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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雨
绝对不可能,洗洗睡吧,人家这么好一个人,你就随随便便意|淫人家。话说回来这应该算意|淫吧。江乙熙一直从脖颈烧到耳根,这不是人能想到的,她真的太羞愧,连最后一张卷子都写不下去。
反正绝对是不可以的,你都还没对比过字迹,你就这么想是他故意写给你的?你也太恶心了,怪不得人家都讨厌你。别人这么对你,你是不是就是活该!学习为大,你先想想你期中考试怎么考到年级前十!
今晚注定是个失眠夜。
如果真的是他,也许只是看她可怜帮帮她而已,他对别人应该也是这样的,他是班长,没错,就是这样。她心里有个雀跃的小声音告诉自己,其实你这里也有点小欢喜吧。
但这也不是真的,就算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已经比刚开学好很多,算得上普通朋友,但你们不会有下一步的,而且你也……就你这样?算了别去想了,越想心里越堵。
写完几张卷子,已经是凌晨,关好灯,宿舍里一片漆黑,像未知的天空,漠漠的暮色。
可躺在床上她还是干瞪着眼看着天花板,她太微小了,仿若尘世间一粒不起眼又看不见的尘埃。
次日一早,江乙熙顶着黑眼圈到便利店兼职,而这黑眼圈直到她傍晚回家洗菜做饭时还没消下来。
饭桌上,父母问起学校补助的事情,江乙熙传递老师的话,每个月月底发两百块钱。
“这个钱,我们给你留起。”江母边说边看像江迪的脸,“等以后就是你的资本,你别一天到晚都把眼睛放在这个钱上面,还是想以后怎么赚钱让我们享福。”
江乙熙知道该怎么做,她不能反抗。在学校那次被张小义几人骂她都能鼓起勇气为自己辩解,可其实数不清有多少次她都在心里说要不还是算了,他们说了打了这一次就不会再来了,还是忍忍吧。
她不能这样,李樰,程今郁,石凯都是她的朋友,他们一定会帮助她,但她不是一个等着被人拯救的公主,如果真的妥协了认命了,朋友会不会看不起她的?
她总会想起初中时被不学无术的同学欺负的场景,父母也总说找自己的原因,自己的问题,如果自己没问题,别人是不会来欺负你的。
这么多话,她用出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口。在家里,她不能这么做,那是家里的事情不会被别人知道,也不会有老师来调节。
被打骂,父母说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她是不会让别人知道她家里的事的。她也有想过,要不要把补助金资料上卡|号换掉不填父母的。
但很快她又清醒了,她根本没有银行卡。她没有成年,除非学校统一给同学们办张卡,否则她是不可能有的。未成年人需要监护人陪同,父母一旦知道她办卡一定会有所怀疑。
转来转去,学校的补助金是不可能落到她手里的。
“好。”江乙熙应道。
江母嘴里的饭菜还没咀嚼完,握筷子的那双手伸出去摸了摸江迪的小脸,“喁!这娃儿脸都皴了,该啥时候买点香香给他擦。”香香就是宝宝霜,冬天润肤用的,她们家很少买。
“吃完饭就去超市买,等几天天气越来越冷了,脸跟手都要豁口。”江父说,“手套还是买新的,以前的太难看了戴出去脏人。”
江乙熙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真糙啊,都已经起皮了。她兼职的钱她也舍不得用,一本教辅多贵啊,她周末两天能赚得到一本教辅吗?她是兼职工钱也按照一天来算,两天五十块钱,更别说学校还有资料费等着她交。
可一罐香香她自己买来擦脸能有多少钱呢?十多块钱,她都舍不得给自己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也……配不上用这些。
“爸妈,我……”她还是没说出口,她想说给我也买一双手套吧,弟弟也有,我也想要,我的手一到了冬天就长冻疮,手指全都溃烂流脓流血的,给我也买一双吧。为什么不说给我买呢?
