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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花林皆似霰
沈鹤梦没有跟出去。他沉默地站在后面,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在她答应送他出去的时候,他心里的弦轰然拉到最紧,割下成块的血肉。
不是对一个人感兴趣,她是不会想要和对方呆在一块的。她不会欺骗和逆反自己。感兴趣三个字是一种危险的符号,它可以成为任何关系的开始。
站在门口和他们道别,看他们一高一低并肩很是相配的背影淹没在门后,他学着和姥姥一样扬起一个微笑。
他没有跟出去。
他想。
他重复地对自己说。
妹妹对自己没有别的感情。他们相识这么多年,他知道。他作为更成熟的那一个,应该把自己的感情拉上正轨,而不是做一个自私自利的恶魔!
他重复地对自己说。
亲人才能一辈子相伴。什么爱人情人都会成为过眼云烟,她最喜欢不变质的感情,不是吗?
他重复对自己说。
这是正确的决定。
他重复对自己说。
微笑和姥姥说自己上楼帮妹妹放外套,他听到自己的回答,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自己的脚步,可是他听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只是在麻木的走,却一片空白,好像灵魂抽出体外,静静看着自己的丑态。
他能做到的,不要变成疯子。
他反复对自己说。
“你为什么爱吃浆果蛋糕?”
门一合上,昏沉天色下,他们宛若跨入隔绝世界的空间。
走在青阶上,人的步子在只有虫鸣的夏夜显得清脆,她只是凭心意胡乱踩着石子儿空隙走着,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个人诡异地维持相同的步调,连无规律的停顿都一样。
她感到好玩,抬头去看他,他下意识问出这句话。
她发现他有宽阔锋利的肩膀。
他总是在她面前问为什么,宛若好学的稚童。
然而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她继续走她的路。他能看见薄雾月色里,她垂落的柔软发丝和在月光下一段白得发冷的纤细柔软脖颈。
他收回目光。
“你为什么知道我喜欢吃浆果蛋糕?”
“也许因为我和你姥姥交上了朋友。”
她对旁边人还会开这样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感到惊诧,微微睁大眼望住他,彼时他们正途经一片花林,他也正转头望住她。
缓缓扇动的眼睫向下垂落,眼睛又圆又亮,感到震惊让她的面容增添鲜活的气息,流光溢彩。
他也缓慢地眨眼,望住她眼底,然后伸出手去。
她下意识认为眼前的人似乎值得信任,并没有躲开。他的手指也锋利,但是只是轻柔捻住不知何时落在她耳边的一朵花的花蕊,把它捏在手心。
他并没有触碰到她,只是带来一点微风,拂起她三两根发丝。
她笑着说谢谢,他默默把花瓣轻轻拢在掌中。
一根发丝悄然缠绕在他的尾指,被夜风轻轻拂,带来恍若绕上云雾的轻微触觉。他感觉自己的小指随发丝颤抖,那仿佛是花瓣在她耳边忽而流淌延长,化作一段水流,勾住他的手指。
他蜷缩起指尖,把发丝也留在掌心。
两个并不相熟的人却已经出现在彼此的世界很多次了,于是两个人并着肩的人之间有种莫名被命运牵连的熟络感。
她感到一种昂扬的奇妙感觉,夜风凉如冰,轻柔吹动她的裙摆,变成一段流动的月光河。
他们默契没有提起巧遇的曾经,只是像两只伸出触角的小兽,在可以把握的当下,试探地向对方伸出手心。
“你为什么爱吃浆果蛋糕呢?”这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吗?他也不知道。但是更多的言语,他害怕他流露出他一贯的冷漠锋利,让她不自觉避开自己。
不用害怕我,他想。我希望你也喜欢我。哪怕不是情爱,只是单纯作为另一个生物。于是他笨拙地露出一点他好像从未有过,又好像是剥出一点内心的柔软。
“因为喜欢浆果捣开后的颜色。”她依然垂着头踩着石头,发稍轻轻翘着晃,他们的脚步在夜空中依旧脆脆作响。
说完她又摇摇头。“就因为我喜欢吃!”这回很坚定。
刚说完,她就看到一旁的手忽然升在自己眼前。
手心里躺着一个自己烧的玻璃浆果。
她这回真的瞪大眼睛了。
“你还会烧玻璃!”
母亲的珠宝设计,不是用色彩在画纸上点染而已。
在她的工作室里,她环保着她的双臂,两个人的手合攥着火喷枪和防护面罩。
她看着那样的金属,最坚不可摧的物质,在其实触之无形的火苗燃烧中柔化,融化,被塑造,被曲折。它们变化了甚至色泽,但是还是冷的。
她不是很喜欢金属,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宝石,琉璃,玻璃,甚至塑料这样更透的物质,没有那么化而有型,放到阳光下,能透出自己的颜色。
大部分时间,她只是窝在母亲工作室的角落里拼拼图,拼好了就到处挂,其他成员都已经离开,母亲在一旁工作创造,临了黄昏脚步轻轻走到她身边,看她近乎被云彩一样的抱枕玩偶掩盖,然后柔柔把她睡得像冬雪里透出浅粉红的面颊上粘着的发丝拂到耳后。
今天没有拼拼图,她用小的本子画了一个戒指的草稿。一枝墨蓝鸢尾花缠绕主石而上,有一点藤蔓的味道。
她习惯健身,稳稳抱起她。
她总会在转过第一个弯道时苏醒,朦胧眼眸发现自己枕在母亲的腿上,她初中做的手串挂在车镜上,黄昏暮色里,一切都渡上柔和的幸福的金色光芒,手串一摇一晃,和她现在手腕上那个她四处收集的漂亮石头手串是一对。她转过头缩进母亲的怀抱。
妈妈不怎么擦香水,可是她总是把鲜切花放进母亲的衣橱,所以有一点草木花卉的湿润的香气。
这里不是她们的故土,所以她钻进母亲怀抱找一点依靠。
她总是走神,被玻璃上的光泽闪过眼眸时,她轻轻眨了眨睫毛。
“你总是给人很多惊喜。”她很直白地感叹到。她真的感觉到他是一个和一贯形象很不同的人了。
“这方面你比我专业,我总是烧不好,以后可以拜托你教教我吗?”穆云重的声音放得沉而柔。
她就着他的掌心看那颗果子色泽很好,不过边缘确实如他所说有一点凹陷。虽然有点刻意,但她还是选择相信这是新手的失误。
她忙着看,所以下意识点点头,他贪婪地感受微凉指尖点过手心的触觉。
不知觉已经到了门口,黑色的车在一旁静静等候,她正要挥手告别,他却忽然转过来,又和她并肩走回了门口。他说他认识路了,也来送一回她。
沈鹤梦在窗边,看着一对璧人言笑甚欢,送到头了还舍不得,又缠着人家回来。
他的面孔落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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