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损友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三年时光，而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今晚的和那年的，没有什么不同，泊车点和酒馆有一段路程，吃完饭，苏朝和宋时肖并肩在月色下走着。
　　宋时肖和苏朝讨论起她现在住的房子该怎么办，房东只接受半年签，房租到期时苏朝还得在沪市待一个月。
　　苏朝：“正好回蓉城咯，片子没拍完的话就在Luna家住几天。”
　　宋时肖点头，说如果房东要求清空她的家具的话，她可以放在他家。

　　她不可能为了宋时肖放弃她的理想，自然不能要求宋时肖为她放弃他的。如果宋时肖真的问出了那些话，她该怎么回答呢？所以他没有问，宋时肖和苏朝都知道，理性上，可是……
　　苏朝侧头，宋时肖面色平静温和，仿佛她的离开，对于他而言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他还是可以轻松把她当成朋友，而他们之间那点界限之外的，到此为止。

　　这点意识让她愤懑，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周末看流星雨，要不要多叫几个人啊，韩羽杨和他女朋友？我还可以问问Luna。”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宋时肖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平静地撇开眼，回答：“行啊，人多热闹。”

　　成年人都聪明，有些话点到为止。
　　这大概是一种拒绝了。和她想的一样。

　　走了六七分钟，上车，宋时肖将苏朝送回家，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苏朝细密的睫毛垂下来，将眼睛里的情绪遮得密不透风，回家的路程太短。
　　前面是个红灯，宋时肖将车停下，车外夜景灯光璀璨，车内两人呼吸可闻，昨天分离能做到干脆，今天却截然不同，苏朝只希望这段车程长一些，再长一些。

　　宋时肖心里复杂得多，希望他最好的朋友，能够去更远、更好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完成她想完成的梦想。
　　可不知为何，现在的他，好像做不到像当初那样无私坦荡。他当然希望她能去更远、更好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
　　可另一个声音，卑劣的、自私的，响起——希望将她留在身边，圈牢她，每天都能见到她，早晨、夜晚。很多画面，苏朝吃第一口他做的菜，眼底泛起惊喜；苏朝由他贴着靠着，软着声音哄他胃有没有好一点……
　　真差劲。宋时肖想。

　　他对总是一不留神便从他身边跑掉的苏朝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那晚、刚才，月色正好，或许一句一定要走吗就在舌尖。
　　可他终究是舍不得的，就像苏朝不着痕迹地拒绝他后，他也只能顺从，许多人一起看流星雨也很好，无牵无挂地飞往远方也很好，只要她愿意、她开心，他怎么会不祝福呢？

　　其实他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只是不敢面对，这段时间的他，或者说他们，都只在享受当下，没想未来，像是蒙着眼的两人，但现实一直都在，只是如今遮眼的布被拿开了。其实本不该的。从她回沪市第一天起，宋时肖便知道，以她爱折腾的性格，她不会甘心留在沪市，夏卓枫把他当假想敌，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更嫉妒他，嫉妒他可以不管不顾地靠近她。他不能。他一直想和她保持距离，可很多温暖，一旦靠近过，便会不知足地越靠越近，很多事，从那晚他喝醉开始，便已经不再受理性控制……他本该讨厌这种感觉，但他每天都是笑着的，他只能承认。

　　*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天，宋时肖没有主动找过苏朝，发微信、邀请一起吃饭，都没有。
　　有时苏朝会觉得，宋时肖是一个很可怕的男人，本科他在系篮球队，赛前，对体脂、体重和肌肉含量的管控堪称苛刻，韩羽杨刻意在他面前吃汉堡薯条，他不为所动，而且苏朝还知道，他连健身后洗澡都有一套程序，一分钟热水，一分钟冷水，一分钟温水，热水挤走身体里剩余的汗，冷水让肌肉皮肤收敛，温水冲净……享受当下的苏朝理解不了的自律。
　　苏朝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仍然气得咬牙切齿，他的定力这么强，这么快就能和她做回普通朋友了？

　　给简童发消息：“你说得对，男的果然都是实际的。”
　　简童很快回了一个“？”，什么时候说过，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最近在搞哪个男的？”
　　苏朝回：“一个实际的男的。”

　　简童索性拨通微信电话，接通后，苏朝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激动：“你简直说出了我的心声，现在的男的怎么都这么实际啊？”
　　简童说了一长串，苏朝听明白了，她最近和局上新来的一个男生打得火热，结果在约出来单独吃饭后，莫名其妙冷掉了，她自问两人来电，追问后才知道，原来男生要回国继承家业，而她是会在纽约工作几年的。
　　男生说得遗憾又理所当然：“我觉得我们还是别在对方身上浪费时间了。”

