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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主义
距离云舟飞走,已经过去整整一天。
但王肆觉得,比起有志不能为的学弟们,他才是这山上最惨的人。
他已经被“软禁”了十二个时辰,整整九十六刻!
在他看来,这几乎等同于关禁闭、剥夺法器、断饮绝食、驱逐出师门。虽然其实只是他一厢情愿。
一切的罪魁祸首,只因为他临走前死死抱住了师尊的腿。
“带我去嘛!”他当时哭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还演了一出“此生不拜别”的大戏。
结果令狐夙见根本没给他演完的机会,只是语气平平地吩咐一句:“看住他。别让他下山一步。”
然后,王肆就被令狐夙见一踹,又被余长旭一把拎住后领子,直接拖走了。
那一刻,王肆如坠冰窟。
“喂、喂师兄你轻点啊!”他在空中扑腾,扭头怒道,“我可是你亲师弟!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粗暴……!你个女的怎么这么有力气!!”
“闭嘴。”余长旭语气依旧温柔,但……
“你再闹,我把你反绑了丢下去。”
于是现在,王肆半躺在东舍长廊边的藤椅上,翻着白眼,脸上写满了怨念。
“都过去一天了啊……还不让我下山,难不成想把我关一辈子?!”
他撇着嘴往天上看,“救人我不行啊?我比那些拿剑都拿不稳的家伙差在哪儿了?!”
对面写着出入名册的余长旭头也不抬,淡淡说:“差在你师尊说不让你下山。”
王肆气结。
于是气呼呼地从藤椅上弹起来,“你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反抗你啊!”
“我本来也没觉得你敢。”
“……烦死了,你怎么这么听师尊话啊!”
余长旭仍旧一笔一划地写在名册上,完全没被他扰乱分毫。王肆踱来踱去,一会儿扒窗,一会儿数云,嘴里嘟嘟囔囔,“等掌门回来,我就控告你非法拘禁……”
“我会给你找张纸写状子。”
“……”
然后余长旭就真去找了。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天边云霞已散,山门口灯火将燃,王肆见那人这么久不回来,终于再也忍不住,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了出去。他没穿正袍,整个人跟野猴一样,跳墙翻梁,轻车熟路,直奔山门口。
然后他就在竹林边,看见了那个平时什么事都波澜不惊的余长旭。
她身上披着件灰蓝外袍,正半蹲着整理地上的药箱。月光落在她肩头,给她整个人镀了一层冷色,静极了。
旁边还有几个低阶弟子,正悄声说话:“……长旭学长说今晚有可能会有信送回来,她想第一时间回信。”
“她亲手配的这些丹,都是给前线的。”
王肆悄悄躲在树后,看着她温柔细致地系好包袱,又一件件装进箱子。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看那个不让他下山的“坏师兄”,还是另一个站在风口默默负重的大人。
他有点憋得慌,正想转头走人,结果
“你偷跑。”
王肆一个激灵,猛地转头,就见余长旭正提着药箱,一脸平静地站在他身后。
“你想去哪?”
王肆嘟囔:“我就是……看看,又不是下山。”
“很好。看够了回去。”
“你!”他语塞两秒,憋出一句:“你要偷偷干这种事你带上我行不行?”
余长旭低头瞥他一眼。
“我只是等送个货。”
她话音刚落,旁边藏在树影后的两道身影终于忍不住,缩着脖子探出头来,小声试探:
“师兄……我们可以下山了吗?”
王肆一听这话,蹭地一下就炸了,瞪眼一看,果不其然,是沈济和一个半大不小的家伙,脸上写着“心虚但又很想跑”。
余长旭冷静地转过身,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翻出名单,然后不急不缓记下:“沈济……褚铭珏……”
王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再看余长旭,炸毛:“凭什么他们能下去我不行?!我比他们年岁还大半轮!修为也比沈济高!”
