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计划

　　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一个人担下所有了。
　　俩人沿着海岸线继续摸，运气总算没彻底背到家。凌雁眼尖，在一堆礁石缝里扒拉出几只大海螺，死死巴在石头上。撬这玩意儿对他这老手来说不算事儿，匕首几下就把肥美的螺肉弄出来，扔进随身袋子。谢烬在旁边打下手，眼观六路，嘴也不闲着：“嘿，老天爷总算开眼了？好歹今天有口肉吃。”
　　凌雁没接他这茬，专心弄他的螺肉，不过眼神里那点细微的松动，谢烬还是捕捉到了。
　　太阳一点点往海里掉，天边烧起一片橘红。凌雁看了看天色：“该回了。” 谢烬应了一声，俩人闷头往回走。一路上静得只有脚步声。谢烬时不时偷瞄凌雁的侧脸，心里头五味杂陈。他恨不得这人能把过去那些事儿全想起来，可又知道现在急不得，一个不小心就能搞砸。
　　好不容易挨到营地附近，眼前的景象让俩人瞬间钉在原地，洞口那块当门使的铁皮被撞得稀巴烂，歪七扭八地瘫在地上。
　　洞外头，脚印踩得乱七八糟，树枝断的断，贝壳碎的碎，明显打过一架。凌雁眼神一凛，匕首瞬间滑到手里，全身绷得像拉满的弓。谢烬也觉出大事不妙，赶紧攥紧手里那半截木棍，屏住呼吸，紧贴着凌雁后背，一步步往洞里走。
　　洞里更惨，跟遭了贼又刮了台风似的。铺好的干海草被踩得稀烂，柴火堆散了一地。装水的壶翻在角落，水流得满地都是，沙子都湿透了。林雨他们人呢？连个鬼影子都没，就剩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凌雁蹲下身，手指扒拉着地上的痕迹，眉头拧成了疙瘩。
　　谢烬问：“怎么回事？人呢？！”
　　凌雁没说话，鹰隼一样的目光在洞里来回扫，想从这片狼藉里拼出点线索。
　　突然，凌雁的手指在洞壁一个角落顿住了——暗红色的血迹！谢烬顺着看过去，脸唰地白了：“这……谁的血？！”
　　“不知道，但肯定出事了。”凌雁站起身，声音听着还算稳，可谢烬从里头听出了一丝绷紧的弦音。凌雁再次环顾四周，强迫自己冷静，现在慌没用，得赶紧弄清发生了什么，把人找回来。
　　凌雁的指尖蹭过那滩血迹边缘，湿沙子黏糊糊地沾在指腹上，一股海水的咸腥气里，竟然……混着点松木味儿？像是休整区那种洗发水？他猛地甩了甩头，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这鬼地方哪来的洗发水？八成是那该死的业火烧得神经错乱了。他压下那瞬间的恍惚。
　　“看这儿。”他指着沙地上一条浅浅的拖痕，旁边散着几粒亮晶晶的白石头，“张承的地质样本。他不可能把这宝贝疙瘩随便扔下。”
　　谢烬凑过去，昏暗光线下，那晶体泛着冷光，边上粘着几根绿色纤维，像某种植物的绒毛，可摸着却硬邦邦的，带着金属的冷感。
　　“这玩意儿……”谢烬刚张嘴，洞外头猛地传来一阵怪响。不是风，也不是浪，像是成千上万根针在你耳朵里嗡嗡震，听得人头皮发麻，后脊梁发凉。凌雁瞬间绷紧了背，灰蓝色的眼睛刀子一样射向洞口——那破铁皮挡板正在微微发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撞！
　　“堵住洞口！”他压着嗓子命令，自己则去检查洞壁的裂缝。谢烬立刻抄起地上的断木棍，后背死死抵住冰凉的石壁，死死盯着挡板缝隙——那后面黑黢黢的，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闪！
　　那嗡嗡声越来越响，洞壁上那滩血居然诡异地扭动起来，像活过来的藤蔓在爬！谢烬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猛地闪过乱七八糟的画面：烧焦的圆形大厅味、挂在管道上的尸体、还有凌雁那张倒在血泊里的脸……
　　“别走神！”凌雁的声音像冰锥子，瞬间刺破幻觉。谢烬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差点把棍子扔了，手心全是冷汗。他看向凌雁，对方正用匕首在石头上刮出火星子，火星子溅到那些扭动的血迹上，“滋滋”轻响，那些鬼画符一样的纹路立刻缩了回去。
　　“这鬼东西在搞脑子！”凌雁的声音有点沉，额角也见了汗，左手不自觉地死死按住左肩胛骨下面——那儿被业火灼烧的旧伤突然疼得像有根针在扎记忆的壳，“它读取你的恐惧，制造幻觉！”
