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试探与交锋(4)
赫连灼身上浓重的血腥与酒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几乎将萧挽云淹没。他手指的力道失控,掐得她下颌骨生疼,那双因杀戮和酒精而异常明亮的眼睛死死锁住她,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最后一点伪装也剥离出来。
“你说,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蛊?嗯?”
这不是冷静的审问,而是醉后的宣泄,是强者面对无法完全掌控之事时产生的、罕见的迷茫与躁动。帐内烛火摇曳,将他染血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更添几分骇人的压迫。
萧挽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喉咙。疼痛和恐惧交织,但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闪躲或犹豫,都会被他敏锐地捕捉,并解读为心虚。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灼人的视线,因为下颌被制,声音有些含糊,却带着一种被弄疼后的、真实的颤音和委屈:“蛊?汗……是醉了么?我若有那种本事……何必……躺在这里……任人宰割?”
她艰难地动了动被他掐住的脸,试图挣脱那令人不适的钳制,泪水因疼痛而生理性地涌上眼眶:“汗的力量……来自刀剑和马蹄……我的命……都在汗一念之间……除了……祈求汗的怜悯……我还能做什么?”
她再次将问题抛回给他,强调双方力量绝对不对等的事实,并将自己放在一个绝对弱小、只能依赖他鼻息生存的位置上。同时,那无法伪装的疼痛和泪光,是最好的保护色。
赫连灼盯着她泫然欲泣、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脸,眼底的疯狂和迷茫似乎凝滞了一瞬。她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微妙地浇熄了他部分酒意带来的躁动。
是啊,她一个重伤未愈、无依无靠的异族女子,能翻起什么浪?下蛊?真是醉糊涂了。
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但并未完全放开,反而用拇指有些粗粝地抹过她眼角渗出的泪珠,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令人屈辱的狎昵。
“祈求怜悯?”他嗤笑一声,酒精让他的话语比平时更加直白和刻薄,“草原不相信眼泪,只相信力量。你的怜悯,值几头羊?几把刀?”
他的指尖带着血污和茧子,磨蹭着她细嫩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萧挽云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闭上眼,偏过头,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低语:“那……汗为何……还要留着我这个……毫无价值的……累赘?”
她在赌。赌他那种微妙的、不愿承认却被挑起的兴趣,赌他内心深处那一点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对“不同”事物的占有欲。
赫连灼沉默了。帐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火盆的噼啪声。
许久,他才猛地松开手,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摇摆不定的阴影。
“因为,”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硬,却似乎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本汗的东西,哪怕是个废物,也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塔尔浑的人头,就是下场!”
说完,他不再看她,大步走向外帐,留下萧挽云独自趴在榻上,捂着被掐红的下颌,心脏依旧狂跳不止,背后却已被冷汗浸透。
又一次……险险过关。
但赫连灼的话,也再次冰冷地提醒了她:她的生存,完全维系于他反复无常的意志和那点虚无缥缈的“兴趣”之上。
这次之后,赫连灼的试探进入了新的阶段。不再是疾风暴雨般的逼问,而是变成了更加绵密、无处不在的观察和……一种近乎恶劣的逗弄。
她伤口渐愈,可以下地缓慢行走时,他会突然命令她:“过来,给本汗磨墨。”
王帐内并没有中原常用的砚台,所谓磨墨,不过是將一种草原特有的、带有矿物颜料的赭石块研磨成粉,用以批阅皮卷或绘制地图。这工作需要耐心和力气。
萧挽云默默走过去,拿起沉重的石杵,开始研磨。她的手臂依旧无力,动作缓慢而笨拙,不一会儿额上就见了汗。
赫连灼并不处理公务,只是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吃力又努力保持平稳的模样,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表演。
“没吃饭吗?用力!”他会冷不丁地斥责一句。
萧挽云咬紧牙关,加大力道,石杵与石臼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等她好不容易将颜料磨得细腻了些,他又会挑剔道:“太慢了!南人都像你这么磨蹭?”
