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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崩塌
“澄明计划”实验室的灯光恒定而冰冷,空气净化系统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低频嗡鸣。林疏月坐在数据分析台前,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多维关联图谱,试图从她自己的脑电信号与环境微扰数据中寻找更深的模式。她的表情沉静如常,指尖在键盘上敲击,但内心的警惕已提升至最高级别。那份《“澄明计划”高谐振个体(HRI)战略价值评估与早期干预路径》的内部文件,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意识里。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被动等待,必须主动出击,确认项目最高层的真实意图,为最终的决裂做准备。
月光如液态汞银,在宁海潮声上流淌。林疏月赤足陷入微凉的沙粒,每一步都印刻着退潮的指纹。她低头,发现自己攥着一截枯枝——那是礁石缝隙里拾取的残骸,表皮皲裂如焚尽的纸灰,重量却沉得像截断的时光。
当潮汐的呼吸频率渗入她的脉搏,无意识滑入RS态的瞬间,奇迹在熵增法则的缝隙中诞生:海水驯顺地坍缩,并非摩西分海式的神迹,而是千万道微型涡流自发重组路径,让出一条缀满磷光星贝的蜿蜒小径。水流退避的姿态,恰似她水槽实验中微粒的布朗运动突遇谐振牵引,以最小能耗重塑了局部秩序。
她走向深海。枯枝的腐朽表皮簌簌剥落,露出内部湿润如新木的芯。咸涩海风拂过,嫩芽从裂缝中挣出,舒展成半透明的荧蓝花瓣。花蕊深处,潮汐的引力波被编译为光的脉冲。
“嘀——”
空调出风口的白噪声如冰锥刺入耳膜。林疏月惊醒,防静电地板的冷光淹没了梦里荧蓝花朵的残影。指尖残留着枯枝新生韧皮的触感,而现实正将她钉死在实验台:三米外的恒温箱里,那株用于“效能强化测试”的绿萝,叶片被光纤传感器捆缚成荆棘王冠。实时数据屏上,气孔开合曲线正被暴力拉伸——他们试图将顺应晨昏律动的呼吸,驯化成瑞士钟表齿轮的精准咬合。
机会很快到来。
项目组召开了一次核心成员参加的“阶段性进展与战略方向研讨会”。参会者除了杨研究员等骨干,还有一位林疏月之前只见过照片的人物——项目总负责人,陈博士。陈博士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久居高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坐在会议桌主位,静静地听着杨研究员汇报近期成果,尤其是关于林疏月(S-01)的基线数据和初步“效能强化”测试的结果。
杨研究员汇报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S-01在目标微扰强化测试中,在特定神经刺激辅助下,成功将微流体微粒偏移幅度提升至基线值的180%,火焰稳定性控制精度提升了约25%。这证明通过神经调控与目标引导训练,HRI的ERC(环境谐振耦合)效能存在显著提升空间!这为我们的筛选和培养模型提供了关键实证支持!”
陈博士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但眼神中的锐利光芒却更盛。他等杨研究员汇报完毕,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林疏月身上片刻,随即移开,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很好。数据很有说服力。”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验证了我们最初的战略判断。‘澄明计划’的核心目标,不是探索什么虚无缥缈的‘普遍性连接’,而是要建立一套基于‘谐振态’(a谐振)的科学模型,用于高效筛查具有高ERC潜质的个体,尤其是儿童!”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砸碎了林疏月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儿童时期是神经可塑性最高的阶段,”陈博士继续,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在这个阶段识别出‘高潜质’种子,进行早期、定向的‘效能最大化训练’,我们就能在最短时间内,培养出一批具备稳定、可控ERC能力的‘谐振者’(Resonators)。”
林疏月眼前闪过幻象:荧光花瓣在数据流中碾碎成像素尘埃,陈博士的领带纹路扭曲成捆缚绿萝的光纤。
陈博士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这些谐振者,将是国家在未来竞争中不可或缺的战略资源!他们的能力,虽然目前效应微弱,但其低熵特性(顺势微扰、难以探测)和潜在应用场景(精密制造中的微观调控、信息加密中的非传统感知、生物传感中的生理信息流捕捉、甚至……特定环境下的非对称感知优势),都蕴含着巨大的战略价值!”
