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夜色沉寂，

　　天空悬着一轮清月，细碎的月光洒在海面上，随着波浪摇曳闪烁，四下暗沉无光。

　　一行人在浓重的夜色中翻过护栏，闯进这片废弃已久的海滩。

　　几盏手机灯光在黑暗中摇摇晃晃，他们随意找了块地方坐下，当光线稳定，彼此的面容才清晰映现。

　　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徐徐吹来，潮水连绵不绝地涌上沙滩，粼粼波光在月光下时隐时现。

　　程橙清透的眼眸里嵌着稀碎的光，第一个开口，“我们这样偷偷跑进来…真的没关系吗？”

　　“难说，”周亦哲故意压低声音，“搞不好待会儿就会有什么东西冒出来赶我们走。”

　　程橙面色一滞，下意识缩起肩骨，似乎已经开始预设后果。

　　陈嘉南从袋子里掏出啤酒，信誓旦旦：“放心吧班长，这片小海滩早就没人管了，等会把垃圾收拾走就行。”

　　夏奈：“别顾虑太多，既然决定要叛逆一次，就好好享受找到自我的过程。”

　　程橙点点头，

　　是啊，她总是胆小，总是顾虑，总是犹豫，可那些都不是真正的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放下忐忑，认真对待青春里该有的疯狂。

　　谈尧没参与话题，只是用打火机撬开一瓶啤酒，沉默地灌了一口。

　　周亦哲啧了声，“阿尧，你真是不懂浪漫，第一口得碰杯，庆祝我们此时的相聚。”

　　“鬼扯”谈尧冷嗤。

　　“你要试试嘛？”夏奈看向程橙。

　　程橙盯着袋子里的啤酒，有些犹豫。

　　“难得一次，喝一点没事吧，”陈嘉南怂恿。

　　周亦哲瞥过去一眼，“别劝，让她自己决定。”

　　“要，”程橙接过陈嘉南手里的一瓶麦啤，眼神坚定，“我要喝。”

　　夜很静。

　　啤酒开启的“滋滋”声在黑暗中散开，很快被潮声吞没。

　　几人围坐成一圈，唯独谈尧面向大海，姿态散漫，仿佛与身后的热闹无关。

　　陈嘉南举起啤酒，咧嘴笑道：“来！为今晚的开心，也为班长的第一次勇敢，咱们干杯！”

　　周亦哲一把拽过谈尧的手腕，强行把他拉进碰杯的仪式里。

　　玻璃瓶碰撞的清脆声在夜色中荡开。

　　这一刻，少年们的心似乎也毫无保留地撞在了一起。

　　他们吹着海风，喝着啤酒，任由夜晚的静谧包裹着自己。

　　陈嘉南喝酒跟喝水似的，被周亦哲嘲笑两句后，不甘示弱地一瓶接一瓶猛灌。

　　几瓶下肚，酒精开始侵略上脑，他猛地站起身，面向大海扬声开麦。

　　一会唱搁浅，一会唱晴天，一会唱稻香，跟开周杰伦演唱会似的。

　　陈嘉南举着酒瓶，唱的一脸陶醉，可惜没一句在调上。

　　周亦哲笑着骂，“陈嘉南，你能不能闭嘴啊，酒都喝不下去了。”

　　陈嘉南撩了一下头发，捏起嗓子模仿周杰伦，“现在请叫我——周·陈嘉南·伦。”

　　“行行行，周陈嘉南伦，求你安静点。”周亦哲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顺手将瓶子搁在腿旁。

　　谈尧仍在眺望一望无际的海面，长腿舒展，冷硬的右手虚虚搭着膝盖，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光在风里明灭不定，全身透着股置身事外的冷漠。

　　夏奈隐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偷偷窥他。

　　谈尧眉眼倦怠，似乎把视线放的很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我也挺烦的。”

　　陈嘉南像是吼累了，忽然坐下来，双手撑在身后，浑然没了刚才的欢脱，

　　其他人安静地看向他。

　　“我爸妈感情不好，三天两头吵架，每次回家都能听见他们吵着说过不下去了。”

　　陈嘉南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我还有个弟弟，比我聪明，比我听话，成绩也比我好……他们都很喜欢他。”

　　“要是他们真离婚了，我肯定……没人要吧。”

　　空气里混着风声，话题莫名其妙就沉重起来。

　　谈尧侧眸睨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平时看上去没心没肺，全然乐天派的陈嘉南竟也有顾影自怜的一面。

　　周亦哲一把搂过旁者的脑袋，用他的方式安慰兄弟，“儿子，爸爸永远爱你。”

　　“操，你他奶的别占我便宜，”陈嘉南骂骂咧咧地推开他，刚才低落的情绪瞬间被转移。

　　这番话，突然在程橙的防御层上撕开一道口子，压抑深处的情绪瞬间汹涌而至。

　　她双手捧着快空瓶的啤酒，睫毛低垂，“我爸妈……在我小学时就离婚了。”

　　四周更静了。

　　“我妈性子特别强，从小到大对我很严格，要求我把每件事都必须做到最好。”

　　“她每天都给我吃各种含DHA的食物，严格控制我的时间……我没有朋友，没玩过游戏，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程橙顿了顿，眉头微蹙，“她甚至在我房间装了监控，随时盯着我在做什么，提醒我该做什么。”

　　“我快喘不过气了，”

　　她低下头，重重呼出一口气：“好像只有在学校的时候，才能稍微自在一点。”

　　“我也想看会电视，也想交朋友，想跟她们出去玩——”

　　话未说完，陈嘉南突然一把拉起她，“班长！对着大海，把你的郁闷全喊出来！”

