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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朵与苏娜娜
天底下所有的水都将汇聚到同一个湖中,传闻只要在水边对着贝壳说话,便能唤醒水中沉睡的生灵。
这不是哄骗孩童的故事,而是真实的方法,因为当梅朵照做之后,鲛人真的出现了。
这一次,她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苏娜娜。
后来,她们成为了朋友,时常约定见面。花开花落,随着感情的日益深厚,在一次聊天中,苏娜娜袒露了自己的秘密,也就是她不能像其他鲛人一样泣泪成珠。
见明媚的眼睛里出现了忧伤,梅朵知道这对苏娜娜来说,是天大的不好事。
她不愿看到苏娜娜变得闷闷不乐,于是出言宽慰:“在我族的书上记载着你们的传说,从身形样貌到生活习性,却未规定鲛人一定要流出珍珠,你不用因此埋怨自己。”
“沧海月明珠有泪。这是我听到的你们的话,我很喜欢,所以我想自己也能有珍珠。”苏娜娜抬头看向月亮,清澈的眼眸宛若深潭倒映着月影,橙红色的鱼尾宽如扇,轻轻荡起碧波,波光粼粼,熠熠生辉,“月亮总是那么圆满……”
她也想变得圆满。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梅朵握住了她的手,脚上的银色铃铛在水波中晃动,“我更喜欢这首诗。也许是你还太小了的缘故,或者我们可以寻求阿波禄的帮助。”
相比于鲛人,人类的体温是炎热的,但梅朵的掌心是温暖的,苏娜娜不讨厌。
“阿波禄,会愿意帮助我们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话音未落,梅朵拉着苏娜娜滑入水中,绿色的眼睛里藏狡黠。她一脸自信地双手合十,于胸前一拳处。
“快,像我这样。”
苏娜娜一边懵懂地照做,一边询问原因。
“这可是祈愿的仪式。”梅朵笑着解答,“先闭上眼睛。”
苏娜娜闭上了眼睛,她能感受到细细的水流经过她的鳞片,听见林间偶尔传来的鸟鸣。
紧接着,她感受到温暖又厚实的双手,轻柔地覆在她的手背上,听到梅朵坚定的声音,“许愿吧。”
月光下,二人的手在幽深的水潭中紧紧交叠,合十为一。
水是生命的源泉,阿波禄是绿洲一切生灵的主宰。只要对着水许愿,阿波禄便会听到你的愿望。
苏娜娜许下了心愿,她想除了自己的愿望,阿波禄一定还听见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当她睁开双眼时,看到了比鲜花还艳丽的笑容,比她发间的花簪更夺目,透过那双弯如月的眼睛,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自己。
“怎么样?”
梅朵关切的话语落入平静的水潭,唤醒了迷失的苏娜娜。
她抽回手,放入水中,垂下眼眸,不再看梅朵,小声地问:“还有这种仪式吗?”
梅朵似乎没有觉察到苏娜娜的异样,“当然了,人类的仪式和鲛人是不一样的。”
苏娜娜再次使自己流出泪来,那泪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澈透明,“没有变化,是不是没有用?”
梅朵揉了揉苏娜娜柔软的脑袋,解释道:“祂或许在睡觉,我们可以明天再试试。”
“好。”约定了明日见面的时间,分别前,苏娜娜忽然朝梅朵投去目光,水中的月影忽然泛起涟漪,“你许愿了吗?你也有秘密吗?”
树影婆娑,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唯有她们二人。
“没有,但每个人都有秘密,独一无二的秘密。”梅朵轻轻撩起苏娜娜的一缕红发,握住手中,“我会告诉你的,就如同今日你告诉我一般。只是我需要时间,你愿意等一下我吗?”
