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余音

　　当我们每个人在循规蹈矩地日复一日中，时间悄然按下了加速键。期中考试，在同学们的热闹声，就这样过去了。

　　成绩公布那天，是解脱又是焦虑，这种尘埃落定的复杂气息对于考完试的学生来说，其实已经见怪不怪。

　　有人欢喜有人忧。方余婉的成绩稳中有升，数学依然是她的短板，但也在努力下达到了班级中上游。林玫和晓幂幂发挥稳定。吴夏薇险险过关，至少没有退步。支芝也取得了不错的进步。

　　而郁晶，毫无悬念地再次占据了年级物理大类总分第一的宝座，数学更是接近满分。她的名字，是老师们口中冲击顶级名校的种子选手。

　　然而，就在期中考试后的某个周五下午，一则消息在年级里悄悄传开，让不少老师和同学都感到意外。郁晶居然放弃了参加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的预选资格。

　　这个消息，寝室里的大家甚至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晚自习前，方余婉有些担忧地看向旁边正在安静整理错题集的郁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教室里的日光灯管发出的白光照亮着整个教室，郁晶低垂的侧脸，在光影下轮廓清晰。

　　“郁晶，”方余婉轻声开口，带着一丝求证和关切，“听说，你不参加数学竞赛了？”

　　郁晶手中的笔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方余婉，眼神清澈而平静：“嗯，我跟数学老师说过了。”

　　“为什么啊？”晓幂幂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的，她凑过来，一脸不解，“这可是全国赛，拿个奖，不管是保送还是自主招生，都很有用的。以你的水平，进省队我觉得都很有希望呢。”

　　林玫和吴夏薇、支芝也围了过来，都带着同样的疑问。

　　郁晶放下笔，目光扫过围在身边的几个好友。教室里的喧嚣似乎暂时远离了她们这个小圈子。她沉默了几秒，冷静地组织着语言，缓缓开口，字字清晰地解释着：

　　“我知道竞赛很重要。老师也反复跟我谈过，希望我把握机会。”她顿了顿，“我也仔细想过。参加竞赛，意味着从现在开始到明年春天决赛前，我需要投入大量的额外时间在竞赛训练上，周末、假期，甚至晚自习都要分出很多精力。强度会很大。”

　　“这我们都知道啊，可是要是能成功保送，这些都值得的吧”吴夏薇道，“熬过去就好了。”

　　郁晶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浮现极淡的笑意，目光却异常坚定：“值得吗？从功利的角度，或许值得。它能给我的高考加一道保险，甚至可能打开一扇更便捷的门。”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方余婉脸上，温润而深深沉，“但是，方余婉，吴夏薇，林玫，晓幂幂，支芝。我不想错过。”

　　“错过什么？”方余婉问。

　　“错过现在。”郁晶的声音很轻，“错过和大家一起在普通晚自习上，为一道难解的题互相讲解的时光；错过课间十分钟能够短暂度过的轻松；错过周末难得休息时，一起去校外吃麻辣烫，逛逛书店的惬意；甚至错过我们所有的因为共同回忆而有的小情绪。”

　　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她最最不想错过的，是有方余婉有大家的青春。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又看回大家：“竞赛是一条路，它确能为我前途开出一片光明大道。但这条路上，注定是孤独的跋涉。我会失去很多和你们同步的、琐碎的、平凡的日常。而这些日常，”她的语气加重了，“是我们唯一的高中三年。”

　　“不是理论上的想体验校园生活，是不想我们在一起的高中时光，那些不经意留走的日子，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留念，就这样永远过去了。”郁晶的眼神深邃，莫名蕴着点忧伤。

　　那些一起刷题到深夜的疲惫，一起为小事大笑的瞬间，一起吐槽学校又一起互相扶持的温暖。这些共同经历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可能才是大家经年累月后所真正舍不得的青春吧。

　　因为去追逐一个可能更高的目标，而让自己缺席于这段共同的生命历程。郁晶好像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她重新看向方余婉，声音柔和下来：“方余婉，我知道你数学压力大。如果我去竞赛，我们同步学习的时间会少很多。我想留在你身边，在你被难题困住的时候，能及时给你一个思路；在你因为成绩波动沮丧的时候，能陪你一起分析错题，而不是只能远远地匆忙地给你发个微信。”郁晶说完眼眶也微微红。

　　郁晶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想和大家一起，经历这最后一年半的酸甜苦辣，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高考，而不是在某个竞赛集训的教室里，独自面对高强度的训练，然后通过分数和排名，知道她们过得好不好。

　　方余婉怔怔地看着郁晶，眼眶微微发热。郁晶今天话密得温暖，让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真实地被触碰了。

