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舍

　　陈憶第一次在工作的写字楼里闻到火锅味时正蹲在地上粘快递盒。空调坏了三天，她后背的汗把白衬衫洇出深色的印子，手里的胶带纸黏住了指尖。
　　“陈憶，楼下物业说空调下午能修好。” 实习生小张抱着一摞文件进来，看见她脚边堆着的样总，“这批货真要自己送？”
　　“不然呢？” 陈憶抬头笑了笑，眼角有淡淡的红，是昨天熬夜改方案熬的，“省点运费，够我们多吃两顿小面。”
　　那时候她的公司就三个人，挤在十五平米的隔间里，墙上贴着打印的设计图，窗户外是前后交叠的写字楼。陈憶每天最早到，最晚走，跑工厂盯样品，去建材市场砍价，高跟鞋磨破了底，就在鞋里垫上纸巾。
　　蒋朝轩来面试那天，下着瓢泼大雨。他站在门口，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手里紧紧攥着个牛皮纸袋，像怕被雨打湿。“陈总好，我是沈砚。” 声音很轻，带着点北方口音。
　　陈憶让他演示代码时，发现这男生话少得像个闷葫芦，手指在键盘上却快得惊人。她问期望薪资，他愣了愣，说 “您看着给就行，总之能学到东西”。
　　后来蒋朝轩成了公司第四个员工。他不爱说话，却总能把陈憶随口提的需求做得滴水不漏。加班到深夜，陈憶泡两杯速溶咖啡，他会默默把她那杯多放些糖—— 他记得她爱吃甜的。有次陈憶在会上被客户刁难，气的声音都在抖，散会后会发现沈砚给她的电脑弹了个窗口，是个小猫捶打的动图，下面写着 “别气，他们不懂”。
　　公司搬到新办公室那天，陈憶在落地窗前看着江景。沈砚抱着一盆绿萝进来，放在她桌角，“网上说这个好养活。”
　　2跨年夜，全公司在办公室吃火锅。牛油沸腾时，小方喝多了点酒，笑着拍蒋朝轩的肩膀“小蒋啊，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
　　蒋朝轩的脸瞬间红了，手里的筷子差点掉锅里。“方姐，我……”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耳根红得要滴血。
　　散场后陈憶收拾东西，沈砚突然从后面叫住她，“陈总。”
　　她回头，看见他站在阴影里，手里捏着个保温杯。“有事？”
　　“这个给你。” 他把杯子递过来，是温热的。“红糖姜茶，你今天好像有点咳嗽。”
　　陈憶接过来时，他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心很烫，带着点汗湿。“陈总，”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我不想找别人。”
　　陈憶愣住了。窗外的烟花正好炸开，把他的脸照得明明灭灭。“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他低下头，喉结滚了滚，“但我……”
　　“蒋朝轩” 陈憶打断他，轻轻挣开他的手，却把杯子塞进他手里，“姜茶凉了，再去帮我热一下吧。”
　　他愣在原地，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手里的杯子烫得像团火。
　　那天之后，他变得更沉默了，只是看她的眼神，多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公司拿到 A 轮融资那天，陈憶请全公司去吃老火锅。牛油翻滚时，她举着酒杯站起来，目光落在沈砚身上“蒋朝轩，谢谢你。”
　　他猛地站起来，杯子里的啤酒晃出来，一小部分溅在裤子上。“是陈总厉害。”
　　散场后陈憶让他送自己回家。嘉陵江的晚风带着水汽，吹得人心里发潮。走到小区楼下，陈憶突然转身，“蒋朝轩，上次你没说完的话，还算数吗？”
　　他愣住了，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像碎了的星星。“我……”
　　“我答应了。” 陈憶笑着打断他，伸手碰了碰他发烫的耳垂。
　　他们的家安在二十六楼，落地窗能看见大半个重庆的夜景。蒋朝轩还是不爱说话，却学会了在陈憶回来时递上拖鞋，在她伏案工作时披上毯子。有次陈憶加班到凌晨，回头看见他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她白天随口说想吃的桃酥，包装袋没开封，大概是怕压碎了。
　　陈憶还是像之前一样总爱逗他。她洗完澡出来就往他怀里钻，看他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样子就好笑。“轩轩，在等我啊” 他会把脸埋进她颈窝，声音闷闷的，“嗯在等你。” 呼吸带着点热，把她的皮肤烫得发麻。
　　陈憶笑着摸摸他的头发，像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狗，“给我讲讲你今天改的程序？”
　　他就真的会慢慢平静下来，从数据库讲到算法，声音低沉而清晰。陈憶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听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觉得那些年咬着牙走过的路，那些在深夜里掉的眼泪，都有了归宿。
　　梁辰昕，我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你呢，最近还好吗。
　　有次蒋朝轩出差，陈憶一个人睡。半夜被雷声惊醒，摸手机想给他发消息求安慰时就看见他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听到雷声了，怕你害怕，开着视频睡吧，我不挂。”
　　点进去，是他那边的天花板，隐约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陈憶对着屏幕笑了，眼眶却有点湿。
　　周末的早上，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蒋朝轩的脸上。陈憶支着下巴看他，他睫毛很长，睡着的时候嘴角微微翘着。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轩轩，第一次在办公室见面你是不是就喜欢我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她促狭的笑，脸瞬间红了，把被子拉起来蒙住头。“才没有。”
　　“哦？那是谁总在我杯子里偷偷放糖？” 陈憶故意拽他的被子，“是谁把我电脑桌面换成小猫的？嗯？”
　　蒋朝轩被她逼得没办法，只好掀开被子，猛地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是我，行了吧。” 声音里带着点懊恼，还有点藏不住的甜。
　　陈憶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像听着这座城市的脉搏。窗外的嘉陵江波光粼粼，远处的吊脚楼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她想起刚到重庆那年，站在天桥上看车流如织，觉得自己像片无依无靠的落叶。而现在，她有了能遮风挡雨的屋檐，有了能让她卸下防备的怀抱，有了一个会在她逗他时脸红，却会把所有温柔都藏在沉默里的人。
　　“轩轩” 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我爱你。”
　　“我也……” 男孩声音有点哽咽，“很爱你。”
　　阳光越升越高，把房间染成暖融融的金色。陈憶摸着沈砚发红的耳垂，突然觉得，那些年在重庆的街头巷尾跌跌撞撞，或许就是为了走向此刻 —— 走向这个会被她一句话逗红了脸，却愿意用一生来温暖她的人。
　　楼下传来早餐店的吆喝声，远处的长江索道慢悠悠地划过江面，一切都带着烟火气的生动，真实得像蒋朝轩此刻的体温，烫熨着她曾经孤单的灵魂。
　　我不再一个人，也不会再等你，我不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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