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叶寒刚放下筷子，江烁的手机就“叮”地响了一声。他拿起看了眼，对叶寒说：“实践课的选题链接发出来了，你打算选哪个？要是有合心意的，咱们组一队？”
　　叶寒应声点开链接，页面顶端标注着“本次实践将在合作幼儿园开展，选题均围绕幼儿心理方向”。几个选题看下来都觉得尚可，正想随口应下，目光却在掠过一个选项时顿住了——“幼儿绘画中的家庭表征”。
　　备注栏里的字清晰地跳出来：“以3-6岁幼儿的‘我的家人’主题绘画为样本，分析画面元素中隐含的家庭认知模式与情感联结状态。”
　　叶寒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住，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勾了一下，一时没作声。
　　“在看哪个？”江烁见他迟迟没动静，又温声问了句，“我刚才翻到‘幼儿情绪表达的非语言信号解读’，感觉挺有意思的，你觉得呢？”
　　叶寒抬眼时，睫毛轻轻颤了颤，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我想选……幼儿绘画中的家庭表征。”
　　江烁愣了半秒，随即眼含笑意：“那我也选这个好了，刚好能跟你一组，行吗？”
　　叶寒倒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江烁会坚持自己提起的那个方向，不由得问：“你对这个……真的感兴趣吗？”
　　江烁正低头在手机上挑选课题：“我其实哪个都行，跟着你选也挺好的。”
　　叶寒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犹豫着想说点什么，就听江烁又开口，像怕他反悔似的：“那我选好组队了哦！你也快点开看看，点同意就行。”
　　他说着，已经把自己的手机屏幕往叶寒这边偏了偏，上面“已发出组队邀请”的提示闪着光。
　　叶寒点击同意。
　　车子平稳地驶在路上，叶寒的手机震了震，点开是祝砚的消息：“看群里了吗？选题选了没？你报的哪个？”
　　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侧头看向身旁的江烁，轻声说：“祝砚问我选了什么课题。”
　　江烁正单手转着方向盘，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噙着点笑意，说道：“没事啊，告诉他就行。这课题最多四人一组，加上他也才三个，不碍事。”
　　话说得坦荡，没半分不情愿，倒让叶寒心里那点隐约的顾虑散了。
　　可刚回宿舍，就见祝砚红着眼圈坐在椅子上，鼻尖还泛着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叶寒……”祝砚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选错课题了。”
　　他本想挑个最简单的，脑子里想着“情绪信号”，嘴里念叨着“幼儿绘画中的家庭表征”，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主意，稀里糊涂点了“幼儿对熟悉物品的依恋表现”。等反应过来时，页面已经弹出“提交后不可修改”的提示，连换的余地都没有。
　　“现在只能跟别人组队了……”祝砚垮着肩膀，手指烦躁地戳着手机屏幕，“这破课题看着就没劲，还得天天盯着那些小毯子、玩具车……”
　　说着，祝砚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尾音发颤，像被人踩了尾巴的小猫，鼻尖一抽一抽的：“我哪懂什么依恋表现啊……”
　　他抬手胡乱抹了把眼睛，手背蹭了蹭泛红的眼角，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水汽。
　　叶寒看着他这副模样，张了张嘴却没找到合适的词，末了只干巴巴挤出一句：“应该……不会很难的。”
　　祝砚猛地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没掉的水珠：“可跟你不同组，本身就很难了啊。”
　　“……”
　　叶寒没去图书馆。他坐在看台最边缘的台阶上，望着场中央那个跳跃、奔跑的身影。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江烁打球。大一新生篮球杯决赛那天，他和祝砚为了加学分，挤在喧闹的人群里。江烁穿着件白色背心，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运球时手臂肌肉绷紧的弧度，投篮的方式，和现在几乎没差。
　　只是那时，江烁的目光扫过观众席时，带着股少年人的锐劲；而此刻，他投进一个三分球后，视线越过半场落在看台上，精准地撞上叶寒的目光，那点攻击性忽然收了，只剩温润的光。
　　叶寒下意识偏过头。周围只有几个玩累了的男生，盘腿坐在地上扯着嗓子说笑。
