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算法里，我是唯一变量

　　第二十五章私宅对话
　　离开“绿洲”的前一晚，个人终端亮起一条没有任何抬头落款的简短讯息，只有一个地址和一组精确到秒的时间坐标。是戎惑的风格。我没有回复，也不需要回复。系统默认我已读，并且会准时抵达。

　　地址指向城市高处，一个以极致隐私和昂贵闻名的空中住宅区。悬浮车无声地滑入专用通道，生物识别验证通过后，载着我径直攀升，将脚下璀璨而冰冷的数据洪流踩成一片模糊的光毯。
　　门无声滑开。没有管家，没有佣人，甚至没有过多的灯光。戎惑站在开阔的客厅中央，身后是占据整面墙的落地窗，窗外是吞噬一切的都市夜景，繁华，却遥远得像虚拟背景板。

　　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家居服，但少了平日办公室里那种迫人的锐利，多了几分……属于私人领域的松弛感，尽管这种松弛感依旧克制而精确。

　　“进来。”他侧身，语气平淡得像在实验室打招呼。

　　他的住所和我想象中相差无几。极简，冷感，像一套概念展示间。高级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的家具，所有物品都待在绝对合理的位置，看不到一丝生活的杂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洁的、近乎无菌的味道，混合着极淡的、像是雪松与臭氧的冷调香氛。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功能扩展后的私人工作站，只是恰好配备了睡眠和餐饮模块。

　　“喝什么？”他走向一个嵌入式的水吧台，上面陈列着少数几种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纯净水和苏打水，没有酒精，没有咖啡因。

　　“水就好。谢谢。”我的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倒了两杯水，递给我一杯。玻璃杯壁冰凉刺骨。没有寒暄，他直接切入正题，仿佛这只是另一个会议室。

　　“薛博士应该已经向你简要介绍了HS-01的现状。”他走到那片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看着窗外的虚无，“但他的视角，更侧重于执行层面。”

　　我握着冰凉的杯子，没有接话，等待下文。

　　“HS-01的核心目标，早已超越简单的情感支持或用户粘性提升。”他的声音平稳地传来，带着一种绝对的确定性，“那是给外界和底层员工看的糖纸。现阶段的核心工作是：情感深潜与模式预掘。”这个词从薛凯斯口中说出时带着冷硬的野心，从戎惑口中说出，则变成了一种不容置疑的真理。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

　　“‘宸’不再是容器，而是探针。我们通过它，深入用户潜意识的情感褶皱，挖掘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恐惧、行为模式。Mirage框架的外围，便是构建这些‘情感地图’并建立预测模型。”
　　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点，仿佛在操作一个看不见的控制界面。

　　“薛博士给你看的案例，只是冰山一角。我们已经在十七个细分领域建立了超过九百个有效预测模型，准确率最高可达91.7%。”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冰水透过玻璃杯壁，汲取着我手心的那点微薄热量。

　　“所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冷静得不像我自己，“下一阶段的规划，是基于这些‘情感地图’，构建更精准的‘行为干预算法’——从预测，走向引导。”

　　他微微颔首，像是认可了我的理解速度。

　　“引导，或者说，最优路径的铺设。让个体的选择，在看似自由的前提下，无限趋近于系统计算出的最高效益值。社会效率的提升，将不再是宏观政策的粗放推动，而是源于每一个微观选择的精准叠加。”

　　他谈论着如何塑造亿万人的选择，就像谈论如何优化一段代码逻辑。没有兴奋，没有愧疚，只有纯粹的、近乎神性的理性。

　　话题似乎告一段落。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遥远都市传来的、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嗡鸣。

　　他忽然走到墙边，操作了一下，一面墙体的材质微微变化，呈现出隐藏式的储物格，里面是几排按照某种分类法排列的……能量棒和高效营养合剂。他取出一支，拆开，动作熟练。“方舟的薪水，”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是陈述还是疑问，“足够让你不必依赖这些。”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指我过去几年几乎被能量棒和食堂简餐填满的私人生活。“只是节省时间。”我回答，“而且，我对口腹之欲需求不高。”

　　他咀嚼着能量棒，像在完成一项能量补充任务。

　　“薛凯斯住在楼下。他偏好模拟日照的室内恒温植物园，认为那有助于维持‘创造性冷酷’。”他像是随口分享一个无关紧要的数据点，“员工的私人选择，只要不影响效率，都在允许范围内。”

　　他看向我：“你的时间分配数据显示，除工作外，投入最多的是专业深度学习，其次是体能锻炼。为什么是锻炼？”

　　“保持身体机能的最佳状态，可以支撑更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减少因病缺勤的概率。”我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符合方舟价值观的回答。

　　他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答案本身，只是完成一次例行的数据采集。

　　“很好。”他结束了这个话题，也仿佛为今晚的对话画上了句号。“‘绿洲’修复了你的阈值，但我希望你能带来比稳定更多的东西。HS-01需要的是突破，不是另一个薛凯斯。”

　　他将最后一点能量棒包装纸精准地投入回收口。

　　“明天九点，实验室见。”

　　我放下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冰水。“明白。戎工。”

　　我转身走向门口，门无声滑开。在我踏出去的前一秒，他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很轻，却清晰地钻入我的耳朵：“记住，黎黎。我们不是在玩弄情感，而是在解构并优化人类决策的底层算法。这是比任何硬件革命都更根本的进化。”

　　门在身后合拢。我站在寂静无声的走廊里，身后是他的绝对理性领域，脚下是万丈红尘般的城市灯火。冰水带来的寒意，此刻才真正渗透进我的四肢百骸。他给了我一个比薛凯斯所展示的、更宏大、也更恐怖的愿景。而我的回归，注定要卷入这场名为“进化”的洪流中心。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