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相伴
水壶灌满水,插上电。
开关按下,壶底开始泛起细小的气泡。
纪书漾盯着那逐渐升腾的热气,眼神空洞。
他拉开抽屉,拿出陈飞宇早上送来的新药——奥美拉唑和温和的止痛片。
他仔细看着说明,抠出两粒奥美拉唑和一粒止痛片,放在干净的纸巾上。
水开了,尖锐的鸣笛声划破寂静。纪书漾被惊得一颤,连忙拔掉插头。
他找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倒了半杯滚烫的水,又兑了点凉水进去,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温的。
他端着水杯,拿着药,小心翼翼地走回纪时泽的房门前。
水杯有些烫手,蒸汽氤氲模糊了杯壁。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毕生的勇气,屈起手指,极其轻缓地、带着试探地,在门板上叩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很轻,在死寂的房间里却清晰得刺耳。
“哥?”纪书漾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小心翼翼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我烧了点水……药……药也拿来了……你……你开开门……好不好?就……就开一条缝……我把水和药递进去……我不进去……真的……”
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把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试图捕捉里面一丝一毫的动静。
死寂。
漫长的、令人心慌的死寂。
就在纪书漾眼中的光亮一点点熄灭,绝望再次涌上心头时——
门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重鼻音和疲惫的回应:“……放外面。”
声音嘶哑干涩,但确实是纪时泽的声音。
纪书漾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他几乎是立刻蹲下身,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小心翼翼地将那杯温水放在紧挨着门缝的地板上,又将包着药的纸巾放在杯子的旁边。
“哥……我放门口了……水是温的……药按说明拿的……”他急切地小声说着,生怕哥哥改变主意,“你……你记得喝药……胃……胃会好受点……”
他等了片刻,门内没有再传来声音。
纪书漾不敢再要求更多。
他慢慢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却依旧紧紧锁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的情形。
他最终没有离开,而是像之前一样,靠着门板对面的墙壁滑坐在地,蜷缩起身体,双臂环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和门口的水杯、药片。
像一个沉默的守卫,也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挂钟指针走动的微弱“咔哒”声。
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半。
往常这个时候,纪书漾应该在学校上第二节课了。
他想起物理老王那张严肃的脸,想起竞赛选拔的失败,想起自己空空的书包……
但这一切,此刻都变得无比遥远。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扇紧闭的门和门后那个让他恐惧又心疼到骨子里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
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咔哒”声。
门锁被从里面拧开了。
纪书漾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门板被拉开了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只有几厘米宽。
一只骨节分明、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的手背上,还带着清晰的、输液留下的青紫针眼。
那只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似乎在确认外面的情况。
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细微颤抖。
然后,它极其迅速地、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敏捷,一把抓住了放在地上的水杯和包着药的纸巾,飞快地缩回了门缝里!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道残影,快到纪书漾甚至来不及看清更多。
“砰!”
门板再次被迅速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而坚决。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纪书漾极度疲惫下的幻觉。
只有门口地板上,那杯水消失后留下的一小圈淡淡的水渍,证明着刚刚发生的真实。
纪书漾呆呆地看着那圈水渍,又看看那扇重新变得冰冷紧闭的门。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松了一口气,哥哥至少喝了水吃了药?还是更深的失落和冰冷?
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靠着冰冷的墙壁,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在巨大的疲惫和情绪的剧烈消耗后,终于不堪重负。
意识开始模糊。
朦胧中,一段遥远而清晰的记忆碎片,毫无预兆地涌入脑海——
那是一个冬天。
南方的冬天湿冷。
他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头痛得像要裂开。
纪云和纪凯出差在外。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和那个总是冷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哥哥”纪时泽。
他烧得迷迷糊糊,口干舌燥,喉咙像着了火。
他挣扎着爬起来想去客厅倒水,却因为头晕脚软,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隔壁房间的门很快被打开。
穿着睡衣的纪时泽皱着眉站在门口,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烧得脸颊通红的他。
“怎么回事?”纪时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不耐烦。
“哥……水……渴……”纪书漾烧得视线模糊,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纪时泽的眉头拧得更紧,脸上写满了“麻烦”二字。
但他最终还是走了过来,动作算不上温柔地把他从地上半拖半抱起来,弄回床上。
“等着。”他丢下硬邦邦的两个字,转身出了房间。
纪书漾蜷缩在被子里,冷得牙齿打颤,又烧得浑身滚烫,意识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床边陷下去一块。一只微凉的手有些粗鲁地托起他的后颈。
“张嘴。”是纪时泽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纪书漾下意识地张开干裂的嘴唇。温热的杯沿抵了上来,温水流入口中,滋润了灼痛的喉咙。他贪婪地吞咽着。
“慢点。”纪时泽的声音似乎近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纪书漾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
昏暗的床头灯光下,纪时泽那张总是冷淡的脸上,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正专注地、带着点笨拙地给他喂水。
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专注的神情,是纪书漾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
那一刻,烧得迷迷糊糊的纪书漾,仿佛在冰天雪地里看到了一簇微弱的火苗。他伸出滚烫的手,无意识地、依赖地抓住了纪时泽端着水杯的手腕,喃喃道:“哥……别走……”
纪时泽喂水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他低头看着少年烧得通红的脸和抓住自己手腕的、滚烫的手指,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最终,他并没有甩开那只手,只是沉默地、继续将杯子里剩余的水,一点点喂给纪书漾。
那只手腕的温度,隔着皮肤传来,成了纪书漾昏沉高烧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依靠。
“哥……别走……”
纪书漾在冰冷的墙根下,无意识地呢喃出和当年一样的呓语。
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膝盖上的布料。
当年那只给他喂水的手,如今却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只肯从门缝里伸出来,仓皇地拿走水杯和药片。
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吞没。
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靠着冰冷的墙壁,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情绪的剧烈消耗后,终于沉沉地陷入一片黑暗。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