这种毫无道理的刁难,旨在摧毁她的心防,让她在疲惫和屈辱中失控。
萧挽云只是垂下眼睫,更加沉默地加快动作,将所有情绪死死压在心底。她甚至会在研磨间隙,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其其格(如果她在旁边)说一句:“其其格……能帮我……倒碗水吗?有点渴……”自然而然地表现出体力不支,而非情绪上的反抗。
赫连灼看着她汗湿的鬓角和微微颤抖的手臂,眼神幽深,最终会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一边去!碍事!”
她如蒙大赦,慢慢退开,藏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攥起。
有时,他会带来一些缴获的北凛丝绸或瓷器,故意扔在她面前。
“你们南人就喜欢这些不实用的东西,一碰就碎。”他会随手拿起一个精致的瓷瓶,在她惊恐的注视下,松手——
“啪嚓!”清脆的碎裂声刺痛耳膜。
“可惜了。”他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嘲弄,“就像你们北凛一样,看着光鲜,不堪一击。”
他在用毁灭她故国引以为傲的事物,来羞辱她,打击她,观察她的反应。
第一次时,萧挽云确实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几乎要冲上去。但她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死死盯着地上的碎片,嘴唇咬得发白,许久,才用颤抖的声音低声道:“是啊……不堪一击……”仿佛认同了他的话,那语气里的空洞和绝望,反而让赫连灼预期的快感落空,微微蹙起了眉。
后来几次,她甚至不再看那些被毁掉的东西,只是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羊毛纺锤,仿佛那些珍贵的故国物件与她毫无关系。这种彻底的“麻木”,反而让赫连灼觉得无趣,渐渐不再玩这种把戏。
他甚至会在夜晚,当她准备歇息时,突然闯入内室。
也不做什么,只是坐在离她榻不远的地方,喝酒,看着她。烛光昏暗,他的目光沉沉的,带着一种野兽打量所有物般的专注和压迫,让她根本无法安眠。
她只能假装睡着,全身的感官却高度警觉,能清晰地听到他每一次吞咽酒液的声音,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那种无声的、充满掌控感的凝视,比任何直接的羞辱更让她感到窒息和……一种诡异的、心跳加速的紧张。
她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磨她,耗她,让她时刻处于他的阴影之下,无法放松,无法思考,最终彻底崩溃或者屈服。
但她没有。每一次看似被逼到极限,她总能找到一种方式,看似狼狈地撑过去。每一次他以为会看到崩溃的眼泪或愤怒的反抗时,看到的却总是那种被打压到极致后、反而透出一种异样平静的沉默,或者那种带着刺的、四两拨千斤的回应。
这让他愈发困惑,也愈发……着迷。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人。不像草原女子那般直率泼辣,也不像他印象中北凛贵族女子那般矫揉脆弱。她像一株长在悬崖缝里的韧草,看着柔弱,却怎么也踩不烂,折不断。
一次,他外出巡视数日归来,带着一身风尘。其其格正小心地帮萧挽云擦拭刚刚长出新肉、依旧狰狞的伤口周围。
赫连灼挥手让其其格退下,自己走上前。
伤口愈合得不错,但粉色的新肉凸起,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她原本光洁的脊背上。
他伸出手指,轻轻(对他而言已经是极其罕见的轻柔)触碰了一下那疤痕。
萧挽云猛地一颤,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像是被火烫到一般。
“疼?”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还好。”她声音闷在皮毛里。
“这疤,”他的手指沿着疤痕的走向缓缓滑过,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和战栗,“会跟着你一辈子了。也好,算是个印记。”
他的触碰不再像上次换药时那般纯粹是审视,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一种……占有性的标记意味。
萧挽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一种混合着屈辱、恐惧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唾弃的悸动的情绪,悄然滋生。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阿古拉低沉的声音:“汗,有要事禀报!”
赫连灼的手指一顿,收了回去,脸上的那丝难以捉摸的情绪瞬间消失,恢复了冷硬。他转身大步离开。
萧挽云缓缓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却像虚脱了一般,瘫软在榻上,背后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种灼热而令人不安的触感。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