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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前一晚卢季雨打来电话时,随寒薇刚到家不久。除照旧聊了聊最近的学习成绩和家长会传达内容以外,卢季雨还谈了谈高考的事。
按随寒薇之前的打算,如果要学美术就要艺考,她这种没有一直训练的学生就要报集训班。y市虽不大各类培训费用也不低,拢共算下来十几万。卢季雨婚后又得一女,比随绍小上一些,这几年也面临小升初要补课、托关系进好班级的问题。
简而言之就是:两人一商量,要拿出这笔钱都有些困难。
为佐证这一结论,卢季雨还论述了这十几万作为投资的高风险和不稳定性——以随寒薇上过的兴趣班举例,书法、绘画、英语、文学素养,演讲与口才,说难听一点就是都打水漂了。诚然,随寒薇字写得不错,作文分数也挺高,但语文一门能拉开多少分差呢?另外两个就不用说了,闷葫芦一样的性子,成绩单上一百分出头的英语分数……当卢季雨问“这些钱花哪儿去了”的时候,随寒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个兴趣班是什么时候也不清楚了,大概是英语。学校开设英语是在三年级,但一年级入学后随寒薇便发现班上很多同学已经开始放学拿着英语书去上课,卢季雨一打听才知道很多小孩早在三四岁就开始学英语。着急忙慌找到一个英语班把随寒薇塞进去,然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其实对于七八岁的孩子来说兴趣班算是个课外的好去处,接触新鲜事物、培养兴趣爱好的同时还能认识很多新朋友。而随寒薇当时却实在无暇考虑这些。小孩子虽不谙世事却也是敏感的,早出晚归不着家的随林,关上门仍传出卢季雨压抑哭声的卧室,不知在哪个时刻随寒薇开始感到困惑又疲惫。
每天进家门后第一件事就是看地上脏不脏,有杂物要赶快扫干净。随林喜欢窗帘大开而卢季雨喜欢天一暗就拉紧,那么就在爸爸在家的时候把窗帘打开,等妈妈回来再赶快拉上。在随寒薇还没有这个意识的时候,“做女儿”这件事就成为了一门功课学问,饶是她日日小心翼翼地观察家里还有什么事自己可以做,最终也什么都没有留住,什么用都没有。
马路上车辆一个接一个驶过,把视线照亮后又留下一片深蓝色的黑。人行道上偶有散步的人三两走过,温声细语聊着吃什么,或是晚饭后买块西瓜。随寒薇的舌头干得像是生了锈,晚饭到底还是有些咸。想起书包里只剩下两块车费,终究没有起身。
非机动车道不宽,在公交站旁还有个凹进去的转弯。塑料袋挂在自行车把上左右摇晃,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然后停住。
随寒薇几乎要怀疑人与人之间是不是真的有运气和缘分——遇见这个人的概率好像是有些高了。
章旬穿着短袖短裤,看起来之前篮球赛摔伤处的皮肤已经基本好了。右脚踩地,停下车后小臂搭着车把,说道:“你怎么还不回家?”
想到此人白天上课鼓捣半天把窗帘杆和挂绳打到自己身上的事,随寒薇没好气道:“你怎么还不回家?”
“你”字加了重音,还特意在嘴里绕了一圈。
章旬笑了笑,举起手里的塑料袋晃了晃:“晚上家里没人,我出来买东西。”
“哦。”
章旬将自行车推到道沿上找个地方停,拎着袋子走到公交站亭坐下。随寒薇始终平视前方,隔着马路在对面给自己找一个视线落点。章旬和她坐在同一个椅子上,此刻心和眼前的一切都飘忽而空荡。
“在等公交车?”
“嗯。”
随寒薇也知道自己现在有些不礼貌了,可她就是控制不住。思绪太烦乱了,原本只是坐在这里发发呆,章旬一来脑子里又冒出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像是各色纸片丢进了彩虹喷纸机,唰啦啦地往上翻涌,按也按不住。
“还在因为白天的事生气?”
随寒薇摇了摇头低下,盯着自己的脚尖。今天她穿的是一双白色帆布鞋,几十块,有段时间没刷,前面的橡胶有些划痕了。左边是章旬簇新的黑色鞋子,牌子她在商场见过,一双帆布鞋要三四百元。
“对不起啊。”
其实窗帘杆不重,升降绳虽说是拍在了脸上,也没有多疼。随寒薇虽然不知道章旬当时在干什么,却也觉得他大概不是故意的。
她哪里会真的怪他呢。
一截小麦色手臂伸到面前,肌肉线条跟着握拳动作若隐若现。章旬的声音再次响起:“给你打回来怎么样?”
随寒薇的头又摇了几下,这次因为太用力甚至有些晕眩沉重。眼前的小臂直直伸着,见她不动甚至往前递了两寸:“你打回来吧,别生我气了。”
一刹那间的鼻酸涨得太过尖锐,眼里涌上热意的一刻随寒薇的第一反应是慌乱,将头埋得更低,不让他看到一滴滴水连珠落下。
没能被压抑住的一点呜咽声溢出,章旬急得站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哭啊,我错了我错了……”
随寒薇舌头紧紧顶着上牙膛,努力不要再发出声音。头发好像落到他胳膊上了,可是她顾不上管,也不敢抬头被他看见。抬起右手去抹却不小心拍到了他的,眼泪像挡风玻璃上的雨滴一般刚擦掉又淋了上来。
实在太狼狈了。随寒薇有一瞬间想要站起来跑掉,却又觉得那样可能更难看。
章旬还在重复着几句话碎碎叨叨念着,道歉之余还不忘说“你打我吧”,婆妈得有几分滑稽,听起来还有点可怜。潮涌般的情绪稍平息了些,随寒薇又抹了抹脸,垂着头不去看他。
“我没有生气。”
鼻音嗡嗡的,像是脑袋里吊了个涨满了晃悠悠的水囊。
章旬吐了口气又坐下来,半晌回答道:“没生气就好。”
y市的夏天还算舒服,尤其是晚上。夜风干爽不凌厉,只谦和地吹来,在发丝和衣袖里转一圈又礼貌地走了。随寒薇正静静等风吹干眼睛,又听章旬问道:“那你怎么哭了?”
