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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
御用监掌印没了。
位置空了出来。
纪瑄得周靖看重,近半年处理了许多事宜,对御用监的事不甚了解,而且处置也算稳当,不曾出错,能识文断字,又有祁王殿下的暗中支持,无意外的登上了那个位置。
不比陈安山能决策批红,手上更是握着东西两厂的实权,但在宫里头,大小也算是个人物,旁人见着,总要尊称一声掌印大人的。
从太监庑房搬出来到单独的屋所去那日,所有人都为他道贺,祝他高升,只有安乐堂的大太监陈海脸色沉重,未置太多词,礼貌客套几句便叹气离去。
“该说的话,我想周靖他已然与你说过,我亦无太多新词可言,只愿你官运亨通,平安顺遂罢。”
纪瑄看懂了他眼中的无奈。
他这一出,得罪的是天子不惜牺牲旁人力保下来,在宫禁内是出了名手眼通天的陈安山,杜皇后家,将军府亦是对此次事宜有想法,这朝堂中,半个是杜家的,半个是裴家的,他如今此番,算是站在三方的对立面上,无权无势的人儿,如何能与之抗衡,这不过是刀尖上行走,稍不留神便会被伤得体无完肤,更有甚者……重蹈纪家的覆辙罢了。
陈泉不过是他们这些人中的一个缩影。
“大人的话,我记住了,也愿大人,无恙无灾,安度一生。”
“嗯,谢谢。”
陈海拍了拍他的肩,认下这些祝福,转身离去。
两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是纪瑄……许此次被推出去的,便是自己。
陈海早有这个心理准备。
不过他也不清楚,自己这条命,能留到几时,只当有日算一日罢。
……
喧嚣持续到晚上,天色尽暗,宫灯照夜,这才散去。
纪瑄坐在廊下,瞧着这满地的狼藉,它们的存在昭示着方才是多么盛大的一场欢愉,然而当热闹散去之时,留给人的,只有无尽的悲凉。
他将手抚在胸口处,神色黯然,小小的黄纸符挂在那里,仿若加了咒术,稍有念及便会生烫,灼烧起来。
人不觉想到半个月前,端午节上见的麦穗。
她还是那么大胆,旁人见了天子,都头要埋到地里去,不敢直视天颜,她倒好,人跪着,眼睛一直在往这边抬,仿佛要将人看个彻底,瞧出个洞来,偶尔被围挡的士兵喝一下,低下去,但很快又抬起来了,他都为人捏了一把汗,于是在经过她身侧时,特意看了看她,用眼神提醒她这个举动的鲁莽。
效果是好的。
她看到自己,立马就不想瞧了,视线偏过去,再没抬起来。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这么告诉自己。
可暮色降临,身边俗事暂缓下来,万籁俱寂之时,他想到那个如同看陌生人一般淡漠的眼神,那个相触却立即排开的举动,心上总是跟压了一块重石般难受,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忽然……想去看看她。
可以的吧?
就远远看一眼,然后回来,不作打搅。
嗯。
可以的。
他摸了摸腰间的那块令牌。
“大人去哪儿?”
正在收拾狼藉的小太监瞧他往外走问了一句,纪瑄随口道:“出去走走,你们忙你们的!”
____
麦穗在小巷的日子无波无澜,入了夏,天气热了起来,这对于她来说是好事,热是热了些许,可活计轻松不少,尤其是浆洗缝补衣物,都是些轻薄的春衫夏衫,过一过水,很轻易就解决了,不需要费太多力气。
不过夏日到来,宫中不缺人手,铺子里的生意差不少,只添了几笔生意,剩下的收入来源多靠的是已经入宫那些太监的孝敬。
他们每年都会送一笔钱给麻子李,当作储存自己宝贝的费用,也是……收尸费。
如若哪一年没上供了,便是没了,他会到乱葬岗帮忙收尸,立一座简单的坟茔,叫人能入土为安,同时东西也会随之入土,全了他们死后完整的愿想。
今年倒还算平稳,大部分都收上来了,只有寥寥几个……麦穗陪着一块去敛了骨。
看着眼前寂寥的孤坟,麦穗不由想到了纪瑄。
“师傅,入了宫,是不是就只有死才能出来了吗?”
