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

　　云舒点头哈腰说了些好话，然后说起丝帛的事，“待备好了礼，就去见夫人”，又说手头差事已是交与凌霄，“到了伯翳之丘，也不敢辜负公子恩德！”
　　公子沸脸又黑了一阵，不过很快又消散了，他取出点官谱给云舒看，“你且瞧瞧，若有纰漏，你趁早说与我。待到明日先君入了明堂，我就要分封下去了。”
　　云舒瞧了一会，见垂珮的侄儿澹容得了司空的官职，笑道：“任氏总算熬出头了。”
　　沸说：“多亏他置办兵器，又是豪族，扶起来与妘氏打擂台，我也省心。”
　　云舒笑道：“那兵器可都是妘氏的匠人打出来的，你偏扶他家的对头做了司空，仔细他来寻你讨账！”
　　沸叫道：“讨账？逼宫的账我还没与他算呢！不看在他雪中送炭的份上，他能复位司徒？”
　　云舒颔首：“君强臣弱，甚好！”
　　沸得意洋洋，云舒又往下看，见燕客封了薛城舆尉，她沉吟片刻，道：“这位不是听说要擢少司马，如何做了薛城舆尉？”薛城路远，乃是鲁国的贬谪之处。
　　沸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
　　云舒顿时明白了，本想宽慰几句，沸自己说了出来：“先君之事，他出了大力了，只是先君到底是我兄长，我见了他，就想起兄长，薛城豪族目夷氏，素来不臣，可叹如今我根基未稳，竟是鞭长莫及，且叫他去与这家斗一回，若真是将才，我再召回不迟。”
　　云舒听了这话，就以为弑君的是燕客了，她心知自要她开口，公子沸必定听劝，只是想起那楼角所言，再加上弑君这样的事情，她沉吟片刻，到底什么都没说，只道：“也好。”
　　二人又闲话了一回，云舒便走了。
　　第二日，宰的棺椁入明堂停殡，雨姚与沸领头送殡，雨姚身旁是献芹抱着棠梨，少妃们跟在雨姚后头，岚衣也来了，雨姚见她整个人似乎都胖了一圈，就多看了一眼，此时公子沸后头先跟着无精打采的无焰，无焰后头是宗亲豪族，豪族里头一个是妘渌，妘渌见雨姚看岚衣，心里就咯噔了一声，连姹乌与他搭话都没听见。
　　一行人各怀心思，送丧的队伍倒是十分排场，白纸白幡，披麻戴孝，哭声震天，沿途家家缟素，庶民跪送，雨姚扶着棺椁，看着这哀荣至极的场面，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好面无表情的不说话。
　　到了明堂，过了仪式，宰的棺椁停在配殿，雨姚和公子沸依旧献了少牢便回，到都城之时，已是天黑，雨姚归了琼苑，玉帐早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饭食，四人用了饭，又逗了一回棠梨，便准备安寝，这时，一个侍女走进来，道：“云舒大姐求见夫人。”
　　雨姚一怔，虽不知缘故，却还是请了进来，献芹十分有眼色，待云舒进了门，就支开侍女，自己领着霜池在外头把风，留玉帐在里头照应。
　　云舒见了雨姚，恭恭敬敬的行礼，雨姚对云舒没什么好感，受了一礼又叫她坐下，便不怎么开口。
　　云舒笑道：“我家公子记挂侄女，特命我来送些好丝帛。”
　　雨姚敷衍的颔首：“有劳了。”
　　云舒又道：“我家公子看重侄女，为侄女拟了尊号，以示独一无二。”
　　雨姚一挑眉：“如何？”
　　云舒郑重道：“来日夫人招婿，鲁公主婚，是为公主！听闻公主闺名棠梨，鲁人尊之：棠梨公主。”
　　雨姚沉吟片刻，款款起身，转向公子府的方向，郑重行礼：“谢恩。”然后又坐下，对云舒道：“多蒙你辛苦传话，我不留你了。”
　　云舒：“......”
　　云舒叹了一口气，道：“我昔日得罪于夫人，每每良心不安，时时念想转圜。”
　　雨姚一声不吭，玉帐在一旁冷笑：“大姐若有良心，那日便不该辱没古人。”
　　云舒正色道：“彼时各为其主，只求速战速决，确实不曾有良心。”
　　雨姚见她这等坦率，倒是另眼相看了，只是还不愿与她多说，便道：“大姐请回。”
　　云舒道：“方才丝帛如玉，是公子心意，我也有心意，请夫人一观。”于是奉上那本楼角拿出来的册子。
　　雨姚一时疑惑，让玉帐拿了上来，里头有一页折角，雨姚定睛一看，眉头一跳，已是看出明堂，她脸上终于带了些笑意，道：“大姐这是何意？”
　　云舒坦然道：“此事我已料理干净，公子不知，只是燕客冲锋陷阵之时，失礼于先君，公子不忍相见，故而封了远官。”
　　雨姚沉默了半晌，到底没说什么，只问：“为何襄助？”
　　云舒从容道：“你与我，皆是在这虎狼窝里挣命之人，我敬佩你百折不挠，奈何一度敌我，如今既是殊途同归，不必你死我活，我便捡起良心，图一个心安，此事天知地知此殿人知，明日我外放伯翳之丘，不知何日再见，临行之际，特来拜别。”
　　雨姚心中百感交集，那日怜香殿中，她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如今听了她这一番话，她那满腔的憋屈恼怒就不由得烟消云散了。
　　她十分清楚，若此物被公子沸得知，燕客连牛绝无活路，就连她，也要因为“结交武将”被公子沸忌惮在心。
　　而云舒瞒下此物，一旦公子沸得知，她不死也要去层皮，这是实实在在的风险，而且她得不到任何回报。
　　雨姚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问：“你既要走，我最后请教一事，你必知情。”
　　云舒早已猜出，道：“秋草是商奄遗族，她埋伏多年，劳而无功，到底临老之际，将你推到人前，也不枉她自尽以离间先君与吕氏。”
　　雨姚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就没说什么了。
　　云舒又道：“我手下虽多，在内宫难以施展，那株祥瑞仙草我也知晓，不过是谁弄坏的，我就不知情了，若叫我猜测，那献芹.......”