“他们是去采购物资的,”余长旭淡淡道,“不是去玩的。”
王肆气得脸都涨红了,是实在太委屈。他咬着牙,低声地开口:
“姐……求你了,我真的要憋死了。”
此时沈济和褚铭珏已经一溜烟跑了。
刚一出山门,褚铭珏便脚下生风,像是从笼子里逃出来的野兔子,山林里回荡的全是他的笑声和背上的包裹带啪啪作响的声音。
“她没追出来吧?”褚铭珏转头问,眼里全是劫后余生的快活。
沈济扶额叹气,“你都被准许下山了,还怕什么?”
他又回头瞅了一眼,确认余长旭没有尾随,才放下心来,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布袋。
“走吧,沈师兄,咱们这一趟,可肩负着整座山的后勤供应大任!”
“……你能不能不要大叫?”沈济说。
“那不行。”褚铭珏一脸认真,“这样有使命感。”
说实话,沈济本不想跟来。
他跟褚铭珏刚认识一天。
这孩子是商筹长老座下弟子,还未及冠,小脸稚气未脱,身量也才到沈济肩头。说起话来却利索得很,像小鸡啄米那样噼里啪啦不带停的。
沈济以为他就是个话多点的师弟,顶多热情了些,谁知道云舟走的第二天,褚铭珏已经四处蹿完一圈,自顾自地拉着同僚凑成了个“赈灾后援团”。
“我们现在情况紧急,云舟载不了太多,前线光靠宗门那点拨给的物资根本不够。”
他说得山路十八弯,沈济半天才听明白他要干嘛。这小子要组织几个人自筹物资,再按需列单,第二天赶去镇上采买,搭水路送去前线。
当然,其他人也不是没答应。
嘴上都挺积极,点头如捣蒜,义愤填膺,什么“岂能坐视苍生疾苦”“我愿出一份力”说得比谁都慷慨。可真到了要干活的时候,一个个都缩得比鹌鹑还快。
也只有褚铭珏,还当真把那点“后援团”的名头当回事。
毕竟是孩子嘛,年纪小,理想倒是大得很。那种“前线有人吃不上饭,我不干点什么就对不起良心”的念头,不知道是天真还是勇敢。
屁大点的小孩儿,真觉得自己能扛起什么责任。
是啊,小孩儿嘛。最容易相信“只要我做点什么,世界就会不一样”。
褚铭珏是真的实干派。
虽然沈济也大不到哪里去,但毕竟是被褚铭珏拉入伙的,自己又比他大,自然有照顾人的气力,口头上说着不放心,也就跟了上去。
这年纪的英雄主义,确实动人。
浮渊如一道银线,在晚霞中滑下山崖,一路穿林越涧,平稳下行。
褚铭珏站在角落,掏出张纸仔仔细细列物资清单。写着写着,他眼睛一亮:“欸沈师兄,我们要买很多破障法器、很多疗伤圣药、很多辟谷丹、很多很多传音符,还有……”
浮渊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还有我!”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两人齐刷刷地转头,就见一个身影趴在外面,衣摆飞扬,头发乱糟糟地散成一团。王肆!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了上来。
还没来得及阻止,那人已经顺着没玻璃的窗子一个翻身钻了进来,稳稳落地。
褚铭珏眼前一亮,仿佛遇见组织一般,惊喜道:“这位学长也是一同前行采买物资的吗!”
王肆翻个白眼:“采什么买,买什么采?大晚上的偷偷摸摸,你们这是图谋不轨。”
他一把夺过那张写了一半的清单,扫了一眼,顿时皱起眉头。
“你写的什么玩意?”
他抖了抖纸张,不疾不徐地念起来:“破障法器数件?疗伤药各类数瓶?辟谷丹数盒?还有传音符?……啧。”
他盯着褚铭珏,语气一针见血:“日子不过啦?”
褚铭珏还没反应过来,王肆已经将纸啪地摊开,指着一条条列项逐一批驳:“破障法器和疗伤药先不说,你知道一件成品法器的价格就够你们两个吃半年吗?几件质量好的,直接掏空你钱袋子还不够。药物没有针对伤情,买回去根本用不了,等着生霉啊?”
