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不完美小孩

　　“看这儿，来，同学看这儿。抱着书歪头笑，很好，这张不错。”摄影师按下快门，夸赞道，“真好看，都不用修图直接可以用了。”
　　冯雨晨放下手中的书本，拿起台阶上放着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刚坐下的摄影师一跃而起：“别动别动，这个角度，绝了。”
　　李琳悄悄对秦思娴道：“我估摸着还要老半天，我俩也别干等着了。回去该干啥干啥。”秦思娴点了下头。
　　学校的宣传计划在好多见都没见过的校领导签字后终于启动。先拍宣传照发官微和论坛，再拍部招生片。上次捐款事件反响不错，上面直接定下来了冯雨晨做主角和校草平安搭档。成晨因为形象好，也被拉上凑数。但试镜时导演让他跑几步，他硬是跑出百米远，直追得摄影师气喘吁吁，最后还是忍痛把他踢出了名单。
　　可当初卖艺的主意分明是秦思娴给出的！冯雨晨愧疚的不行，硬拉着秦思娴说要去找上面换人选，被秦思娴拒绝了。
　　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从幼儿园老师只顾围着林萱给扎小辫子，到初中以后妈妈对着毕业照上的某位女生称赞：“这你们班的？好漂亮的小姑娘。”秦思娴就已经知道，自己绝对跟好看二字挂不上钩。或许某些角度来看还算清秀，但和冯雨晨每一帧都能做照相馆宣传照比起来，自己差的远了。既然这样，还是别丢人现眼的好。
　　“两位同学，麻烦你们过来一下？”摄影师冲两人招手道。
　　李琳有些不确定的指指自己鼻子：“我吗？”
　　“对，就是你们。”摄影师应道，“这边还缺背景板。”
　　李琳脸黑了。但碍于教导主任肃着脸盯着两人，她再不情愿也得走过去。摄影师扒拉了一下她和秦思娴，让她们背对着时候摄像头站到冯雨晨周围，又是“咔擦”一张。
　　秦思娴悄悄瞥了眼相机。少女站在逆流的人群中笑得极灿烂，连头发丝都发着光。
　　“思娴，你真的不会心里不舒服吗？”李琳还在一旁喋喋不休。
　　“会。但我不希望自己变成第二个沈思思。”秦思娴一句话就堵住了李琳的嘴。秦思娴可以是衬托主角的路人甲，可以是创造浪漫氛围的炮灰乙，唯独不能成为给他人使绊子的反派丙。秦思娴也有秦思娴自己的骄傲，哪怕这骄傲在其他人眼里不值一提。

　　冯雨晨既要最后一轮复习，又要配合学校做宣传，忙到每天连轴转。或许是有着同做过背景板的革命友谊，李琳总会在吃饭或回寝室时喊上秦思娴。
　　李琳没提，秦思娴也不说，两人极默契的把当初的事压在心底，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就好像一锅已经熬到糯烂的粥，只要表层是清澈的，也不会有人去看下头的米粒好坏。
　　但这层薄薄的粥膜还是被人撕扯了下。
　　这几天学校食堂推出了新品南瓜粥，李琳喝了一次后很喜欢，每天都要去排队买。“只有把自己哄高兴了，才能提高学习效率。”她嘴上振振有词。
　　这天下午李老师拖了会儿堂，等两人赶到食堂时，专窗已经排起了长龙。秦思娴劝道：“明天再喝吧，我估摸着得等上个十五分钟。”
　　“你先回寝室洗澡好了，等我吃完饭就来找你。”李琳摆手。
　　秦思娴无奈：“那成。我再老样子帮你去超市带包榨菜？”
　　“谢谢思娴！”
　　食堂进来容易，出去却难。不大的门口被三个年级学生挤得水泄不通，队伍蜿蜒着在里面绕了一圈。秦思娴边嚷嚷着借过，边费劲从人群中挤出。一只粗糙的手拽住了秦思娴胳膊，中年妇女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哦，你是那个谁对吧？我们家李琳的舍友！”
　　不是开学季，为什么家长也能来学生食堂？秦思娴懵了一下，错过了阻止李琳妈妈说话的最佳时机。她一气儿说了下来：“要我说，读书还是有点好处的。像你们还有餐补，多便宜，十五块就能打上两荤一素了。还好我家李琳也偷摸着给我办了张不记名的饭卡，还算机灵。哎，你们学校老师说过要尊敬长辈吧？不如这样，你今天帮阿姨买个单好了。”说着，她上手去摸秦思娴的衣兜：“你饭卡呢？”
　　秦思娴护着衣兜连连后退：“学校饭补可不是给家长的。”
　　学校也有贫困生多打了些饭菜带回家，只要别太过分，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但没人会像李琳妈妈那样把事捅出来，这个粗俗的中年妇女简直是在明抢！秦思娴半是警告半是解围道：“学校校规严。您是来找李琳的吧？我知道她在哪儿，您跟我来吧！”
　　李琳妈妈似是听不懂秦思娴的话，大着嗓门道：“我找这个赔钱货做什么？我是来给她弟弟买饭的。要我说，你们这些丫头片子也吃不了太多，我好心帮你们节约粮食，你倒是矫情上了。”
　　秦思娴脑壳被吵得嗡嗡作响。成晨刚好路过，见状忙放下东西拦在她面前：“阿姨，学校禁止外来人员入内。”他冲秦思娴使了个眼色，秦思娴会意，趁机脱身去找李琳。李琳妈妈嘴上不干不净的推搡起成晨。