蹲在水潭边上的金发少女,轻轻地低头,在红发上落下了一吻。她认真的眼神,郑重的语气,以及不同寻常的动作,让苏娜娜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地后退。
轻盈的红发缓缓从指尖滑落,清纯的面庞似乎都要溶于水中。
梅朵似早有预料地苦笑,可眼中除了失落,还夹杂着丝丝不可磨灭的期待。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这时,她感觉到了凉意,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只是没在滴水罢了。
她不敢眨眼,担心苏娜娜瞬间消失不见,她不敢靠近,担心苏娜娜会再次远离,她有些后悔,她不该如此逾越……
“我……我明天来找你。”
苏娜娜只丢下了这一句话,便慌忙离开,梅朵甚至连再说出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可她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连天上的月亮都能听出她的愉悦,她收回了那只手,放在口鼻处,似乎是在掩盖自己的笑容,又似乎在回忆刚才的长发。
她站了起来,修长的身躯投下长长的影子,注视着水中的一轮月,眼中甜蜜的情愫忽然化作泡影,变成了孤寂与痛苦。
“若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一定会讨厌我的吧,我不是你心中想的那个样子。”
“我不是人。”
她是个木偶。
这是她从树上坠落在地时知道的,她看见了自己的左手臂,如削好的面片飞走,棕色的骨头是木头,红色的血肉紧紧吸附在上面。
她的脖子因撞击而弯折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可她的眼睛还能动,直到地上滚动的手臂停下时,眼睛才看向她身旁一脸惊恐的玩伴。
后来,她被阿剌嬷嬷带走,恢复如初,只是没了同伴。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去找朋友时,朋友那双满是恐惧的眼睛。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更应该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当她满怀期待迎着太阳的光辉,走向水边时,最先闻到的不是花香,而是血腥味。
悠然的步子瞬间变得急促,她看见了被树枝缠绕的苏娜娜,以及……阿剌嬷嬷!
血在不停地流淌,浸红了草地,染红了水潭边际。
没有时间多加思索,她立即拔下手链上小巧的月轮,银色的月轮在掷出的瞬间变大,斩断了树枝。她箭步上前,一边接住了狼狈的苏娜娜,一边询问阿剌嬷嬷这样做的原因。
双眼蒙着灰色布条的阿剌嬷嬷没有回应,她只听见了怀中苏娜娜的喃喃自语,“水水……”
梅朵抱起伤痕累累的苏娜娜,跃入水中,看向一脸严肃的阿剌嬷嬷。
“阿剌嬷嬷,她是我朋友,心地善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嬷嬷,我们或许可以平心静气地聊聊。”
树枝收回到阿剌嬷嬷的斗篷里,鹿头拐杖还散发着浓郁的杀气,“她是罪人。”
“罪人应该永囚于神弃之地,永不得见天日。”
苍劲有力的树枝瞬间重现,扑向苏娜娜。梅朵想要挡住树枝,可每条树枝都如同长有眼睛般自动避开梅朵,朝其身后的苏娜娜而去。
然而,在树枝即将碰到苏娜娜时,苏娜娜变成了水,紧接着而来的是一面瞬间腾起的遮天蔽日的水墙。
若不是树枝及时缠住梅朵,她必然会被卷入其中。
“枫木,你竟敢伤我族人,是为了这人类吗?”