“还有这什么辟谷丹数盒……你是想饿死前线吗?无为峰现在都把这玩意列禁了你知道不知道?多少修士因为吃这玩意不下饭,营养不良修为大衰的事,你们全然不知?”
“至于传音符,”他咂咂嘴,顺手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你们两个谁不会画?学没学过?一堆冤枉钱。”
他说得声情并茂,振聋发聩,一顿操作把褚铭珏那点计划敲得稀碎。
褚铭珏嘴巴微张,脸上像是被人拍了一巴掌,半天才冒出一句:“可、可是……这些不是大家都需要的吗……”
浮渊缓缓停下,机械声咔咔作响,掩过了少年的发话。
沈济在旁看着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先别管他,咱们先去镇上看看,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然后,他甚至没给王肆一个正眼,径直拉着褚铭珏走了。
王肆气得脸都歪了,嘴角抽了抽,眼看两人走远,还是不甘心地追了上去,满脸写着“一群二货”。
夜市集比往常热闹了不少,叫卖声、脚步声、器物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锅煮沸的粥,热气腾腾。
只是人虽多,氛围却不似往常。形形色色的面孔,各有各的疲惫与焦虑。有人神情麻木地排队取货,有人张口便是讨价还价,声音都带了□□味。
特别是食粮净水,帐幕明灯这类的救急物资,价钱几乎翻了一倍还要多。很多商贩甚至趁乱囤货,口口声声说最后一批,再不买就没了。
几人打听了一圈灾区的情况,绕了一整圈也没问出个明确的答案。人是多,但人人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边灵脉损毁得厉害,不仅地貌全乱了,连传讯符都常常失灵,飞禽驿兽也因灵气暴乱而没法入山。能出来的多是逃难者,说起状况也支离破碎,有的说地裂吞人,有的说妖邪作祟,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地龙翻倒了整座村子。
众说纷纭,讯息寥寥,唯独一个字重复得最多。“塌”。
“塌了,山塌了,灵脉也塌了。”
说到后来,连王肆也沉默了,神色不太好看。三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沈济忽然停下脚步:“我去买点书吧。”
王肆一愣:“你现在还有心思看书?”
“关你屁事。”
于是三人一块朝夜市角落的书摊走去。那处摊位摆得不大,夜明灯下,一堆泛黄的书卷堆在竹匾里,老板正蹲着往包袱里收拾东西。
见有人过来,抬头一看,是身着无为峰道袍的修士,神色立刻换了:“哟,小仙君来了,需要些什么呀?我们这儿虽比不得藏书阁,但打发时间的本子多得很,志怪话本、棋谱册页、笔墨纸张都有~要不要来一批?”
沈济蹲下来翻了几本,掏出钱袋,便道:“各装些吧。”
“你买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干嘛?”王肆忍不住骂出声。
“你接委派了吗?兜里有几个子儿啊?”
“我师父有钱。”沈济头也不抬。
王肆气得咬牙:“你!我们是去救人的,又不是开书院!”
“他没说错。”褚铭珏倒是很冷静,摸出腰间荷包来数钱,“赈灾的主力物资,只要得了援助讯息的门派都会送去的。灵符、药丹、净水,这些清单早就接应上了。”
“但这些书就未必会有了,在那一待就不知多久才能出去,伤员也好,救援也罢,总得打发打发时间。”
王肆不服地切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临近戌时,市集渐渐静了,叫卖声稀稀落落。几人又添了些小玩意,便匆匆往回赶。
这一堆东西……虽说乾坤袋装得下,可毕竟是要送到灾区去的。褚铭珏原先提过走水路,但眼下水路不保险,云舟又没有第二艘。
正盘算着,忽见前方马蹄声密集,路边几辆马车整装待发,车夫高声喊着口令,有几匹驮马正在上货,拉货的伙计嘴里嚷嚷不停。
“有没有去龙门的!有没有回龙门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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