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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昨晚睡得好吗。”刘钰门也不敲,径直走到李生床前掀开了他的被子。
李生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了眼,一条胳膊懒洋洋搭上双眼,直往床内侧滚去。
“慎长今天好兴致啊,难得见你起这么晚。”刘钰笑嘻嘻走进来,把着人的脚将李生拖下来,“昨天晚上闯进来一个小贼,在营里晃了一圈伤了几个弟兄,你们昨晚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他仍旧语气平平,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李生。李生登时清醒过来,他背身跪起,骤缩的浅棕瞳孔被斜插进的阳光轻轻一照,便万花筒般灿烂,他当机立断:“没有,昨天晚上睡得早,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啊,伤的人多吗?”
刘钰舔舔嘴唇,将李生来回打量一番:“哦?我听说你们昨晚聊到很晚,旧友相见恐怕不会不叙旧吧。”
李生一听就知道他在扯淡,谁上哪儿听他们聊到很晚,季府磷连剑都没拔,来回纠缠也不过须臾,再者李生再怎么心急小延安危也不会表现在脸上,他一向喜欢自己琢磨,等有个大概了才会同别人解释,于是几人回房时间皆与平常时间无异,更何谈深夜畅聊,这说辞也忒拙劣了。
如果有人暗中盯梢不该早将林彧拦下,又怎么会放人大摇大摆进院子,难道林彧是刘钰派人假扮试探他的,那季府磷怎么会与他同行一路,当时他们可互不相识,李生含糊其辞,尽量不露出破绽,待刘钰离开才抹了满头大汗,生怕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再说刘钰,此时办公室内将领云集,寂静一片,他倚靠在高大的座椅中飞快转着手中的钢笔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想法啊,生怕我死不掉,好叫你们早早踩着我升官发财是吧。”
几人纷纷低头相视不发一言,“哑巴了,我问你们话怎么都装死呢!”刘钰满心愤怒无处发泄,狠狠将桌上的饰品扫了,“先是日本人搞出什么车祸,泱泱大道上没有一个人看守,眼睁睁看人家撞过来,再是淮河附近屡屡出现尸体,怎么原来都好好的,我投个鬼子进去就跟捅了鬼窝似的还没完了,让你们去查人,一时半刻的一堆尸体找不到死因我也能等等,一个小孩也找不到,一个老人也找不到,人家都自己跑到我轮胎下面来了,你们竟然就这样心安理得的过去了,好大的官威啊!”一只泼墨砚台狠狠碎开,一片片委身地上。
赵珣两步上前道:“刘帅,不是我们不愿意查,而是实在力不从心。”刘钰挑眉,“原本那老人孩子就不知去处,加上相隔时间实在太长,根本不能确定人还在不在南方,兴许跑到东北去了也不一定,再差些,万一已经死了呢,即使老人自己进了城,保不齐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李参谋能进来,那老人怎就进不来。”
“放屁,你明知道慎长是我放进来的,那老头我却根本不认识,怎么不是你们守城的错?还敢狡辩。”赵珣一身的正气凛然,每每讲起话来总叫人不由得信服,能力上叫人放心,刘钰也愿意和他掰扯。
赵珣振振有词:“前几天刚放了一批难民进来,那老人混在其中怎么不叫人松懈,我们总不能将每人的前世今生都查个翻天覆地,更何况他还乔装成了正常人,两眼黑白分明就不是瞎子样。”
“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讲清楚,乔装的事怎么没人和我说。”刘钰的无名之火又燃了起来。
“怎么没说,正巧军中器械清点,这点小事混杂在里面您大概听漏了。”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赵珣:“你替我听的啊,还听漏了,怎么不直接说我失职。”
“本该如此。”赵珣淡定地点点头。
其余人见刘钰渐渐将责问抛诸脑后不禁松了一口气,暗暗佩服赵珣的制“刘”之法。“行了,都滚吧,要不能在日落之前把所有人都揪出来我就把你们全砍了。”
“又说胡话了,这人怎么是一天半天能抓住的,这刺客还好说,但要说那个小孩子我们可真没办法……”