水墙之中,走出一头戴戴水晶王冠的鲛人首领。
玄黑色的皮肤覆盖在流线型的肌肉上,腰腹到尾鳍均黑,藏着深蓝色的纹路,镶嵌着幽蓝的硬鳞。蓝色的长发如波涛般涌动,她手持蓝色长叉,竖立的瞳孔在昭示着怒火。
“她不是你的族人。”
无数树枝随即浩浩荡荡地扑向她,妄图以此威胁、逼迫她将苏娜娜交出,可树枝能攻击到的只有斩不断的水。
漫天的水透过枝干的缝隙落下,貌似能将人浇成落汤鸡,梅朵躲在阿剌嬷嬷的身后才幸免于难。
忧心忡忡的绿眼睛在阿剌嬷嬷与水墙间来回摇摆,她能看出树枝与水墙的僵持不下,她不想让阿剌嬷嬷受伤,同时,她又挂念着苏娜娜的伤,以及那句“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娜娜的年纪明明是与自己相仿,怎么会是罪人,还是于阿剌嬷嬷而言的。
突然,流水的声音变小了,梅朵看到树枝在逐渐消退,看到水墙侧面的水钻出,化作人形。
“阿波禄。”
她听见了阿剌嬷嬷的话,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实的神。
流水中出现了一位身形魁梧、面容丰盈之人……之神,祂似乎在说些什么,梅朵听不见,也看不懂。
她看到水墙和树枝都消失了,那群鲛人也不见了,阿剌嬷嬷推着她往回走,嘴里念叨着“回家”。
直到看到居住的房子时,梅朵才感受到丝丝阵痛,是从手臂上的血肉传来的,是苏娜娜锋利的爪子造成的。
“阿剌嬷嬷,为什么你说娜娜是罪人呢?这其中的秘密可以告诉我吗?”
阿剌嬷嬷似是没有听见般往前走,脚步平稳一如往日寻常。
梅朵小跑到阿剌嬷嬷身旁,拽着她的斗篷,喊道:“阿剌嬷嬷!”
阿剌嬷嬷抬手摸着梅朵的脑袋,轻声细语道:“是嬷嬷老了,认错了人。梅朵,你可以帮嬷嬷向她表达我的歉意吗?”
“当然。”梅朵终于展露出笑容,可阿剌嬷嬷接下来的话,却宛若晴天霹雳。
“但,之后你不可再与她来往。”
梅朵不明白,梅朵据理力争,“为什么?不是认错了吗,不是误会吗?”
“你是人,她是鱼,你们本来就不该往来。相信你再见她时,她也会这么告诉你的。”梅朵无法看见阿剌嬷嬷的眼睛,却能清楚地感知到其中的警告,“还是说,你更想让今天的事情重演?”
“梅朵,你是个聪明小孩,一定知道其中利害的,对吗?”
“我不是人。”
梅朵抬头,表情平淡,但眼神慌乱。她想离开,她发现朝夕相处的嬷嬷似乎像是变了个人般。
她想去找苏娜娜,可刚迈出一步,身子就瞬间被树枝举起,“孩子,你该休息了,都胡言乱语了。”
“嬷嬷,你不要阻止我,也不要欺骗我好吗?我们是家人啊,我是木偶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为什么你每次总是搪塞过去,为什么你总是阻止我与别人相处?”
梅朵最终被关了起来,而阿剌嬷嬷则走向房子后面,摘掉了眼罩,化成了一棵虬枝盘曲的枫树。
经过不懈探索,梅朵终于跑了出来。她没有再去原来的水潭,而是换了一个更隐秘的水池。
她拿出贝壳,开始呼唤苏娜娜,可水面波澜不惊,没有丝毫回应。
忽然,她看到一抹艳丽的红色,她喜出望外地以为是苏娜娜来找她了,却在伸手是发现那只是条红鲤鱼。
失落之余,她看到了鲤鱼的脑袋上挂着一个环,拿起才发现是自己送给苏娜娜的木镯子。
“娜娜,娜娜,苏娜娜!”梅朵靠近水面大喊,鲤鱼已经消失不见,水中宛若空无一物,可梅朵还坚持道,“娜娜,我知道你是在这里的,你是可以听见我的话的,所以出来和我相见吧,好吗?”
“我替阿剌嬷嬷向你道歉,我带来了赔偿,可以让我见你吗?”