麻子李道:“也不是。”
“你把那皇帝杀了,然后自己坐上去,不用这些人伺候,那就可以出来了。”
麦穗:“……”
也是。
只要阶层存在,只要上边的人还需要人伺候着,就不可能,哪怕在她原本生活的地方,不也依然存在着这些问题吗?只不过好一点的是……已经没有太监这种买卖的生存制度了。
可权贵仍然可以高高在上,指点江山。
底层的呼声,被淹没在人海里,他们的挣扎呐喊,或许还会让他们觉得可笑。
嗯。
大概是需要一场见血的洗礼,才能够短暂消弭这些。
可他们有什么呢,连那刀子,都只能落在像他们一样的穷苦人身上。
她的问题,确实有些太过幼稚愚蠢了一点。
麦穗自嘲的笑了。
____
夏夜的晚风习习。
麦穗吃了晚饭,没有睡去,出门到巷子里,跟赵家婶子,还有周阿婆,春杏她们玩儿,大家伙聚在巷子前的大槐树下,吃着瓜果聊天,好不肆意悠闲。
周阿婆道:“小麦啊,你那哥哥好长时间没来了吧,都有些日子没见了嘞。”
“我瞧着那小伙子怪好的,模样也俊,是个好郎君呢,你要看紧咯,别到时候被哪家姑娘拐走了,哭都没地儿哭呢。”
赵家婶子道:“拐走就拐走吧,小麦又不是嫁不出去嘞,怕啥子!”
杨家小媳妇儿打趣:“婶子,你是想说你家大郎回来,就让小麦嫁他罢。”
赵家婶子昂着头,骄傲的说:“那怎么了,我们家大郎差哪儿了,我瞧着啊,跟小麦正堪堪般配呢,还在军里,说不准立个什么大功,将来当了将军,小麦还能做个将军夫人呢!”
春杏顺着她娘的话,稚嫩的语气接道:“对,哥哥是大将军,是大英雄,可厉害了。”
她扑到麦穗怀里,“小麦姐姐,你和哥哥好,我哥很厉害的。”
麦穗捋了捋她的小碎发,笑着说道:“好啊,到时候我过去就把你的鸡蛋也吃光光,甜糕也吃光光,那也可以吗?”
小姑娘皱了下眉头,好像真的认真思索起来,不一会儿道:“不行,我可以给你一点点,但是你不能给我全吃光光。”
还是个护食的。
天真又认真的话语惹得在场人哈哈大笑,没片刻就掀过了话题,又讲起东家长西家短,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麦穗跟着听了大半日,直到月落下去,大家伙都散了,这才起身离开。
不过没走几步,就被一道漆黑的影子拦住了去路。
“是你啊,大晚上的不睡觉,神出鬼没到这儿干什么?”
朱四道:“我说了,我要训你一段时间,将你进献给我主子的,前些时日要跟殿下一块准备龙舟比赛,太忙了,这白日也要当值,实在抽不开身,只能夜里来了。”
“呵呵。”
麦穗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接他的话,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朱四跟着,道:“我听说你还会算卦,算得极准,端午那日你算我……”
“不对,祁王殿下赢是吗?”
“怎么,你是替你主子过来,给我送支持的酬金吗?”
“如果你需要,那也未尝不可,不过这还得看你的表现了,你且先说说,你是如何算到殿下会赢的。”
“瞎扯呗。”麦穗无所谓的说:“反正彩头不会在普通人这里,否则那些皇室还有达官显贵的子弟多没面子。”
朱四:“……”
“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呢?”
麦穗没有搭理他。
朱四又道:“那你再扯一扯,算一下我……我主子,祁王殿下前程几何?”
麦穗停下脚步,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
朱四挠了一下后脑勺,解释道:“这你看啊,我是跟在主子后边做事的,主子风光,那我也跟着风光嘛,我得保障自己的前程呢,你说是吧。”
他这是装着装着,自己都信了。
麦穗被他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儿给逗笑了,本来的警惕心放松下来些许,打趣道:“那你应该这会儿回去,在你主子床榻边守着,不然万一他做个噩梦,梦里死了,你也得跟着陪葬。”
她这是玩笑话,可人却骤然安静下来,没了声响,不言不语,很是骇人,连周遭的温度都冷了不少。
“怎么,你……生气了吗?”麦穗试探的问。
自从清楚他的身份,麦穗每次跟他接触,心里其实都挺害怕的,怕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小命就交代了。
可她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说不理不管,毕竟这个位置的人儿……万一呢,如若将来……到底算是个人脉吧,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总比得罪死了得好。
朱四缄默须臾,手搭上她的肩,爽声大笑道:“我发现啊,你确实有点东西,我主子会很喜欢你的。”
麦穗正想说什么,却猛然心头一顿,僵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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