“行了行了,你爱怎样怎样吧,那小孩留给慎长自己办,快走,别晃我的眼了。”
赵珣悠悠拉开门道:“刘帅可一定记得适量而行,万不能沉溺儿女私情而疏于公务。”刘钰无奈道:“你什么时候见我疏于公务了,我怎会将些不三不四的放在心上。”赵珣笑而不语,一招手去了。
赵珣出了办公室的门便径直往兵营走去,路遇的军官纷纷向他招呼着,他一一点头回礼。“你说这赵珣到底是什么人啊,难不成真教刘钰读书写字什么的,那刘钰也太衰了,一大帅字都认不全?”季府磷现在是个打杂的,并无官职,只是在军中有个容身之所,近乎于刘钰看在李生面子上的施舍,讲起话来却仍旧口无遮拦。
“闭嘴,就你话多。”李生呵斥道。
“李参谋。”赵珣走进了,彬彬有礼的向他问好。李生一向对这种学识渊博的翩翩君子极有好感,加之他人主动散发善意实是不易,连忙感激的回应。
赵珣泰然走过,冥冥之中竟有香风阵阵,迷离的连季府磷都深吸一口气,乖巧无话了。
二人就这样赤条条盯着赵珣,好似要将人用眼刀拨个精光,“看看人家这风度这容貌,给刘钰这样的猥琐之徒做先生真是委屈了。”季府磷细见其面貌,不禁心神荡漾,将话头一转,又要将赵珣捧上天。
“你几时心口合一过。”李生斜睨着他,眼底尽是不屑。
“我见先生如见美玉,就是要因此喊我一千遍一万遍无耻小人我也是愿意的。”李生惊讶季府磷居然对赵珣有这样强烈的倾慕,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走吧,别耽搁了正事。”李生双手合进衣袖,迈开步子往前走去。季府磷再看了眼赵珣背影,依依不舍的跟上李生。
围绕兵营来回转了数圈,李生将营地分布连同巡守交班时间统统记下,“这兵练得不错啊。”季府磷依旧闲不住嘴,在一旁指点江山。“怎么个不错法。”李生问道。“队列整洁,排布合理。”
“没了?”
“没了啊。”季府磷莫名其妙:“你还想听什么?”
“我以为你们江湖人士会很懂这些,想长长见识。”
季府磷拿下嘴里叼着的草根:“你想多了,江湖人士只有打打杀杀,没有排兵布阵。”
“嗯。”
大半天过去,李生和季府磷回到住处,现在他身边相伴的人多了,刘钰又忙,不方便动不动骚扰他,于是干脆剥了个独立的宅子给他,那小桥流水已然一去不复返了,好在李生没什么留恋,心中只有脱离近距离监视的窃喜,行动和神情都渐渐自如起来。
“回来啦?”盲人老头拄了根拐晃晃荡荡走出来,他一直没有名字,李生和季府磷一问就糊弄过去,李生担心他名字取得不好,说出来是怕惹人笑话,于是也不问,至今都只喊他“老人家”。季府磷则浪荡惯了,以为那老人年轻时犯了事,说出来要被送官府,蹊跷背景和他人一样不堪入目且索然无味,也懒的与李生私下里讨论,逐渐深以为意,加之他道德薄弱,几乎绝了尊老爱幼的品德,熟悉后一句“老头儿”他认为喊的仁至义尽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得益于每晚的太极,老头健步如飞,走到近前狠狠绊了一跤,手中粗棍摔了出去,李生伸手一接,打得手掌火辣辣的疼。
他甩甩手道:“知道什么,您也慢些走。”
“你那个小兄弟应该已经不在军营里了,今天早上我出门溜达,正看见那黑衣怪‘扑簌簌’从城墙上爬过,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啊,他都不在城里找了,那必然是人已经走了。”
李生听着这段漏洞百出的话已经不知从何纠正起,他皱眉道:“你怎么遛达到城墙边去的,那里看守那么严。”
“我大摇大摆的去谁会拦我,再说了我可是良民,抓到我又能怎么样。”
李生发现无论这世道怎么混乱,身边依旧保留了天真的“法派”,他们把是非分得清明,恪守上个时代的国法家规,即使偶尔越界也认为避开官兵便万事大吉,好似生活在一座打不破的围城中,任凭墙体如何风雨飘摇甚至倒塌也毫不在意,而这样的人,他身边还不止一个。
他正色道:“那林彧也未必知道小延的真实去向,说不定只是在这儿呆不下了,人还是要慢慢找,这里找不到我就出城找,就是天涯海角,烂在土里也要将人挖出来。您也不要到处乱跑了,刘钰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人,他要发起火来连着整座宅子一起炖了也说不定,还是小心为妙。”
老头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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