“你之前不是承诺要来找我的吗?现在我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现身。你骗我,你食言了……”
她的声音逐渐颤抖,她的语调逐渐低落,直到水中的苏娜娜听不到任何声音。
鲤鱼在苏娜娜的手间游动,在苏娜娜的轻推下,游向深处。苏娜娜正想随着它离开,却听见响亮的落水声。
她躲在石缝中,看见了正在下坠的梅朵。
明亮的阳光透过澄清的水,照射到金色的长发,平静的面容宛如死物。
红色的身影立即游到她的面前,托着她轻盈的身体,飞速往上升起。
“梅朵,梅朵。”
苏娜娜焦急地按压着梅朵的胸腔,试图唤醒溺水的梅朵。就在苏娜娜捧着梅朵的面庞,准备渡气时,她口中的水猛然喷溅出,梅朵总算是醒了过来。
可原本郁郁葱葱的绿眼睛此时了无生气,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侧,“对不起,娜娜,以这种方式逼迫你,与我见面。”
苏娜娜轻轻地拉着梅朵坐起,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松开了她的手,“没有关系,下次不要这样了,下次我……我要走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梅朵的双手猛地拉住苏娜娜的手臂,“你的族人是不让你和我相见,还是不让和岸上的人相见?”
“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我不能接受看不见你,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我会……”死的。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梅朵的唇上就被手指抵住,“不要,不要……请不要说这种话。”
苏娜娜似乎已经预感到了她接下来的话,纯净的眼睛里浮现出担忧,“我也不忍与你分别,可是我害怕,我讨厌那个老婆婆……她不是你的家人吗?我这样你不会伤心吗?而且首领也不许我和你见面了,她说……她说人是不好的。”
忧郁的绿色眼睛充斥着不舍与不愿,“嬷嬷是我的家人,但她是她,我是我。我爱她和我要和谁相处,这并不冲突……”
“我不是人。所以,我们不需要按照她们的要求来生活,我们不需要接受束缚。”
“这是我的秘密。”望着苏娜娜猛然瞪大的眼睛,梅朵一字一句地说着,她拿出木镯,想要重新为苏娜娜戴上,可苏娜娜始终攥着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
深色的眼瞳中流露出清晰的不解、混沌的其他情绪。
晶莹的泪珠砸到苏娜娜的手上,连带着梅朵的话一起,砸进苏娜娜的心里。
“我喜欢你。”
她抹去眼角的泪,直视着苏娜娜的眼睛,再次郑重地说。
“我喜欢你。”
望着那尚还残留着水雾的绿色眼睛,苏娜娜刚才的一切情绪瞬间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
她想起了初次透过水面望树桠的情景,她想起了寂静黑夜里的那一轮月,她想起了熠熠生辉的水上光影,她想起了新鲜白花的芳香味道,她想起了那双温暖的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苏娜娜陷入深思的表情和不自觉的轻语,让梅朵瞬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被扼制住,她的呼吸在堵塞中,她的话语一点也无法从喉咙里挤出。
她的眼前再次朦胧,不知是卷土重来的泪,还是昏迷前的预兆。
可当冰凉的手覆上她的手时,她又瞬间恢复了清醒,她听到了难以置信的话。
“我知道了我的心,它也在说我喜欢你。”
若不是尝到了唇上咸涩,梅朵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置身于自己的美梦中。
当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时,红色的脑袋正伏在她的胸膛上,听她的心跳声。
苏娜娜睁着纯真无邪的眼睛,笑着面对梅朵,“我们的心是一样的,你要听听我的心吗?”
梅朵的身躯中紧接着出现的是巨大的喜悦,像烟花般炸开,炸开,欣喜如烟,久久不能散去。
之后,她们还是会照常见面,不过次数不再频繁,大多几月,甚至一年一次。梅朵开始提升自己的力量,她不再躲避阿剌嬷嬷对她的训练,苏娜娜也同样在锻炼自己,她们都渴望变得强大,然后不再分离。
所以,现在苏娜娜是没有办法去参加人族的丰盈日庆典的,梅朵也不会让苏娜娜再出现在阿剌嬷嬷面前,尤其是在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之时。
梅朵知道阿剌嬷嬷身上有很多秘密,即便她十分疼爱自己,梅朵也不确定当再次见到苏娜娜时,她是否还会痛下杀手。
“抱歉,可以帮个忙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梅朵的思绪,她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却顿时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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