　　谢烬心猛地一揪。隼说过“记忆剥离”……凌雁脑子里封着的东西……这污染源该不会在……
　　“这边！”凌雁猛地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吓人。谢烬被他拽着，硬挤进洞壁那道狭窄的裂缝里，只能侧着身往前挪。岩壁上那些绿毛越来越密，像蜘蛛网似的缠在胳膊上。
　　“这纤维有问题。！”谢烬感觉胳膊上沾到毛的地方开始发麻，皮肤眼见着泛青发紫。凌雁立刻停下，从背包里摸出打火石，点着了随身带的干海草。一股浓烟冒出来，那些绿色纤维果然像碰到火的蜘蛛网，滋啦一下蜷缩着往后退。
　　“跟着烟走！”凌雁举着冒烟的海草走在前面，那点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谢烬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猛地一抽——这举烟的姿势太熟悉了！在休整区那会儿，凌雁大清早也是这样，举着点着的艾草给他熏屋子里的霉味儿。
　　记忆的碎片像玻璃渣子扎进心窝里，谢烬咬着牙才没让情绪露馅。他加快脚步跟上，手指不小心蹭到凌雁的后背。凌雁身体瞬间绷紧了，却没躲开。
　　裂缝尽头豁然开朗，竟然是个被海水淹了大半的地下溶洞。浑浊的水面上漂着几件衣服——是林雨他们的！谢烬刚想喊，嘴就被凌雁死死捂住了。
　　“看水里。”凌雁的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谢烬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一看，心脏差点停跳——水下全是半透明的影子在晃荡！细看才发现是被拉得老长、变了形的人影！其中一个穿着陈星那身标志性的工装裤，正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机械划水，脖子上缠满了发光的绿色纤维。
　　“他们……被这东西同化了？”谢烬问。
　　凌雁摇头，手指指向溶洞正中间那根大石柱。石柱上缠着一团巨大的、绿莹莹的光球，无数像血管一样的绿毛从光球伸出来，探进水里，连在那些影子上。“意识被困住了，人还活着。”光球猛地一亮，刺眼的绿光里浮出一张模糊的人脸——是江俨！
　　谢烬瞳孔骤缩，旁边的凌雁身体却猛地一震！灰蓝色的眼睛里像刮起了风暴，痛苦地挣扎着，左手死死按住太阳穴，指关节泛着白。
　　“别看！” 谢烬想挡住他的视线，却被凌雁一把推开。对方的眼神变得茫然，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光球，嘴里喃喃着模糊的字句：“极光…… 约定……” 污染源在攻击他的记忆屏障！谢烬心头火起，抓起地上的石块就砸向光球。石块穿过绿光，却像沉入虚空，毫无作用。绿光刺破瞳孔的刹那，凌雁的意识像被投入沸腾的岩浆。
　　江俨在废墟上的笑脸、业火焚身时的灼痛、通道关闭前谢烬绝望的嘶吼、记忆剥离时灵魂被撕裂的空洞…… 无数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系统筑起的记忆堤坝。
　　他记起了三十七年前的极光约定，记起了独自承受业火的每一个寒夜，记起了 “沉寂回响” 里那道强行开启的空间裂缝，更记起了眼前这个挡在他身前、脸颊渗着血珠的人 —— 是江俨，也是谢烬，是他用遗忘和痛苦也要守护的他的极光。
　　指尖抚过刀鞘上的极光纹路，那是谢烬当年亲手刻的，说 “这样就能把极光揣在怀里”。熟悉的触感让喉咙发紧，凌雁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死死压在冰层之下。
　　不能说。
　　这个念头如同烙印瞬间刻入骨髓。系统的惩罚协议还悬在头顶，本源湮灭的威胁从未消失。他刚从遗忘的深渊爬回来，绝不能让谢烬因为他的记忆恢复而再次陷入危险。
　　“它怕精神冲击。”
　　凌雁的声音突然响起，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刚发现的客观事实。他按住谢烬的肩膀将人往石柱后按了按，目光锐利地扫过绿光中的人脸，“这些影子是被抽取的记忆投影，攻击投影能削弱光球的能量。”