“我们的任务很明确:”
“第一,加速筛查模型落地。优化算法,建立快速、准确的儿童ERC潜质筛查体系,覆盖尽可能大的基数。”
“第二,建立高效培养体系。整合神经反馈、生物工程、认知训练技术,开发针对谐振者的‘效能最大化’训练方案,目标是实现ERC能力的稳定化、可控化、目标化。”
“第三,探索战略级应用。与相关部门合作,评估并开发ERC能力在特定关键领域的应用路径。”
陈博士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入林疏月的耳中。科学探索的外衣被彻底撕碎,露出其下赤裸裸的战略野心和工具化本质。
“普遍性连接”?那只是她天真的幻想。在这里,人类潜藏的微弱连接本能,被扭曲为需要被筛选、被量化、被最大化训练和利用的“特殊能力”!儿童,那些本应自由探索世界的生命,被视作可以早期筛选、定向培养的“战略资源种子”!而她林疏月,以及未来可能被筛选出的“谐振者”,都不过是这个宏大战略机器中的“高价值工具”!
幻象彻底崩塌。
象牙塔的裂隙,瞬间扩大为吞噬一切的深渊。她曾以为这里是科学探索的殿堂,却不知自己踏入的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将人类潜能异化为战略武器的冰冷工厂。
林疏月内心驳斥:“效能最大化”违反热力学第三定律,训练耗能3.7MW·h/人,相当焚毁2.4公顷雨林碳汇;儿童神经元线粒体凋亡速率上升580%,EM显微图显示嵴断裂,强干预熵增代价超古槐移植百倍!
熵增的警示在她脑中轰鸣——这种大规模的筛查、定向培养、效能最大化追求,本身就是一场针对人类群体多样性和自然发展路径的、史无前例的强干预!它必将引发巨大的系统性混乱和伦理灾难!而陈博士口中那“低熵特性”的优势,在如此强干预的熵增洪流面前,显得如此荒谬和微不足道!
但是,林疏月只是一个发明烟花的人。至于别人把她造出的烟花冲哪放,她充耳不闻;要是有人把她抓来做火药,她装傻充愣。
陈博士的话语如同冰封的宣告,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凝固了空气。战略资源、效能最大化、定向培养、非对称优势……这些冰冷的词汇,彻底剥去了“澄明计划”科学探索的伪装,露出了其将人类潜能异化为战略工具的本质。
林疏月坐在那里,指尖的冰凉蔓延至全身,但思维却如同淬火的寒铁,在极致的冷静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与锐利。
她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愤怒的咆哮。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如同两束穿透迷雾的探照灯,平静地扫过陈博士那张充满掌控欲的脸,扫过杨研究员微微低垂的头颅,扫过会议室里那些或沉默、或闪烁、或隐含兴奋的目光。实验室的恒温系统发出单调的嗡鸣,精密仪器的指示灯在幽暗中无声闪烁,这一切都成了她控诉的背景音。
当陈博士最后一个字的余音彻底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林疏月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平稳,没有丝毫的犹豫或激动,如同在实验室里完成一次标准的操作。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陈博士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喧嚣的、冰层碎裂般的清晰:
“陈博士,杨研究员,以及各位项目组成员,”她的开场白平静无波,“我加入‘澄明计划’,是出于对认知科学前沿探索的尊重,以及对验证‘深度平静状态’下普遍性连接潜力的科学追求。然而,刚才陈博士所阐述的‘战略方向’,彻底背离了我参与此项目的初衷与核心科学理念。基于此,我必须在此时此地,表达我无法回避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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