　　雨姚从容道：“不是她。”
　　云舒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她从容起身，并不行大礼，只是拱了拱手，便潇洒而去。
　　她走了，献芹和霜池走了进来，低声问：“这位来做甚？”
　　雨姚道：“她来化干戈为玉帛。”
　　玉帐此时搬来一个火盆，雨姚将手中册子扔到火里，献芹和霜池面面相觑，都没说什么，待到册子烧化，献芹霜池拿了灰去处置，玉帐道：“这人也算个人物了。”
　　雨姚笑道：“我比不得她。”
　　玉帐忙道：“她如何与你比？”
　　雨姚说：“她能走出去，我走不出去。”
　　玉帐一阵无言。
　　雨姚笑道：“不过有你们相伴，我也心满意足了。”
　　她起身，回房看孩子去了。
　　云舒回去，对公子沸说：“夫人深明大义，并不责怪，还叫我一路保重”，公子沸也就越发的放心了。
　　雨姚和云舒之间已是恩怨两清，那厢，妘渌回了府，却是一人坐在厅堂里，眉头紧锁，没有点一盏灯。
　　突然猫叫了一声，其声凄厉，衬着夜色，分外的瘆人，妘渌一哆嗦，走了出去，见院子里老猫下了崽子，那老猫见了妘渌，本能的弓起了背，冲着妘渌龇牙咧嘴。
　　妘渌看了一会老猫，紧锁的眉头突然舒展了。
　　他回了房。
　　第二日，他依旧去上朝，对公子沸说：“王子百日，天子召老臣入京畿朝贺，老臣请公子准许动身。”
　　公子沸想起他家那英年早逝的妘夫人和那前途未卜的小王子，有心人情留一线，便许了，还说“我鲁国亦有礼，司徒一并带挈去。”
　　妘渌千恩万谢，然后又说：“岚衣在家日夜痛哭先君。”
　　公子沸赞道：“少妃情深，别开生面。”
　　妘渌哭了两声先君，就不再开口，散了朝，他回了府，便问鸾声在何处，鸾声正搂着小猫儿睡觉，听父亲叫她，便换了衣裳，走了过来。
　　却见妘渌端坐在屋子里，手边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身后站着子蝉。
　　鸾声笑道：“父亲要赏我汤喝么？”
　　妘渌道：“这是你姑姑的补汤，女孩儿喝不得。”
　　鸾声奇道：“什么好东西？还分人么？”
　　妘渌道：“这里头放着老虎尾巴犀牛角，吃了便能青春永驻，你正是盛年，如何用得？为父还有案牍料理，你和你哥哥替我送了去，回来我与你说一桩好事儿！”
　　鸾声眨巴眼睛，“什么好事儿？你不说我可不去！”
　　妘渌笑道：“王子百日在即，为父奉诏朝贺，你若听话，也带你去见见世面！”
　　鸾声欢呼一声，就要端汤，一个婆子走过来，殷勤笑道：“小姐如何做这粗活，我来吧。”
　　鸾声见这是父亲跟前的老嬷嬷，就罢了，拉着子蝉往南楼走。
　　岚衣正慵懒的躺在小塌上，身旁一个精壮汉子，跪在一旁给她喂桃脯。
　　见了鸾声，岚衣顿时满心欢喜，挥退了汉子，坐了起来，连连招手：“快来！快来！”
　　鸾声忙走过去，岚衣又见子蝉也跟在后头，有些意外，这个侄儿与她疏远的很，今日居然也来了，不过到底是自己的侄儿，她没多想，指着一旁的矮凳，“孩儿你坐那处。”
　　子蝉便坐下了。
　　岚衣仔细打量鸾声，见她模样越发的粉雕玉琢，赞道：“好孩子，你与我年轻的时候长的像，只是择婿的时候，须擦亮眼睛才是！”
　　鸾声羞红了脸，连忙叫外头的嬷嬷：“快端汤来给姑姑喝。”
　　那嬷嬷走了进来，汤还热着，岚衣笑道：“好孝顺的孩儿，一碗汤，值得你亲自送来不成？”
　　子蝉接过话，笑道：“今儿父亲得了几味好东西，特特熬了汤，可巧鸾声在家，就叫她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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