　　程橙一愣，茫然的眼眸犹犹豫豫，哪怕在酒精的作用下，她也时刻保持着一份羞耻心。

　　“哎呀，怕什么。”陈嘉南推着她往前两步，“这儿又没别人，放心大胆的喊出来，把烦恼全丢进海里！”

　　她垂目，下意识往周亦哲身上看过去一眼，

　　男生喝了酒，唇角微扬，顺口说了一句，“加油，橙子。”

　　“勇敢一点。”夏奈也鼓励她。

　　程橙莫名觉得脸颊发热，她紧紧攥着酒瓶，深深地吸一口气——

　　女生闭起眼，对着大海呐喊。

　　“妈！我不想再吃没味道的鱼！不想吃核桃！也不想喝牛奶！”

　　“我想要一点自由，想拥有自己的空间，你能不能别扔掉我的cd，能不能别这样控制我。”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我真的…好累啊。”

　　谈尧指间的烟快燃到尽头，风一拂，那截烟灰便跟着风消散进夜色里。

　　入耳的这些话，不轻不重地拨了一下他本毫无波澜的情绪。

　　谈尧仰头灌了口酒，冰凉的液体迸着苦味在味蕾上漫开。

　　他见过，听过，许许多多样的母亲，宋曼又是哪一类的呢？

　　谈尧以为自己早已接受现实，可某些瞬间，猜测和假设还是会不受控地冒出来。

　　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最终都会化成怨，化成恨，再被他一点点压回去，恢复成表面的平静。

　　程橙感觉脑袋有点儿缺氧，她坐回位置，歪头靠在夏奈肩上，小声呢喃：“今晚能遇到你们……真好。”

　　陈嘉南皱眉，脱口而出：“天啊，你妈妈这么变态？”

　　周亦哲踢他一脚，“儿子，不能这么没礼貌。”

　　程橙眼皮发沉，酒精和情绪宣泄后的疲惫让她昏昏欲睡。

　　她没什么劲了。

　　或许倾诉真的会传染，又或许是酒精麻痹了理性。

　　夏奈垂着睫，心里似乎有一股冲动，拽着她把敏感的那一面呈现出来…

　　海潮声不断拍打着岸边，连绵不断地钻近耳膜。

　　夏奈摩挲着手中的酒瓶，忽然开口：“我有个哥哥，比我大三岁，他特别优秀，从小到大都是长辈嘴里无可挑剔的榜样。”

　　她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酸涩，“当时高中毕业后就直接去了斯坦福大学，我爸妈为了陪他，也一起搬去了国外。”

　　陈嘉南：“靠，那他们就不管你啦？”

　　夏奈：“不算不管，是我不愿意出国。”

　　周亦哲：“谁照顾你？”

　　夏奈唇角淡然，轻薄的肩骨微微一耸，“寄人篱下咯。”

　　空气沉了片刻，没人说话。

　　夏奈的注意力忽然凝聚在啤酒瓶上，指节下意识地抠着标签，“我姑姑一家没孩子，平时对我挺好的，会问我喜欢什么、想去哪里…”

　　“小时候总听长辈开玩笑，说要把我送给姑姑养，现在倒也算戏言成真。”

　　指甲在玻璃瓶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女生卷翘的长睫悄悄遮住眼底的黯淡，似乎那道阴影就是最后的倔强。

　　陈嘉南一言难尽，“看来大家都不快乐。”

　　周亦哲晃了晃酒瓶，语气随意，“那我家倒是挺和谐，我爸忙工作，很少回家，就算回来，和我妈也没什么交流，我看不到他们之间的爱，可我爸又确实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周亦哲眉尾轻挑，像在自问，“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不满什么。”

　　谈尧听着，忽然就觉得…

　　人生，还真各有各的苦。

　　夏奈看向始终保持沉默的少年，轻声问：“你呢？”

　　谈尧目光未动，声音冷漠，“我没有烦恼。”

　　男生静静坐在黑暗里，像被团团层层的浓雾包裹着，有一股形容不上来沉重和孤独。

　　明明语气平静，却让人无端觉得——他在说谎。

　　夏奈无端生出一分猜测…

　　谈尧是在难过吗？

　　她不敢确定。

　　“真好。”程橙迷迷糊糊地嘟囔，“校霸果然是无拘无束的。

　　陈嘉南突然站起身，空手做出抱吉他的姿势，摇头晃脑地唱起歌，

　　“丢掉学校，丢校长，丢掉老师，丢课桌，丢掉试卷，丢作业，丢掉压力，再丢烦恼。”

　　几人笑着看他闹，周亦哲挑起眉点评，“词改的不错。”

　　陈嘉南呲着牙，露出深深的酒窝，他朝观众招招手，“准备好了吗，高潮部分来咯。”

　　“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一瞬间烦恼烦恼烦恼全忘掉，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委屈自己一秒。”

　　“希望我们越跳越高，甩掉所有烦恼。”陈嘉南手臂一扬，指向漆黑的高空，声音热烈得几乎要撕裂夜色。

　　“希望我们都能自由自在——”

　　沉寂的夜忽然被属于青春少年的炙热点燃，连凛然的月光都变得鲜活起来，

　　此刻，他们以朋友之名，借着酒意，借着夜晚的惬意，毫无保留地闯进彼此世界。

　　十七的当下，有数不清的迷茫和压力，也有最坦荡的陪伴和鼓励。

　　在短暂的青春里，他们正苦中作乐，拼命抓住每一个鲜活的瞬间。

　　即便重复着相似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只要身边有一群纯粹肆意的朋友，那份携手并肩的力量就足以在生命里闪闪发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