　　谢烬一愣，刚才还挣扎迷茫的人怎么突然清醒了？但眼下容不得细想，他顺着凌雁的目光看向那些透明影子 —— 林雨的冷静、张承的谨慎、夏祁的慌张，甚至还有陈星护着苏苒的模样，全是同伴们最真实的恐惧。
　　“攻击影子？” 谢烬握紧断木棍，“怎么攻击？”
　　“用最强烈的情绪冲击。” 凌雁从背包里摸出打火石，猛地敲出火星，“恐惧、愤怒、执念…… 越强烈的情感波动，对它的伤害越大。”
　　他将点燃的干海草猛地掷向最近的影子 —— 那是夏祁被怪物追咬的恐惧投影。火星触碰到影子的瞬间，绿光剧烈闪烁，夏祁的影子发出一声惨叫般的嗡鸣，竟开始变得透明。
　　谢烬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他盯着陈星护着苏苒的影子，胸腔里翻涌的担忧和愤怒瞬间凝聚，嘶吼着将断木棍砸过去：“陈星！醒醒！苏苒还在等你护着她！”
　　木棍穿过影子，却激起一圈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陈星的影子剧烈颤抖，缠绕的绿色纤维瞬间黯淡下去。
　　凌雁看着他的侧脸，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暖意。还是这样，永远藏不住骨子里的热。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记忆压得更深，转身冲向另一侧的影子 —— 那是江俨站在极光下的投影，是他心底最深的执念。
　　“够了。” 凌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裂般的决绝，“别再用他的样子招摇撞骗。”
　　他抽出匕首，刀鞘上的极光纹路在绿光中泛着微光，精准地刺入投影的心脏位置。 “嗡 ——！” 光球发出刺耳的尖啸，绿光瞬间黯淡了大半。缠绕石柱的纤维疯狂抽搐，水下那些透明人影开始剧烈挣扎，仿佛要从束缚中挣脱。
　　“就是现在！” 凌雁低吼一声，拽过谢烬的手腕，将匕首塞进他手里，“核心在光球最亮的地方，用尽全力刺下去！”
　　谢烬握住匕首的瞬间，指尖触到了凌雁掌心的冷汗。他没多想，借着冲势纵身跃起，将所有担忧、愤怒和求生的执念都灌注在手臂上，匕首带着风声刺破绿光，狠狠扎进光球中央那一点最刺眼的亮斑。
　　“咔嚓 ——” 光球像碎裂的琉璃，瞬间迸发出无数绿色光点，随即化作漫天飞絮消散在空气中。缠绕同伴的纤维应声断裂，水下的人影失去支撑，“扑通扑通” 地浮上水面，正是林雨等人。
　　“纤维在收缩。” 凌雁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礁石上的冰，目光锐利地扫过水面，“污染源核心被破坏后，控制正在减弱。”
　　他弯腰捞起一块浮木，精准地掷向离岸边最近的林雨，“抓住木头，往岸边游！”
　　谢烬正扶着呛水的夏祁，闻言抬头看向他。刚才还在绿光中挣扎迷茫的人，此刻冷静得像换了个人，指挥若定的样子和记忆里那个典狱长重合，却又带着陌生的疏离。谢烬皱了皱眉，把那瞬间的恍惚归为战场应激 —— 毕竟凌雁的战术素养本就深入骨髓。
　　“张承，检查岩壁稳定性！”
　　凌雁又喊，声音在溶洞的水声里格外清晰，“夏祁，数人数，确保没人掉队！”
　　他的指令条理分明，完全是带队者的标准姿态，没有丝毫私人情绪泄露。
　　谢烬帮林雨爬上岸时，眼角余光瞥见凌雁正弯腰检查陈星的脉搏。他的动作很轻，指尖搭在腕间的力度不重不轻，正是林雨教过的标准急救手法，挑不出半点异常。可谢烬总觉得哪里不对 —— 凌雁的指尖在触到陈星手腕上的旧疤时，几不可察地顿了半秒，快得像错觉。
　　“都没事，只是脱力昏迷。” 凌雁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水珠，语气平淡，“溶洞结构不稳，必须尽快转移回营地。谢烬，你扶夏祁，我背陈星。”
　　他自然地背起陈星，动作稳得像背着一袋普通物资，没有丝毫犹豫。谢烬扶着还在发抖的夏祁跟上，目光落在凌雁的背影上。那背影挺拔依旧，步伐均匀，连呼吸频率都和失忆时别无二致，可刚才在绿光中，凌雁喊他名字的语气，分明带着一丝极淡的、熟悉的急切。是错觉吗？谢烬咬了咬下唇，压下心头的猜测。隼说过不能刺激凌雁，也许是自己太想让他记起来，才会胡思乱想。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