不买也是可以的,只要说一句话就行,反正生了冻疮来年春天就会好的,我已经找到规律了,只要天气回暖就会好的。真难以启齿,她害怕惹得父母不高兴。
“哦,对了,江乙熙,迪儿这周回学校要模拟考了,你在这好好教教他。”江父说。
江乙熙低头看着碗里那一小团米饭,抬头看了面前的父母,她慢慢说道:“我周末也没时间,我也要学习。”
“你学习!你学习有你弟弟重要吗!?”她的那句话一下子把江父的怒火点了起来,“如果我们不给你钱让你读书,你早就去东广打工去了!如果我们不养你给你口饭吃!你还坐在这里啊?!我们没有把你卖给别人都是好的!像你这种人,生你出来干啥子?!把你卖给人贩子换点钱我们不过得舒舒服服吗?!”
没等江父话说完,江乙熙小声回绝,想开个玩笑缓解气氛:“犯法。”
“啪!”一记耳光落到她脸上,钻心的火|辣辣的疼,未曾预料她重心不稳筷子都从手上掉了一根,不过也习惯了。她总是这样不讨喜,说话也不会说。中年男人的力气再怎么样也比未成年人大,再加上江乙熙身上根本没多少肉,脸上很快红了一大片,像被打了麻药,她的眼神空洞又虚无。她丝毫不敢动像这种时候如果跑掉被抓回来会被打的更重。
况且她跑不赢父母。
她不想自己家里的事被别人知道,特别是在新阳,要是在老家反正村里那些人都知道他们家的事情大不了破罐子破摔,被抓住被打了不让回家,她也可以在土地上麦田上睡。但在新阳要是被同校同班的同学认出来,她不知道怎么在学校待下去。
虽是这样,好在新阳她不是无处可去,她还可以回学校,学校还没有蚊子,她可以睡个好觉。如果在老家,她就只能地为席天为被,蚊子在耳边嗡嗡叫了。
也许真就如父母所说,她这种人出生就是错误。无论在哪,她的存在都会玷污那个地儿。就像张小义,如果她真的不存在,就不会搞出这么多事情来,事情一闹大老师都会讨厌她,日后有什么需要老师帮忙时都会板着脸对她。
为什么自己非得这么做,如果她不说这句话好好答应了就被会惹的父母生气,如果在学校她就道个歉说句对不起就可以了,朋友是朋友应该不会看不起她的。
“跟你这种人说话都费口水!还要给老子顶嘴!你看着等你弟弟哪天不在家我都要把你从学校扯回来打!”江父怒气冲冲将筷子摔下,筷子沾上的几粒米饭因为外力撞击朝四周飞溅,她亲眼看见其中一粒落到了菜盘子里。
桌子上的鱼汤渐冷,凝固的令人作呕的白油漂浮在上边,中层清汤因为震动荡起一圈圈涟漪。江母和江迪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大眼瞪小眼看着桌子上毫不规整,杂乱翻滚的残局。江乙熙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觉得饭菜恶心,她想吐。
今天,江迪被父母从学校早早接出来做了包|皮手术,身上穿着一件女士纯棉睡裙。因为做手术江迪一直喊着痛,江父江母心疼他大呼小叫买了条鱼给江迪做来吃,在这件事情上,江父江母一直很在意,忧心忡忡的,害怕出意外。
刚开始江乙熙不知道事情的缘由,她以为父母买条鱼是为了庆祝她周五回家,想着因为学校的事情让她放松一点。饭桌上她还是安分的不去夹鱼肉,爸爸妈妈都这么想着她,她反正也不爱吃这些,就想留着给他们三个人吃。
看见江迪的穿着,她心里的想法也不答而解了。
她曾经在书上看见过,这个手术每个男生小时候七八岁都会做,她不明白为什么父母这么急吼吼,慌不择言。这不是每个男生都会做的吗?他们心疼江迪痛她觉得很正常,为什么会着急?转念一想,着急也正常,哪个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不过那碗鱼汤一定不是只给弟弟吃的。
父母一定也想着她。
江父从兜里掏出一包烟,从中拿出一根,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烟。白烟冒出烟雾缭绕,像从地朝天飞翔的白云,徘徊着向前。
“对不起。”她还是道歉了,她说,“爸妈,你们工地上都还好吧?”她转移话题,“那你们上班的衣服我给你们刷,等明天晚点我就给江迪讲题。”
“这就对了嘛!”江母说,“还是乖点懂事点,不然你们爸爸又要黄金棍下出好人了哟,你自己该做啥事情就去做。”
“嗯好。”她应道。
一家人下了饭桌,父母把江迪扶到床上叮嘱他好好休息,早点睡觉。
再回来时,江乙熙已经将桌子锅碗瓢盆收拾的差不多了,灶台上烧了一锅水,她站在水槽边上洗碗。
江母问:“你这锅水烧来干啥子?!”
