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皇后，”玄凌冷冷的转向宜修，“如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皇后面色苍惨，语气淡然犹含两分倔强：“宫中流言日盛，臣妾为保皇上子嗣清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流言日盛？”玄凌冷冷而讥讽，“你身为皇后，任由流言四起，却无计可施。既然如此，你还当这个皇后做什么？”
　　这话不可谓不重，皇后眼中蕴了泪光，无法再坐下去，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坐，笔直的跪在玄凌面前，“臣妾无能，处事不当，听凭皇上发落。”
　　正在这时，忽然殿外有人娇呼了一声：“大姐姐！”接着一个白衫黄裙的少女跑了进来。她似乎无暇顾及宫规礼仪，直接跑到甄嬛的面前。甄嬛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抚着那少女，满面是惊喜欣慰的笑容：“玉娆，你怎么来了？”
　　竟然是多年不见的玉娆！我吃惊不小。恍惚一个错神儿，几乎以为看到了当年的甄嬛——同样粉妆玉琢，精气四射，艳光夺人。
　　玉娆噘嘴一嗔：“姐姐非要玉娆回家去，玉娆走到宫门口，却见一个中年姑子问玉娆，说是否认识宫里的莞妃娘娘。那姑子可算问对了人，她恳求玉娆，说让她见见姐姐，她女儿在姐姐宫里当侍女。玉娆一听，不好拒绝，便带了她来。”
　　甄嬛诧异道：“你是说你带了静安进宫来？”
　　“嗯。”玉娆用力点头，“可玉娆没想到回来却遇到了这件事。”她说着，转头看向玄凌，而玄凌的眼光，自从她进殿，便一直落在她身上，没有丝毫的转移。“皇上已然废了我姐姐一次，如今还要废一次么？”她语声饱含冷傲。
　　我不禁微微苦笑——昔年，我于长街之上，怒殴元氏，也不曾见她有这般勇气。
　　甄嬛轻斥：“皇上面前，不得无礼！”
　　玉娆这才不情愿的跪下：“臣女甄玉娆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她声音轻巧，亦甚讨人喜。
　　玄凌仿佛灵魂出窍，痴痴唤了一声：“宛——”
　　皇后依然跪着，沉声提醒他道：“淑妃之妹，宛若天人。皇上是不是这个意思？”
　　玄凌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
　　甄嬛将玉娆向后按了按，顿显护妹之情。玉娆不知殿中情形，只是指着静白道：“皇上只听这姑子胡言乱语污蔑姐姐么？甘露寺又不是她一个人。皇上也该听听别人的。”
　　皇后冷然道：“你刚进殿，怎么知道静白师父污蔑莞妃？”
　　玉娆一时有些语塞，继而有恃无恐道：“难道不是这样么？”
　　皇后不再看她，只是以脊背对着甄嬛，冷然道：“莞妃，你甄家虽然如今落魄，可也毕竟在朝为官多年，教出的女儿都是如此不懂规矩礼仪么？”
　　甄嬛道：“皇后娘娘勿怪。玉娆只是护姐情深，所以一时忘了宫规礼仪。”说罢，又给玉娆使个眼色，叫她别再多言。
　　敬妃道：“皇上，既然四小姐带来了静白姑子，也听听她说些什么吧。”
　　玄凌点点头，说了一个字——宣。
　　静安走进殿来，她气质风度显然不如静白，形状猥琐带着谦卑，或许有人教过她，见着皇帝皇后，无需行磕头俗礼，可她还是缩头弓腰的，入殿来，双手合十的不住的哆嗦：“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主子娘娘请安……”
　　我心中暗想，或许甄嬛察觉静白入宫，所以使玉娆连夜出宫去凌云峰搬来静安，只为驳倒静白。只是静安无论内在修养，还是风度气质，都实在上不得台面，倒不如不来，不过，也许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吧。
　　玄凌皱了皱眉，问静安可知道当初温实初与甄嬛有无龃龉之事。静白连连否认，只说温实初或许有情，但莫愁娘子却绝无此心。人人看了，无不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说静白如何刻薄无情，虐待甄嬛。导致甄嬛在甘露寺住不下去，这才转至凌云峰居住。她看不过去，才出手帮助甄嬛，与甄嬛结下一段俗缘。
　　众人听得好不耐烦，自始至终，静白只是冷冷站着，不发一词。玄凌也听的好不耐烦，左不过这些话而已。挥了挥手——“去吧。”
　　静安唬的连连称是，转身要走，忽听一旁座位之后，有人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娘！……”
　　正是榴莲。她从座后奔出来，冲向静安。静安回过头，恰好和女儿抱个满怀。
　　母女几乎抱头痛哭，但当着满宫的妃嫔也不得不压制着。榴莲哭道：“娘，我好想你！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
　　静安颤乱了声音，道：“傻丫头，皇宫哪里是随便进出的。你放心，莞妃娘娘答应过为娘，说给你一个好前程的！你若跟为娘回去，哪有什么前途可言？”