　　叶寒自己也觉得巧，往常这个点绝不会回宿舍，只是今天下课后对着书本实在静不下心，索性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翻那本植物科普。刚走到宿舍楼附近的岔路，就撞见了江烁。他正和几个室友、朋友往篮球场的方向走。
　　江烁一眼看见他，眼睛亮了亮，笑着抬手招呼：“叶寒！这么巧？”随即侧过身，把身边的人挨个指给他认，“这是我室友低调张扬、老周周峰，这是医学院的林无双。这是叶寒，我们心理学院的。”
　　张扬正拍着球，闻言挑眉看了叶寒两眼，撞了撞江烁的胳膊，压低声音笑：“行啊江烁，藏得够深啊，这还是头回见你带‘朋友’见我们。”周峰也跟着打趣：“就是，平时喊你打球都说没空，合着是有新朋友啊？”林无双倒是没多话，只是对着叶寒温和颔首，眼神里带着点好奇。
　　江烁被他们说得耳尖有点红，不轻不重地拍开张扬的手，转着篮球打岔：“别瞎起哄。好久没约你打了，要不要一起？活动活动筋骨？”
　　叶寒几乎是立刻摇了头。他不太习惯和人有肢体碰撞的活动，寒假能偶尔跟江烁单独打几次，已经是破例到了头。
　　江烁脸上的笑淡了点，倒没显得不快，只是垮了垮肩膀，语气带了点刻意的沮丧，听起来却更像撒娇：“啊，不想动啊……那不然来看看？我们这儿正缺个观众呢。”见叶寒没立刻拒绝，他又补了句，“要是看腻了，随时走就行，不用等我们。”
　　叶寒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江烁转着篮球指节分明的手上。他赶紧移开视线，落在地面的阴影上，点了点头说：“好。”
　　来都来了，这时候说要走，反倒显得刻意。他其实也找不出什么妥帖的理由提前离场，只好坐在看台上等着他们结束，目光落在场中时，顺便把江烁那几个室友朋友的模样记了记。
　　运动时间一结束，不出叶寒所料，他被拉着往食堂走。
　　食堂里正排着长队，叶寒站在江烁前面，能感觉到身后的视线还没移开，紧盯着他的手腕。
　　他把袖子往下扯了扯，遮住那截起毛的旧护腕。
　　江烁送的那三个护腕还躺在抽屉最里面：藏蓝白边的、灰色白边的、白色黑边的，崭新得连包装都没完全拆开。他不是不喜欢，只是早就养成了东西用到坏才换的习惯；何况，他之前送江烁的那瓶香水，好像也没见江烁用过。
　　这么一想，心里那点不自在忽然就有了理由似的。
　　他其实清楚，自己这是在找借口。用这种“互相没接纳对方礼物”的方式，来抗拒和人走得太近。
　　总之，这些护腕，他实在戴不惯。
　　吃饭时，张扬果然没闲着，筷子刚夹起一筷子青菜，就冲叶寒笑：“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啊，是南方人吧？”
　　叶寒正扒着米饭，闻言顿了顿，嗯了声：“南方的。”
　　“我就说嘛，”张扬眼睛一亮，追问得更起劲，“听着像长江以南那片的，具体是哪个城市啊？”
　　“怎么？”江烁刚舀了勺汤，这时候抬眼插了句，语气带点玩笑的促狭，“问这么细，打算上门拜访？”
　　张扬被他逗得一乐，手搭在椅背上晃了晃：“那要是叶寒欢迎，也不是不行啊。”
　　“你少没个分寸。”周峰在旁边敲了他一下，皱着眉劝，“别逮着人就问东问西的。”
　　张扬啧了声，不太在意地摆手：“问问老家在哪儿，这也算隐私啊？”说着又看向叶寒，笑得没什么芥蒂，“我就是好奇，你不想说也没事。”
　　叶寒正琢磨着该怎么接话，江烁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夸张：“说起来，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也没听过具体在哪儿呢。你换个话题吧，别查户口似的。”
　　张扬被噎了一下，抓着后脑勺想了想，冒出一句：“那……你几岁了？”
　　桌上瞬间静了静，连林无双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叶寒倒没觉得不妥，老实答：“19。”
　　“嚯，够年轻啊。”张扬吹了声口哨，往后靠在椅背上，“我复读过一年，都21了，按岁数你得叫我声扬哥。”
　　“别听他的。”江烁赶紧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叶寒的胳膊，眼底带着笑，“叫他低调就行，别让他占你便宜。”
　　张扬立刻不乐意了，拍着桌子反驳：“哎凭什么啊？就许你叫我外号，不让人家叫我扬哥？”
　　叶寒顺着江烁的话，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回餐盘里，嘴角几不可察地抿了抿，藏住了那点细微的笑意。
　　回到宿舍没几分钟，手机震了震，是江烁的短信：为什么不戴啊［哭泣］
　　紧接着又是一条：是不喜欢吗？［哭泣］
　　叶寒盯着屏幕等了会儿，没再收到新消息，才缓缓敲下两个字：喜欢。
　　除去心里那点不值一提的较劲，其实……藏起来就很好。
　　喜欢的东西就该藏起来。
　　他这么想着，却没把这缘由敲过去。
　　许是察觉到他不愿多说，江烁没再追问。
　　叶寒悄悄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松得太早。直到晚上去值班室，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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