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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湖
温映乍然想起来是怎么回事,见到苏烟非常开心,感慨道:“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烟躬身道谢,取下身上一枚青玉,垫在一方青竹手帕中,呈上:“算是还赠你的玉资。”
温映客气收下,邀请道:“今日风光正好,我们一同出去游落雁湖吧。”
苏烟便做东道主,领着几人一起出去游湖。
落雁湖风光秀美,无风时湖面平如镜,有风时湖面泛起微澜,波光粼粼。
临岸处荷花开得正好,叶挨着叶,覆了一片;偶有蜻蜓,踩水点花,使其摇曳生姿。
湖四周遍植绿植,树木高大参天,绿荫湖景引来大量游人,滨湖路上游人散布,或行或坐。湖滨处还有一座阁楼耸立。
“这是新的过云楼吗?”温映在阁楼前驻足。
“过云已经过去了,它叫烟波楼。”苏烟望着湖,“我打算把这里做成一个开放的藏书阁。收集典籍,做勘误校正,可预约借还。”
“想法不错,可以实施。”景宴赞许点头。
苏烟在湖滨旁的一家小屋买了几张船票,接着把几人往前引,走上一道堤,此堤插入湖中,纵向深约百来米,宽度正合他们几人并排,堤两侧均有阶梯不断往下延伸至水中。
这里已经排满了长队,皆是为了上游船的游人。
“规整游船,各家都先来这里登记,是不是拿着船票可以上任何一条船?”温映好奇问。
“是啊,以前经常有游客上船后,被船家告知标价为单程,双程须得再加价,否则就把他们载去对岸不回来,很多旅客都宿在这边,没办法只好加价。”
苏烟在说话的同时偶尔向旁边等待的船家点头致意,“虽说县衙发了禁令,但还是偶有发生。所以干脆做了统一管理。”
“苏大人!”等到排到几人的时候,忽然前面有个船家向苏烟招手,他让前面的游客上了旁边的船,专门等待苏烟,“来我这……”
苏烟笑着向大家解释:“这是之前经常载我的船家。”
船不大不小,几人上去,还有些富余。
船家划着浆,慢慢驶离岸边,缓缓行进,穿过荷花丛。苏烟伸手摘了朵荷花,粉白花瓣,笔直根茎,其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她顺手递给温映。
温映微笑接过,转头看风景。
“对岸是另外一个县,如果坐船过去,再走陆路回来,需要多绕二十里路才有桥。”苏烟指着前方的绿色说道,“其实你看着很近,实际上还很远。”
温映看着前方的绿色,又回头看向四周,她指着刚才岸边的沟渠,问:“这些沟渠流向哪里?”
“都是灌溉渠。不光那边有,这边也有,”苏烟指了四个方位,“小时候那场洪灾,使万人流离失所,家园尽毁,我当时就在想这湖这么大,为什么不能再蓄点水,哪怕就一点点,分担一些昌江的负担,或许青堤也不会决。”
“所以现在是把围湖造的田搬走了?改由自灌溉渠引水?”温映问。
“是的,不能再让落雁湖继续萎缩。”苏烟沉声道。
“可是我见现在的湖面宽同我那年来时见的宽度差不太多?”景宴疑惑道。
“深度有别,每年清淤。”苏烟又回头指着那道堤,“堤下皆为堆积的淤泥葑草。而且也开了河道将昌江与落雁湖连通。汛期将至,我们一般会提前加大各渠引水量,将湖面控制在第十阶。”
船行了约半刻钟,其间温映问完这就问那,好像脑子里装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也不见苏烟不耐烦,都一一回答并解释。
陆离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拍拍扇子斜躺在位置上,直叹道这两人真是不解风情,他只想着若是一叶小舟,负箧画笔,每日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当是惬意之至。
等船慢慢靠向岸边,温映还有什么想问,却被景宴勒令休息会,少说话。
温映略带歉意看着苏烟,刚才苏烟说得更多,怕是已经口干舌燥,便提议先去饮茶。几人在岸边一处茶摊坐下,点了五碗冰饮,一碗热茶。
冰饮端上来时,青花碗中如覆霜盖雪,尤为诱人。温映看着眼前冒着热汽的茶,尤想尝试招牌上的砂糖冰雪冷圆子,一双眼里盈满渴望,但被盯上的人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下意识将冰饮往自己怀里移了移。
唯余苏烟与温映面面相觑,但她马上也反应过来,将碗移开,“你身体不好,我知道。”
景宴见温映实在可怜,便舀了半勺递到温映嘴边,轻声道:“就一口。”
温映乍然笑开,绚烂有如六月的日光。
喝完茶后,苏烟引着大家穿过两条幽深巷子,来到青堤。堤上绿意盎然,行人来来往往。
仿若是刚才说得足够多,她不再说话,而是沉默在前引路,放缓速度给后头的人充分时间观赏。
走着走着,游人渐少,青青桑树下一块大石头矗立,上书城陵二字,旁边还堆着大量沙袋和碎石。
城陵字如其名,就是城边的一座山陵,它横在此处,垂直于昌江,却不截断。
温映来回看看,昌江的江水滚滚流动,城陵下方的小麦郁郁生长,可是致命的是,城陵下往远延伸,高度递减,远远低于昌江的江水高度。
古往今来江河的通病,从上游带来的泥沙,经年累月淤积,河流高度抬高,堤坝也随之越修越高,最终使这河成为地上悬河。
温映不由得担忧道:“自古以来江州为水患多发,这堤也太险了。”
“清淤刚刚开展,对昌江作用有限,目前已经安排下面的农户搬迁。”苏烟向远处劳作的人点头致意,“但是也有不愿意迁的,毕竟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不远处还立着几家屋舍,正是炊烟袅袅;有大片紫色花藤爬出墙,垂在路旁。
屋前竹林排排,随风摇曳;田间阡陌纵横,还有孩童在追逐玩闹,鸡犬声时不时响起。远处还有一片花田,远远看去就像地里的彩虹。
温映和景宴对视一眼,心中均在想,安土重迁,大抵如此。
他们也走下去,到田间,感受千百年来自然的残忍和温柔,感受人与自然对抗你进我退你攻我防的艰辛。
“苏姐姐,你又来了!”刚才田埂上玩耍的小男孩跑过来打招呼。
苏烟蹲下身与他平视,问:“你娘心情怎么样?”