　　她说着，转身要走，榴莲哪里肯放，只拉着衣袖哭着叫娘。她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而已，恋母情切，当真叫人生怜。转目看向甄嬛，却见她脸上已然生出冷态。
　　静安本想求甄嬛什么，见她这般形容，只得对女儿道：“莲儿，你别这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莞妃娘娘薄待了你呢。只是我深知莞妃娘娘为人，必不会亏待手下的人。你不能再这样不懂规矩了。为娘走了，以后再来看你便是……”说着，狠命夺袖而去了。
　　槿汐也从座位后走出来，扶着哭的几乎摊到的榴莲，好言慰道：“不要哭了——皇上皇后面前，不能这样无礼。”
　　榴莲这才尽力克制着悲声回归座位之后，瞥一眼她面上神情，只觉绝望之至。心中一时有些不好的预感，却来不及细想。
　　玄凌瞪着眼前的局面，正在思量如何解决。不管静安如何猥琐，此局终究是甄嬛赢了。她怀抱着孩子痛心哭道：“自臣妾回宫以来，一直流言不断。臣妾和孩子一直饱受非议。臣妾本想息事宁人，不想流言之风愈演愈烈。乃至今日至皇上于如此不堪之境。”
　　一语，玄凌的火气陡然窜上来，暗暗握手成拳，闭目深吸了口气——此事归根结底是一个帝王在寺庙偷情的事，被扯来扯去，扯了一年之久，他在前朝后宫都失尽颜面。这笔账，他不会怨甄嬛引诱之罪，只一味怨恨正妻宜修。
　　“皇后主持后宫多年，也是辛苦。你在宫中安心静养吧，此后一切事物交给淑妃打理。”他冷冷道。
　　“淑妃？”宜修惊愕道，众妃亦讶然。
　　“莞妃娴婉淑德，又为大周诞育一子一女，功劳卓著，即日起册封为四妃之首。册封里定于本月十七。你有什么疑议么？”玄凌冰冷的语气不容否决。
　　“皇上旨意，臣妾不敢有异议。”宜修声音颤微着道。
　　“臣妾叩谢皇上天恩封诰！臣妾感激不尽，一定尽心尽德，帮皇上打理好后宫！”
　　“传旨下去——管氏多年来，倚仗恩宠，嚣张后宫，欺压妃嫔。如今污蔑皇嗣，罪无可恕，打入冷宫掖庭，终生不得出。”玄凌再发一道绝情旨。
　　“皇上！……”管氏扑向御座，摇晃着玄凌的腿，“你为何不相信臣妾，一定要相信那个贱人！贱人与温实初苟且是事实！一定是事实……”
　　侍卫上前，不顾她呼号，将她拖了出去。
　　“余者，嬛嬛，皆由你发落！”玄凌放权道。
　　“臣妾多谢皇上！”甄嬛铿锵叩谢。起身将予沛交给我，温声道：“这里没有妹妹的事了，孩子先由你带回去。”
　　我点了点头，一手接过予沛，一手拾起裙袂，屈一膝跪在她的面前：“静白师父是出家人，不解淑妃娘娘与皇上情缘深重，却也没有刻意污蔑娘娘。还望娘娘手下留情，饶其性命，仍使其为甘露寺主持一职。”
　　甄嬛掂量了须臾，不得不答应了：“也罢。静白，既然玉妃娘娘为你求情，那么你出宫去吧。记得好自为之！”
　　静白双手合十，鞠了一礼：“多谢！”言罢，转身大步而去。
　　“还望娘娘仁德，也饶过霏雯玢儿一条性命。”
　　话音没有落，只听啪的一声拍案！——是玄凌，他怒道：“玢儿或可留，霏雯必须杖杀！”
　　“皇兄！”我吃惊呼道。
　　他铁青着脸色道：“如此轩然大波，始作俑者，可杀不可留！不杀，无异纵容歪风邪气，何以正宫规法纪！”
　　看向霏雯，只见她容色雪一样白，哆嗦着嘴唇道：“皇上饶命，奴婢没有半句撒谎，没有半句撒谎啊！”
　　“霏雯，难为你到现在还不改口。”甄嬛口角噙着一丝冷笑道。
　　“奸妃！”霏雯落下泪来，用手点指着甄嬛，“我到阴间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本以为你是个好主子，谁知，我在皇上面前说了一句整齐话，你便和崔槿汐说我忒伶俐了，得小心提防着。你生孩子那天，产房里全是血腥气，我只是在外殿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你便装可怜，浑身打冷战，使得皇上命人掌我的嘴！别人生孩子，都为孩子积德做善事，只有你缺德，只有你缺德！……皇上，你是个昏君，你被奸妃骗了，被奸妃骗了！奸妃，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霏雯被拖了出去，那样凄厉的呼声，几乎撕裂我的心房。
　　霏雯，她没有错。面对压迫欺辱，她有权力反抗，有权以揭发罪恶的方式为自己复仇。哪怕，就算是甄嬛说的那样，她忒伶俐了，企图博得帝王的恩宠，那也不是她的错。她被选入宫廷，本就是帝王的预备妃嫔，可以随时转正。可是，她失败了，她自身所具备的能量不足以使她向位高如山的主子复仇，更不能助她跳脱奴籍，反而，催杀了自己的性命。
　　一场滔天浩劫，总要有人出来承担结果，皇后，管氏，以及其他涉案相关的御妻们因为沾染了帝王的雨露恩宠，可以免除一死，唯独她不可以。因为，她是无权无势，地位卑微的宫奴。
　　救生，便等于杀生。今日之孽，我终究是做下了。门外，棒打之声伴着霏雯痛苦绝望的惨呼之声很快传来，亦很快微弱结束。
　　我紧闭着眼睛，任从了这一切的发生。忽然臂下一轻，是甄嬛附身将我搀扶起来，她口角勾勒着体恤的笑容：“妹妹受惊了，早些回去休息。”
　　我微向她一福，又向玄凌与众人一福，转身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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