　　苏朝不理解：“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比一个人，要开心，怎么能叫浪费时间呢？”
　　简童觉得自己有点理解：“他们是觉得，谈恋爱需要有一个结果，结婚、传宗接代，任务完成，而一切无法推导到这一结果的恋爱，都是浪费时间。”

　　苏朝：“你也这么想吗？”
　　简童叹气：“以前我可能会用够不够爱来衡量，但真的谈几次后，会觉得很多事情都更复杂，就像你和顾子明，不也是这样吗？”
　　“而且，有时候仔细一想，可能不光男的，我们也一样，谁会谈异地恋呢？爱不爱的太虚无了，只想有人一起在河边散步。”

　　两人聊了近一小时，挂断电话后，苏朝握着手机发呆。
　　淘宝弹出来提醒，是冲洗店发来的洗好的照片，一卷胶卷里，有这次他们去海边的照片，有苏朝在古巴拍的照片，还有几个月前，苏朝和顾子明的照片，艺术博物馆、波多黎各节，和一些街道与咖啡店的日常，每一张都两个人眉梢都是幸福，绝对想不到结局这么潦倒。
　　苏朝望着这些照片，没有一丝对过往感情的怀念，反而是说不上来的庆幸，如果异地注定没有好结果，不开始是最好的，因为她难以想象有一天失去宋时肖该怎么办。

　　花鸟岛的照片里，除了四人合照，还有那张苏朝和宋时肖两个人的合照，双双拍的，画面里宋时肖没有搂着苏朝，苏朝也没有挽着他，两人没有肢体接触，只是站得很近，她偏着头，笑得眼睛弯弯。
　　苏朝看了好一会儿。

　　*

　　宋时肖将论文通过邮箱发给老师，长时间看屏幕让他的眼睛发胀发干，但他还是等到导师回了一句收到，才关上电脑。
　　这一周，导师安排了一篇论文任务，要求严格，就算是他，也觉得压力很大，所以这几天所有心思都在论文上。

　　不想再看电子屏幕，书架上方有一个铁皮盒，宋时肖拿下来，打开盖子，里面是他和苏朝参加过的辩论赛的奖项，奖杯、奖牌……
　　系辩论队的教室空间有限，且这几届硕果累累，展示台自然让位给更高级别赛事的奖杯，盒子里面，还有校级比赛的，经费有限，他们当时也只是四强，只有薄薄的一张奖状。

　　那是宋时肖和苏朝参加的第二年校赛，他们对阵宿敌，中文系，生命不可重来是可喜还是可悲，他们抽到了正方。
　　四强赛前一周，他得了重感冒，没办法上场，他们输掉了比赛。

　　得知结果后，宋时肖给苏朝打了个电话，那时他的症状已经减轻，只是还有些咳嗽。
　　“干嘛？”对面的苏朝没好气。
　　“夏卓枫说你输了比赛，很不开心，让我来哄哄你。”
　　“他自己干嘛不来？”
　　“他怕死。”
　　“……”

　　“那你不怕？”
　　“我知道温柔善良的苏学姐，不会因为输掉比赛，迁怒她最好的朋友。”
　　“我才没有这么输不起……还‘最好的朋友’，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嗯？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

　　苏朝莞尔，轻哼了一声：“我只是可惜，我们只差一票，要是你没感冒的话，一定是我们赢了。”评委票是四比五，点评时都说这是一场精彩的、互不相让的对决，苏朝叹气，“我好喜欢这个辩题，和我们的持方。”
　　“我也是。”宋时肖虽然抱恙，但苏朝准备辩题时，来问过他的建议，他们在线上一起梳理了一遍论点和攻防。

　　“如果考砸了就能重来，那么没有一场考试会是重要的，如果失去了就能重来，那么没有一个朋友和伴侣是需要珍惜的，生命可贵在于它的有限和不可重来，因为有限所以珍贵，因为有限所以才要努力啊。”这是他们的核心价值，苏朝相信，如果结辩是宋时肖，一定能有更动人的阐述。
　　“所以，就别说什么‘要是我没感冒’的话了，正是因为我不在……苏朝意识到宋时肖的珍贵了吗？”
　　“这回真是你自作多情了。”

　　哄好苏朝，这个在学弟学妹看来艰巨无比的任务，宋时肖总能轻松地完成，后面他们还一起打过了很多比赛，这一场小小的失利也很快翻篇。
　　宋时肖关于这道辩题的心证，几年来未曾变过，他的生命里有大大小小的遗憾，却也只是遗憾，而所有遗憾，都被他理解为组成当下的他，不可或缺的部分。

　　漫长的时间里只有一个时刻……他接起来自大洋彼岸的苏朝的电话，听到她难以控制的哭腔，告诉他她分手了，她好难过。
　　结束通话后，他想，有时也会希望能够重来啊。

　　他错过一次了，不想错过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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