　　她明白郁晶放弃了什么，那是一个对顶尖学子而言极具诱惑的，可能改变人生轨迹的机会。而她选择留下的理由，是如此朴素又如此沉重：陪伴。

　　“郁晶，”方余婉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你不用为了我们……”

　　“不是为了你们，”郁晶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坚定，“是为了我自己。这是我权衡之后，遵从内心的选择。高考，我依然有信心去冲击最好的大学，那条路并没有堵死。而和你们共度的时光，一旦错过，就永远无法弥补。”

　　竞赛的奖牌、保送的名额，那些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郁晶不是嫌弃，她带着自己的“私欲”安心地让了出去。

　　或许这些确实能证明她的能力，但它们无法替代的，是曾经一起在操场上吹过的风，无是曾经一起分享过秘密心事的苦涩，是曾经围在一起讨论未来的时的天马行空。

　　她看向所有人，眼神坦荡而真诚：“人生的路很长，重要的节点很多。竞赛是一个节点，高考也是一个节点。但我觉得，比这些节点更重要的，是风景还是陪着你看风景的人。我不想为了一个节点，而错过了路上最珍贵的风景和旅伴。高考，我们会一起努力，一起面对。”

　　我们为了高考努力拼搏的日子本身就是为青春的注脚。

　　教室里一片安静。其他同学的喧闹仿佛被隔开了。日光灯下，少女们的神情各异：吴夏薇收起了急切，眼神复杂地看着郁晶，有震惊，有不解，但更多的是深深的触动；林玫眼圈红了；晓幂幂眼镜后的眼，闪烁着敬佩；支芝则用力地点着头，紧紧握住了郁晶放在桌角的手。

　　方余婉深吸一口气，扼住眼泪的决堤，露出一个带着泪光的笑容，“郁晶，我应该尊重你，我们应该尊重你的抉择。刚刚那种急切的询问你，让我突然都有点不好意思。你又没做错什么，我们这么跟审问你一样呢。”她哭笑着说着，手轻轻覆在郁晶的手背上，“谢谢你，选择和我们在一起。那，说好了，一起努力！高考那座山，我们一起翻！”

　　“嗯，一起。”郁晶反手握住方余婉的手，嘴角扬起温暖的弧度。

　　“对！”吴夏薇也应和着，她也不在乎，豪气干云地说，“不就是高考嘛，有郁晶这个大学霸带着，咱们一起加油，怕什么！竞赛不去就不去，咱们走群众路线，照样能打胜仗。”

　　林玫破涕为笑，“就是！咱们人多力量大。郁晶你可不能藏私啊！”

　　晓幂幂也笑了：“看来我们得制定更严密的学习互助计划了，不能浪费郁晶的战略资源。”

　　支芝小声但坚定地说：“我们都会加油的！”

　　郁晶这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大家很欣慰地知晓了郁晶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很感动也很受其鼓舞。她从来不是所谓的冷漠与不尽人意，她其实同样温暖，还有点爱哭，但她习惯性忍住，在这样一个可爱的小集体，她不需要伪装，她可以全盘托出做自己。

　　在学校这个小型社会里，弱肉强食同样在上演，这个保送机会别人不会因为你的放弃而惋惜。他们虎视眈眈，还可能嘲笑你。但，清晰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勇敢地实践了，你就是那个英雄，再多的谩骂与诋毁都只不过是对你仰视的渴望。

　　窗外的夜色彻底笼罩了校园，教学楼灯火通明，一个格子里承载的是几十个梦想，有朝一日它们会朝着天空飞跃，翱翔自由。

　　在这间普通的教室里，在堆积如山的书本和试卷之间，六个少女的手叠在一起，格外耀眼，她们肯定是这个学校内最团结的。

　　铃声响起，吴夏薇和支芝匆匆跑回班，她们回头比耶，相隔一堵墙，命运却紧紧相连。

　　郁晶的选择，它无关乎对与错，只是关于价值的取舍罢了。在最优解与最珍视之间，她清晰地选择了后者。

　　生命的意义，不仅在于抵达一个个光辉的顶点，更在于与所爱之人携手攀登的过程，在于共同经历的那些风雨、阳光和微不足道的日常。

　　放弃竞赛，不是放弃卓越，而是选择了根植于情感联结与共同成长的圆满。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清醒的自我认知。在分数和竞争至上的高中生态里，郁晶的选择如同一股清流，让每一个人都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脚下的路，以及路上真正值得珍视的东西。

　　那个未曾言说的因素在郁晶心里一点不觉得笨重，她很安心，能参与她的青春年少是她十几年人生的最大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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