姨娘的。这样的环境，相对玄凌的后宫还是简单的多。
　　毕竟是淑妃娘娘的亲妹出嫁，朝中还是有不少人肯于争相趋附的。酒宴当日，玄凌与甄嬛双双到场致贺，清河王府也备了贺礼，参加了酒宴。玄凌脸上仍有惋惜之色，但当着众宾客，亦肯祝酒相贺，且对玉娆道：“你那日对朕讲，若喜欢一个人，即便嫁他为妾，也心甘情愿。这般痴心，朕怎能不成全？你如今称心如意，也要感谢你姐姐，因着她，朕也肯成全你。”
　　玉娆喜而拜谢。甄嬛脸上亦大显得色。
　　既玄凌如此说了，我想，替她选美人进宫，转移玄凌心思的事，也该放手不提了吧。
　　转眼已是七月中，三年一度的天子选秀时节将至。已然取消了两届，甄嬛出宫那年，以及前年有战事。今年言官们再想劝，似乎也没找到什么借口。一些谄媚之臣趁机献策，说要隆重举行一次选秀。以昭天家礼仪恩泽。朝中到底有直臣进谏——皇上后宫如今也算充裕，子嗣不少。实无需再为此耗费人力财力，亦有损民间阴阳平衡。普天之下，皇之土尚有多少贫瘠苦寒之地，皇之子民，尚有多少流离失所，不得安居。皇上怎能只顾一己贪欢，而不顾天下万民？
　　言官向来令人头疼，谗臣向来讨人喜欢。而君主玄凌，却总是在这两派间左右摇摆。
　　一连多日，玄凌举棋不定。这一天，忽然招玄清进宫对弈。玄清闲来无事，亦欣然而往。但晚间回来时，面上却是一片急促败坏之色。
　　我心中一沉，忙上前斟茶，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玄清看了眼我，又看看我身后的采蘋，道：“采蘋，你先下去吧。我跟王妃说说话。”
　　采蘋本也要认真听听的，听了这话，不得不躬身退了出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追问道。
　　玄清打了个咳声，愤然道：“玉隐，你当我今日进宫，真是去下棋去的么？”
　　“难道不是？”我惊疑道。
　　“倒是下了两盘棋，只是对弈期间，多见皇上和，和棠梨宫的那位打情骂俏罢了。”玄清扫兴道。
　　“皇上招你下棋的同时，还找她陪着？”我愣愣的，“你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看不见她罢了。”
　　“若她只是在一旁献茶闲话也罢了。”玄清郁愤难遣，“偏提到选秀之事，皇上问我什么意见。我一准猜到，是她让皇上问我的。我也只能委婉向着言官们说一说。”
　　“她必有后话等着你是不是？”我皱眉道。
　　玄清点点头：“知她莫若你。她说，若皇上接连三届不选秀女。让天下人怎么看咱们皇家呢。知道的说皇上体恤民生，不知道的，只怕要疑心皇上的身体。况且天下女子莫不以服侍皇上为荣，不知为何六王横加阻拦。”
　　“天下女子皆以服侍皇上为荣，那是她自己以为的吧！”我怒道。
　　“当然不止她自己，自然还有皇上不是？”玄清苦笑，“我一时无从解释，她还问我，为何靠山王，平阳王两府都肯向皇上进献美人，只有清河王府没有。莫非对皇上不忠？我只能答——并非不忠皇上，只是实在不曾留意此种事情。她竟然再次进言，说我有边关领兵选将之能，想必也有为皇上筛选美人之能。不如将选秀一事交给我。若办好了，就能证明对皇上的忠心。”
　　“什么？”我几乎呆住，脱口道，“如此担骂名的事，咱们如何能作？再说选秀之事，是礼部户部负责，与清哥你一个清水王爷何干？”
　　玄清手指扣着额头道：“偏皇上准了她的建议，纵我再三推辞，他亦不肯收回旨意，还说我再要推卸，便是抗旨不遵。”
　　“其实，广选美人入宫，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当真是损人不利己！”我气狠道。
　　“这你便错了。”玄清苦道，“她怎么会做于己不利之事？她并非真的贤德不妒，要选美人入宫。她是知道我不会担这样的事，以此难我。以达到打击清河王府的目的。”
　　“那，清哥打算怎么办？”我试探着问他。
　　玄清不语，一时头额焦烂，无计可施。
　　我咬牙道：“她必是在报复我那日未肯答应将采蘋送给她固宠之用，这才想法子，使皇上为难于你！早知今日……”我沉吟着说不下去。
　　玄清愣了下，立刻摇头：“你拒绝她没有错！此事，我再想想办法，未必没有万全之策！”
　　我摇头：“此事清哥办好了，朝野议论，说清河王不过是靠广选美色，取悦帝王之徒；若办不好，奸妃必告清哥一个不忠的罪名。如此清哥里外都不讨好。哪有什么万全之策？”
　　玄清道：“忠与不忠，岂因献美而定？大不了，我不要这王位便是。”
　　“清哥不怕失王位，玉隐亦不惜妃名。只是，你我一旦失势，便如同她板上鱼肉，任她操刀了。”
　　一时对默无言，真是一筹莫展。
　　正在这时，突然水晶帘栊一挑，如水花迸溅，采蘋突然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王妃何必为难？奴婢愿进宫侍奉皇上！奴婢有信心，使皇上得奴婢一人，而绝选秀之念。”言罢，叩响头于地。
　　玄清吃惊道：“采蘋，你方才没有离开？”
　　采蘋面上一红，愧道：“王爷自进门来，面色焦困，奴婢怎能放心离去？昔日王爷对奴婢有救命之恩，今朝，也是该奴婢报答王爷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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