江乙熙笑着如实回答:“等一下我给你们把干活穿的衣服刷了。”父母两人都是工地上干活,衣服会留下钢筋的黄渍和自身的汗渍,随便洗两下是洗不干净的。
“啪嗒”一声。
江母怒气冲冲将灶台上的天然气开关关掉,两只眼睛漆黑,眼周满是皱纹,走到她旁边顺势用力揪起她的耳朵,“你一天钱多是不是?!你很冷吗?还要烧水?!我小的时候腊月底我都是去河沟里面洗衣服,你一天不晓得节省啊?!”
“那个河沟都是结起多厚的冰啊!你们外公外婆都是让我去那里边洗衣服!现在才十一月你一天有钱就给我们把电费水电天然气房租全部出了!”
江乙熙被疼得不敢出声,表情难看,“我晓得了。”
说完这一句话,江母才松开手,“洗完了就赶紧回学校去,别在外边待这么晚,还是注意安全,新阳这么大被人拐走了都不知道。”
江乙熙笑着,还是担心她的安全啊,她说,“好,我晓得了。”
从家里出来,天已经全黑,十一月入冬,昼短夜长,天总是黑的很快。
江乙熙身上还只是套了件卫衣,里面塞了一大件的毛衣,尽管她已经很冷,可她还是不愿意套棉服,要是现在穿上棉服那十二月要怎么办呢?
她看了眼小灵通的时间,她的那块电子表不知道怎么就不动了,可能是哪天体育课上摔坏的。小灵通是奶奶用剩下的,奶奶中考后的那个暑假去世了,本来这东西谁也瞧不上,就放在了家里面,卡|号还是江父用自己身份证办的那张卡|号,没有注销。
去了,去了,江乙熙在那个暑假从奶奶的眼睛里看见的几个字,写满了对生命的沧桑与回忆。老人总是沉默的,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快走了?江乙熙想。
跟奶奶告别那天,她没有哭,她只是摸摸她粗糙苍老的手,仿佛这是对生灵的最后告慰。
她在第一个亲人去世时大哭一场后就全然明白死亡的含义,在那之后无论是多亲密的人去世她都不会再哭,因为她知道这是命运的一环,命运给出的结尾。
来新阳她偷偷把小灵通捎上,这是最后的可以帮助她的东西。
寡言的天空像是落幕之后的空白深渊,她想去书店,也想快点回到学校学习,下一周前两天期中考试,后三天用来开运动会,这对紧密课程的高中生而言是连着不用上课的大好机遇。
她乘公交去了商圈旁边的一家书店,就是上次中秋她和朋友,程今郁去的那家。
晚八点,书店里人声嘈杂,她又拿了那本诗集,是上次程今郁跟她说的那本。
蓝色封面,《罂粟与回忆》。
她记得上次几个人坐的位置,虽然书店人多,但位置还是有的。她小心翼翼捧着手中的那本诗集,坐到了程今郁之前坐过的那个位置。
这样她是不是就能靠他更近?一想到程今郁她心里就会泛起一阵暖流,闻起来却是青柠汁一样酸涩。
“你也在这啊?”有人惊喜问她,江乙熙慌忙回头,看见的是一张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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