犹豫了一下,随寒薇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期末考试章旬的班级名次是第十二,年级排在四十左右。她要怎么告诉她自己考得太差被母亲批评,又要怎么告诉他没有人能支持她参加艺考培训,而文化课高考可能要去一个二本学校。
随寒薇藏在饼干盒里的钱不多,零零碎碎加起来几百块,花的时间却不少。一次次打开盖子,将钱放进去又合上,郑重地按下盖子,听到“咔哒”一声才安心。
兴趣爱好是一个原因,权衡利弊也是一个原因。如果艺考能通过,粗略估算最终的录取学校可能会比只凭高考分数的结果稍好一些。更无法说出口的原因是——她也想要读好一点的大学,离他的近一点。
思忖良久也没组织出语言,沉默漫长得让人快要睡着了的时候,随寒薇干巴巴憋出一句:“我太渴了想喝水,但是钱花完了。”
章旬“噗”地笑出声,随寒薇甚至能听到一点气流从他嘴唇喷薄而出的声音:“就这个原因啊?”
随寒薇摸摸鼻子,理了理刘海:“嗯。”
“你在这等一会儿,”章旬说着起身跨上车子一脚出溜走了:“很快就来。”
随寒薇见章旬骑车去了马路斜对角,然后身影融进校门对面一排商铺的流光溢彩之中。几分钟后公交车驶来,是她要坐的那一辆。
坐在原地看着公交车停下,“吱呀”几声打开门又关上,缓缓起步驶离公交站。随寒薇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又借着雾蒙蒙的光眯眼去看站牌上的时间——这好像是末班车。
没过一会儿章旬也回来了。白色塑料袋还挂在自行车把上,看起来沉了些,行过排水井盖噔楞楞上下打颤。
“一个柠檬水叫什么‘海洋之心’,名字还挺洋气。”章旬停好车走近对随寒薇说道。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随寒薇在抬头看着他,下巴比平时小了些,刘海偏向两边露出了些额头。眼睛微红,暮色里轮廓显得不太清晰。
“你去买水了吗?”
章旬点点头,拿出塑料袋里的饮料递上去:“嗯。篮球赛那天老姜买的那个,我觉得味道还行。”
还是校门口的“七杯茶”,蓝色的章旬喝的那一杯。随寒薇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比普通的柠檬气泡水多了点薄荷味和茶底,喝起来除了甜味,还有沁凉和茶香。
章旬只买了一杯,两人又恢复到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气泡应该是来源于苏打水,不像碳酸饮料一样冲得刺鼻。谁都没再说话,随寒薇猜章旬是在陪她等公交,但也没有告诉他末班车已经来过了。
“期末没考好有点难过所以哭吗?”半晌沉默后章旬率先开口。
“嗯。还有别原因。”随寒薇犹豫了一会儿:“我想走艺考学画画,我爸妈不让我去集训,只让我高考。”
省略了离异重组家庭和经济问题的细节,直截了当的回答。
章旬是见过随寒薇的画的,不了解其中的评判标准也觉得确实还不错。说道:“我想高考,我妈也不让。”
“什么意思?不让你参加考试吗?”随寒薇不解。
“也不是这个意思……这么说吧,我如果必须参加高考,那我可能要遭殃。”
说完章旬笑了笑,但看起来不是很开心。随寒薇大概猜到了一些,试探性地问:“是因为竞赛吗?”
“对。”
竞赛考得好的话可以直接保送,随寒薇听班上同学聊起过。估摸着章旬说的是这个意思,复又问道:“那你没考好的话,她会打你吗?”
这一次章旬的笑意直达眼底:“那应该不会。你爸妈打过你?”
随寒薇回答:“没有。”
“我一猜也是,你看起来就是那种很听话的小孩,不会惹爸妈生气那种……诶,不对,你这个时间了还不回家,他们不生气?”
“不会,他们都比较忙。”
章旬一手搭着车把,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塑料袋子:“那你等会儿怎么回去?”
随寒薇若无其事答道:“坐公交啊。”
“坐公交?”章旬又在笑了,甚至让人不明白他究竟在笑什么:“大哥,我家楼下这儿早早就收车了。想找谁开公交送你啊?”
这一日的最后,章旬提议打出租车送随寒薇回家。临走前随寒薇叫住起身拦车的章旬,问道:“你今天为什么拿窗帘打我?”
“因为……”
说完前两个字章旬便倾身靠近,伸手盖住了随寒薇的耳朵。可凡人也生七窍,许是刚哭过鼻腔堵塞让听觉格外敏感,也可能是路灯昏暗得让人生出了错觉,又或许是章旬实在绅士有礼并没有将她耳朵用力捂住——
随寒薇在有一瞬间认为章旬说的是:
“因为有一块阳光一直照在你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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