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好不容易脱身，左丘行后怕地舒了口气：“一大家子都古古怪怪的。”

　　同时又给他一种复杂熟悉的感觉，因为这种相处模式让他想到了他和他爹。

　　大观台上阳光充足，植物也最茂盛，三人经常偷偷溜上去摘野果子吃，这地方不比密林被视为禁地，即便被发现了也不过挨两句训了事。

　　江芷过去在山林里野惯了，碰见什么果子都敢塞嘴里嚼一嚼，连外表长满刺的东西都敢咬开看里面是什么，得亏李秾眼疾手快给她夺过去了。

　　“这是曼陀罗花的果实，有毒的。”李秾一个头两个大，偏偏又不舍得对她说重话。

　　江芷“呸呸”两声，立马保证自己不吃它，就是低头瞟了眼曼陀罗的花道：“果实长得丑，花倒是蛮好看的。”

　　李秾毫不犹豫：“花也有毒。”

　　江芷：“我又不吃！”

　　左丘行在一旁听着两人拌嘴，边找果子边絮叨：“有毒归有毒，用对了地方也是能救命的。”

　　一抬头，两人都直勾勾盯着他。

　　一个的眼神在说：“怎么救命？”

　　另一个的眼神在说：“展开说说？”

　　左丘行懵了懵，一拍脑袋：“啧，忘了这是不能外传的。”

　　这原是药人谷古籍中记载的，曼陀罗花与其他五味药组成，剪熟服下可令人不省人事，对治疗棘手的病症有奇效。

　　不过上一个把这味药带出世的人已经被患者砍了脑袋，天下医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没专门琢磨过曼陀罗花的功效，久而久之，方子也就失传了。除了能在药人谷寻到些蛛丝马迹。

　　左丘行将其中的来历隐情跟他俩说了一遍，道：“跟你们说这些也就聊以解闷罢了，咱们来这又不给人看病，研究这劳什子干什么？”

　　江芷却眨了眨眼，一副发现新天地的样子，三两步蹿到左丘行跟前，低声道：“你的意思，就是曼陀罗花能把人药晕？”

　　左丘行对她这措辞颇为不适，好像自己瞬间从一个正派医者变成尾随大姑娘小媳妇的人牙子，不过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便点头：“可以这么说。”

　　江芷越发兴奋：“能把人药晕，那是否也能把狗药晕呢！”

　　左丘行：“……？”

　　角度清奇。

　　但十分有道理。

　　三人趁着自由活动的功夫，在朗月阁草丛里鬼鬼祟祟扒拉了一下午，问就回答东西丢了找不着不罢休。

　　其他人都觉得这仨兄妹除了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其余也没什么反常。

　　剩下的五味药一直找到晚上也只找到三味，还有两味应该是掘地三尺也别想摸着个影子了。

　　“行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江芷把自己手里的草药也交到左丘行手里，捶了捶发僵的胳膊腿，趁着亥时还没到，滚回房中睡觉去了。

　　不料一只脚刚踏进房中，那边小春便迎上来道：“江姐姐，你在外面见到牡丹了吗？”

　　江芷摇头：“我这一天都和我两个哥哥在一块，并没有看见过她。”

　　小春望着外面越发黑浓的夜色，面色越发焦急起来：“马上七层塔就要关闭了，她还没有回来，过去从没有过这种事的。”

　　江芷见她确实着急，便说：“你别慌，我出去找找她吧，关门之前回来。”

　　说完转身正准备往外去，迎面便撞上正巧回来的夏牡丹。

　　乍一打照面，把江芷吓了一跳。

　　因为今夜的夏牡丹有点不同寻常。

　　她的发髻乱了，口脂晕染在唇周，脸上的胭脂也斑驳成了东一块西一块，加上两只泛红的眼睛，似乎不久前才哭过。

　　小春明显也被她这幅样子吓到了，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看不顺眼夏牡丹的人太多了，小春唯恐她落单会受到其他女孩打压，所以才会如此担心。

　　夏牡丹却一把甩开小春的手，冷冰冰道：“别碰我！”