小男孩玩着手里的风车,随意道:“没变化。”
苏烟叹气:“看来你娘还是在生气。”
这时有妇人走来,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又一声:“虎娃,吃饭啦!”
待走近能看到夫人眉眼尖利,身材魁梧,头上包着头巾,一身褐色粗布衣服却也还算整洁,她见到苏烟有一瞬间的僵硬,却又装作无事赶紧转身走开,连孩子也忘了叫。
“哎!李姐!你别跑啊。”苏烟急急叫喊。
李英华脚步不停,像没听见似的,甚至脚下还似生风。
“李英华,你家虎娃!”
这时李英华才转过头来,转回来接过虎娃,拉起虎娃就走,途中还斥了苏烟一句:“大人,别想了,我是不会搬的!”
苏烟不在意她的态度,笑着目送她远去,解释道:“我想让他们提前搬离这个地方,搬到地势高点的漓南去,可劝说了好多次他们都不愿意。还有一些剩下的老人。”
温映点头表示能理解。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一瞬低落后,便又打起精神提议道:“中午了,我们去吃饭吧。”
苏烟领着大家往回走:“可以,那我们去湖边酒家吧。这里的红烧野鸭、莲藕排骨汤是江州一绝。”
这一趟宾主尽欢,酒足饭饱后温映感到精疲力尽,便和苏烟作别,约好别日去爬瑜山后,便要拉着景宴潇潇洒洒回客栈。
陆离揉了揉脚,正打算与这几个麻烦精分道扬镳,回家困觉,哪知脚还没挪动半步,身后传来苏烟的声音——“陆离,随我来”。他脚下一滞,刚放松的脸当场僵住。
“今日休沐,不知苏大人还有何事?”陆离不情不愿挪过来。
“听说陆大人善画,便邀请陆大人去个地方。”苏烟指向归德寺的方向。
陆离这才有了点精神,应允之。
只是他平日久不运动,吃完饭后实在困倦,通往归德寺的小径上,古树参天,阳光使出浑身解数,通过层层阻碍,与树下行人相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径上,也不对话。点点光斑,稀疏洒落,耳边蝉鸣声声,风吹簌簌。
陆离困得不行,他抬眼望天,忽然对上一束落下的光线,他抬手遮挡,微眯起眼,又看向前方负手的背影。
这背影瘦削,褪去女子娇弱,担负起更大的责任。行走间偶有光斑打在其上,有一瞬间,他竟觉出惊心动魄的美。
真是奇怪,他在建安画过很多美人,有的人五官比例之得宜举世难见,有的人妆容化术之精致人人皆赞,皆是完美无疵。
但都没有这一刻带给他的震撼强烈,温柔随和加上刚毅坚韧混和出一种特立独行的气质,就像今日在落雁湖中遇上的荷花,亭亭玉立,香远益清,君子之美当如是!
陆离的拇指触上食指,来回捻了捻,手痒心也痒。
苏烟在弯道处停下,回过头来见陆离发愣,便高声道:“陆大人,需得多练练啊。”
陆离恍然回过神来,脚下加速,小步快走,脑中却不由自主在勾勒刚才那一幕。
来到寺中,拜过净空住持后,两人来到一间禅房。房里坐着一个僧侣,但是却不良于行,手上捧着一本书,抬眼见到二人,行了个单掌礼。
“苦戒大师,有礼了。”苏烟回礼道,“这是陆离。”
陆离看得莫名,却也随着苏烟一起回礼。
“今日还有最后一课。”苦戒将书递给陆离,“学完就回去吧,不要再来见贫僧了。贫僧只愿青灯古佛,修行度己。”
陆离瞄了一眼,书本上画的像是闸门,线条横来纵往,像是建筑工图。他瞄了眼在心里有了个大概,便坐下来听两人讲计算。
“昌江之险只在秦堤,历年秦堤险情的警戒水位都有,你再富余出一点,作保证水位,只要秦堤能抵得住洪峰最大压力,不超保证水位,也就不用往分洪区泄洪了。”
苦戒递给苏烟一叠纸说:“上面这是昌江流域图,下面有过往几年的数据,其实昌江算是比较好预测的,上游河道是青江,历史上已经记录过很多,昌江上游水位时刻和下游同水位时刻,所以按照历史的数据,这次也可以计算出来。但这中间要考量到降雨大小,下面是降雨量数据,可以根据降雨量算出增加的洪水量,由此来进行水位高度的预测调节。你要做的就是整理这些数据,找出中间的共性规律。”
陆离听得一愣一愣,前一句他倒是听懂了,但后一句每个字都听懂了,但合在一起就不懂了。本来就困得他强撑着眼皮,头一点一点,仿佛回到了国子学时,听白湘君讲算术的时候,听完不明觉厉只能赞高深,最后还是睡了两个时辰。
最后苦戒把这些书画都赠与了苏烟。陆离懒洋洋抻了抻腰,刚踏出归德寺的大门,苏烟便把这些图纸递给了陆离。
“你多临摹几份,我有大用。”说罢便转身而去。
陆离看着手中的图纸,心道,我的手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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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