　　等李琳赶到时她妈妈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众人捧着餐盘，像看猴戏一样看着那个想要搜成晨身的女人。哪怕镇定如成晨，眸中也染上了一丝不耐。
　　“妈，咱出去说。”李琳拽上秦思娴，又连哄带骗拉上女人。成晨见状，也跟了上去。
　　到僻静处，李琳甩开她妈妈的手，对秦思娴责问道：“思娴，你明知道我妈妈没文化，还让她当众丢我的脸。你就不能先帮我垫一下钱，回头再让我补上吗？”
　　很理直气壮的口吻。不知为什么，秦思娴有些想笑。
　　她盯着李琳的眼睛，直盯到对方低下了头：“李琳，我很想问一句，是不是因为我脾气太好，才给你那种可以甩锅的错觉？你贫穷的家境不是我造成的，家里重男轻女的氛围也不是我带来的。我凭什么要对你，对你的家人们无底线的包容？就为着我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同情心？”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李琳有些讷讷道。她看向秦思娴，这个向来对她很温和的女孩冷笑了一声，“不，我们从来不是。或者说，在偷盗事件你站在沈思思一边后，我们就已经不是了。”
　　秦思娴可以理解冯雨晨的袖手旁观，也可以包容沈思思的嫉恨。但她始终不能忘却李琳的落井下石。她们同样有着不怎么幸福的原生家庭，有着相似的倔强脾气。这也是秦思娴伸手帮李琳一把的原因。她们本该成为同伴。
　　秦思娴不是那种喜欢把对别人的恩情挂在嘴边的人，但她总会对受恩者有这么一丝期待。或许有一天，李琳能坐到她身旁，告诉她自己的故事，然后秦思娴可以跟她说，你看，其实我跟你也差不多。但很可惜，李琳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次又一次的背刺让秦思娴看起来像个出力不讨好的傻瓜。而秦思娴对做傻瓜没有半点兴趣。
　　秦思娴闭了闭眼。她不想再看李琳脸上的震惊神色，更不想听她那敷衍的道歉：“李琳，如果我是你，我会向学校申请换宿舍。”
　　她转身就走，毫不理会后面焦急的辩解。
　　秦思娴越走越快，直到险些撞上栅栏。成晨一把拉住了她：“小心。”
　　秦思娴深吸了一口气，问他道：“成晨，你有没有觉得，我说的有些过分了？”
　　“不，我只是在想，能让那么好的思娴伤心的话，她应该是一个很坏的人吧！”成晨轻声道。

　　李琳交的换宿舍申请没得到批准。意料之中，李老师把秦思娴和冯雨晨拉去一顿好训，让她们要团结同学，把精力放在高考上。
　　冯雨晨被训得一头雾水。等出办公室后，她问秦思娴道：“你终于看不惯李琳了？”
　　见秦思娴点头，她冷笑了一声：“我就晓得，她刚进学校时，跟在我后面雨晨长雨晨短的，后来翻脸翻的那个叫快。她这个人，一向只看得到利益。”
　　已经这样了，也没必要多说，秦思娴默然。

　　这周的班会课很特别。王凯拿了把铁铲，将树根下的陶罐挖了出来。里面放着高一开学时埋下的时间胶囊。
　　每个人都分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除了后来才进班的成晨。他单手支头，看着秦思娴从胶囊里倒出张彩纸，好奇道：“你那时候写了什么？”
　　“应该是长得更漂亮或变得更聪明。哦，也可能是让妈妈多喜欢我一点。”秦思娴漫不经心道。高一的秦思娴，总希望能得到很多很多爱，不管是同学的，妈妈的，还是老师的。现在的秦思娴只觉得自己那时幼稚得可笑。不管有没有人爱她，她自己好好爱自己，这就够了。她剥开纸团，上面却是空白一片。秦思娴愣住了。
　　冯雨晨探出身体道：“正常的啦。当时由我负责封女生们的胶囊。我还问过你，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写。你跟我说，未来变数很多，你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所以思娴，你现在想好了吗？”
　　写出自己的第一本实体书？还是去南京上大学？秦思娴犹豫着。成晨拿起笔，握住她的手，在纸上郑重的写上了“自由”二字。他笑容清浅：“如果可以，我希望思娴往后余生，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束缚。你可以去看南京的莫愁湖，可以转去自己喜欢的专业，写自己喜欢的文字。就像天上的鸟一样。”
　　很好的祝福。秦思娴盯着那两个字，轻轻笑了：“那你呢？”
　　“当然是陪在你身边啦！”成晨说得斩钉截铁。
　　冯雨晨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纸，直接将它撕了个粉碎。秦思娴疑惑的望向她，她只是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现在我的理想变了，留着它没什么用。”
　　她笑得很好看：“我想等去复旦以后，办一本属于自己的时尚杂志，然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自拍馆，让每个女孩子都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拍照，告诉她们，不必要为了容貌而自卑。”
　　很好的梦想。“那我以后来拍照你可得给我打折啊！”
　　“嗯，肯定给你免费！”冯雨晨点头。
　　大家拿着纸条又笑又闹了半天，各自回了座位。秦思娴好奇心起，悄悄捡起冯雨晨扔在垃圾桶里的纸屑打算拼回去。成晨在一旁递上了透明胶。
　　粘好的纸条皱巴巴的，连带着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和王凯一起去复旦做国际生。
　　冯雨晨想去复旦，王凯想要出国。这是两人不知道想了多久才想出来的方案，藏满少年少女不能说出口的心事。
　　可惜了。秦思娴暗叹，看向王凯。这个本该提前享受假期，却固执要体验高三氛围的男生垂着头不知道在纸上写些什么。
　　到底是消不掉的隔阂，回不到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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