　　之后一句话没说，钻进自己的铺卧睡觉去了。

　　不光小春呆若木鸡，江芷也被夏牡丹的反应惊呆了。

　　按过去看，这姑娘跋扈归跋扈，倒是挺分得清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在江芷来之前，小春可以说是这里唯一对她表露善意的人，她也一直比较依赖小春，否则不会愿意挨着小春睡。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小春在原地愣了半天，估计在想自己哪里做错了，想了很久没想明白，眼眶逐渐变得红通通。

　　平日里和小春玩得好的姑娘看不下去，站出来打抱不平道：“好心当成驴肝肺！长得好就是了不起呗！大小姐多娇贵，有本事别跟我们挤大通铺啊！”

　　若放往常，夏牡丹早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跟她们对骂三百回合，今日却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被子都不带起伏一下，仿佛房里压根没有这么个人。

　　江芷百思不得其解，但毕竟是人家的私事，还算不上多大的事，女孩子之间闹矛盾，到哪都能遇到，没必要太大惊小怪。

　　便安慰了小春几句，最后望了眼夏牡丹的铺位，上床睡觉了。

　　一觉睡到半夜，生生被内急憋醒。

　　她又困又烦，迷迷糊糊下了床往外走，过程中还差点被谁的鞋子绊上一脚，心里更加憋屈不止，心说以后再多吃一个果子就是小狗。

　　去方便的路上途经净室，她在外面便听到搓洗的动静，本在好奇谁这么大晚上不睡觉起来洗衣服，往里瞟了一眼，发现是夏牡丹。

　　净室中的烛火又暗又小，但江芷还是看清了她洗的什么。

　　阁中女弟子统一分的白色亵裤，打了不少胰子，正在用力搓上面暗红的一块儿。

　　江芷悄无声息的经过，心道怪不得脾气忽然这么大，原来是来癸水了。

　　还是能理解的，毕竟她自己来癸水脾气也不小。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跑完圈吃完饭，晨课上张万两照例检查众人的修习成果。

　　上面几层的自不必多说，看了只有点头称赞的份儿，到了底下的，尤其是第一层，张万两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小春生性懦弱，见自己来了那么久进步还是缓慢，不等张万两训，自己就暗自垂起泪来。

　　好在还有个江芷陪她。

　　由于江芷给自己安排的是个内修废物的人设，所以来了将近小半个月，很是理所应当的没有半点进步。

　　别人一掌下去把帐子掀翻，她一掌下去差点被帐子掀翻。

　　还要抱怨一句：“都怪今天风太大！”

　　让张万两哭笑不得。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还有个夏牡丹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拔高了整个第一层的水平。

　　小春又羡慕又钦佩，悄悄对江芷说：“这个月考试，牡丹肯定能上第二层。”

　　夏牡丹听到，冷嗤一声：“谁稀罕第二层，本小姐要去就去第六层。”

　　这句“狂言”不仅把小春吓了一跳，还吸引了前几层弟子的目光，纷纷转头看是谁口气那么大。

　　但夏牡丹确实进步神速，江芷觉得照她这个内力增长速度，如果继续保持下去，短时间内跳到第六层并非难事。

　　可她为什么进步那么快？

　　人还是那个人，每日吃的用的都与其他弟子无异，若非要说点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从早上醒来开始，江芷便从夏牡丹身上闻到股若有若无的清冷气，之前身上从没有过的。

　　朗月阁之中想不明白的事情本就多，江芷不愿意再把这点事情塞自己脑子里，便甩了甩头，专心思索正事。

　　所谓正事，其实还是关于怎么进密林。

　　当日晌午，第六层的吃食是酱牛肉，牛是厨房现杀的，肉块咬在嘴里都弹牙，香味熏得整个饭堂都是。

　　一层层的这么轮下来，留给第一层弟子的，只有被剃得连条肉丝儿都没有的牛骨头，白净到在太阳底下都反光。

　　夏牡丹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像受了奇耻大辱，饭碗一摔拂袖离去：“不吃了！”

　　江芷倒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不抱怨，还颇有兴致的将骨头收集起来，连同别人不要的，也尽数收了起来。

　　小春不解，以为她是饿傻了，便好心提醒：“这都是骨头，光闻着香，一点肉都没有的。”

　　江芷却十分满意地点点头：“闻着香就够了。”

　　夜里，接近亥时，七层塔外人迹稀少。

　　江芷提着一袋牛骨头，躬个腰猫在塔后面，挨个窗口数李秾左丘行在的房间，确定下来了是哪间，捏着嗓子学猫叫。

　　叫了两声，没听到里面有动静，正准备再叫，肩膀便忽地被人一拍，吓得她抄起牛骨头便朝身后人砸去！

　　李秾一手握住牛骨一手捂住她的嘴，将人往旁边一带隐入暗处，正好躲过两个夜巡的弟子。

　　“出息，连我的脚步声都认不出来了。”他压低声音揶揄她。

　　待那两名弟子走过去，江芷将嘴上的手扯开，献宝似的给他看袋子里的大骨头：“你看够不够！”

　　“够了。”李秾揉了把她的头，有点啼笑皆非。

　　他把带来的药粉撒在骨头上，趁着夜色浓郁，和江芷拿了几块骨头扔到了林子里。

　　“缺了两味药材，药效肯定大打折扣，我们需要快点抽身。”李秾说。

　　这林子里具体有多少恶狗，他俩并不知道，栓绳的没栓绳的，数量总不会在少数。

　　他俩就只能试探着往里走，走几步往前扔几块骨头，若有狗闻味而来，啃上两口便会被药迷晕过去。

　　本以为除了狗，林子里头肯定还有守夜的弟子要对付，没想到往里潜了半天，狗是药晕了好几只，人一个也没见着。

　　江芷觉得奇怪：“那天我独自来这，仅是引狗叫了几声便招来一大堆人追赶，今天怎么如此空旷？”

　　李秾道：“夜间巡视由贾温掌管，人若不在这里，就应该被调到其他地方去了。”

　　至于被调到哪儿了，现在还不是关心的时候。

　　密林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相比七层塔前面弟子们随处可见的说话声，这里寂静到令人发毛，耳边能听到的，除了风吹树梢便是乌鸦鸣叫。

　　乌鸦是群栖动物，一旦在哪落户就是拖家带口的安营扎寨，有一只叫，便有几十只跟着回应。

　　虽然叫声能够掩住他俩的走动声，但同样也干扰他们的听觉。

　　江芷挺烦它们，走着走着甩出句：“乌鸦不是喜欢吃腐肉吗？不去乱葬岗搭窝，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李秾正要回答，江芷脚底忽然踩上个东西，脚步一滑差点跌倒，幸好被李秾扶住。

　　“小心点。”李秾语气中没什么责怪的意味，只是紧张。

　　江芷低头看向罪魁祸首，黑暗中看不清是个什么，便蹲下伸手摸，摸到个细腻圆滑的环形东西，像是一个小瓶子的瓶口。

　　她脑海中灵光一现，立刻动手将那东西从土里扣了出来。

　　吹了吹在衣服上蹭干净，借着稀疏的月光一望，果真是那只白瓷青花的小药瓶！

　　之前对这个古怪地方的所有抱怨苦恼全部一扫而空，她知道她来对了！王小豆真的到过这里！

　　江芷难以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狠狠抱了一下李秾，斩钉截铁道：“我要去那个石屋。”

　　朗月阁绝不会平白无故设些地方，她隐隐有种直觉，那间石屋，很可能就和王小豆的失踪有关。

　　被囚禁？亦或者在里面闭关？

　　江芷不知道，她一定要眼见为实。

　　李秾感觉到她的身体都在轻微发抖，手掌抚上她的肩膀安抚道：“去，我跟你一起去。”

　　江芷便重新静下心来，又掏出几块骨头朝前扔去，待把所剩不多的狗引来药晕，她和李秾方继续前行。

　　昔日在大观台俯视石屋，觉得它不过巴掌大一块，如今来到眼前，二人方知道它有多高多大。

　　整体呈圆形，下广上收，活似一只倒扣的大碗，掩在层层密林中，与外界隔绝。

　　而石屋里面，又是他们所不知道的世界。

　　石屋的门与墙壁严丝合缝，门上光滑一片，连只钥匙孔都没有。

　　江芷怀疑是机关操控，动手在门上摸索半天，硬是没能引发一点动静，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两边的墙壁上。

　　她正要拿指腹挨个触碰墙砖试探，却在这时突然听到石屋另一边传来一声女子的呻/吟。

　　似痛苦，似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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