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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魄妊珠·暖亭点酥
初雪后的阳光格外清冽,穿透暖亭明净的琉璃窗格,将亭内烘烤得暖意融融。嘉懿堂后苑那方小小的梅林,枝头深红的花苞在素裹银装中愈发精神,点点寒香被暖亭内的炭火一烘,丝丝缕缕地透进来,与杏仁茶的甜香、点心的暖香交织缠绕。
高瑞宁方才那句“雪顶含翠”和“梅花酥”的提议,仿佛点燃了她自己的兴致。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想到便要做。只见她杏眼一亮,利落地将手中还剩小半块的栗子糕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沾的碎屑,站起身来,对着璟澜和璧姝笑道:“光说不练假把式!姐妹们且稍坐,容我去小厨房露一手!这梅花酥啊,非得用新采的、带着雪气儿的梅花瓣儿揉进面里才够清鲜!” 她说着,已麻利地挽起了那身雪灰色缂丝氅衣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皙丰润的小臂,腕上一只赤金绞丝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一派风风火火的爽利劲儿。
“外头雪刚停,仔细路滑。” 璧姝温声提醒,见她兴致高昂,便也含笑起身,替她将略有些滑落的银鼠皮坎肩拢了拢,又仔细将挽起的袖口整理服帖,动作细致自然。
“知道啦,我的好妹妹!” 高瑞宁笑嘻嘻地应着,又对璟澜眨眨眼,“福晋姐姐稍候,保管让您尝尝妹妹的手艺!” 说罢,便带着一股子鲜活的气息,掀开暖亭厚厚的锦帘,身影消失在雪光映照的回廊尽头。
暖亭内少了高瑞宁那清脆的笑语,一时安静下来。雪光透过琉璃窗,在紫檀小几和铺着厚褥的暖榻上投下清冷的光斑。璧姝重新坐回绣墩,拿起银挑子,继续细致地剥着水晶碟里所剩不多的石榴籽。璟澜倚在引枕上,目光温柔地追随着高瑞宁离去的方向,唇边噙着笑意:“瑞宁这丫头,心思活络,手脚也快。她做的点心,那份精巧心思和火候拿捏,连宫里御膳房出来的老师傅都曾夸过。”
“是呢,” 璧姝轻声应和,指尖灵巧地剔出一粒饱满如红宝石的石榴籽,“高姐姐性子爽利,于这庖厨之道上,却难得的有份静气和灵性。记得去年她琢磨出的那道‘荷香糯米藕’,软糯清甜,连王爷尝了都赞不绝口。” 她将剥好的小半碟红艳艳的石榴籽轻轻推到璟澜面前的小几上,“姐姐用些,酸甜开胃。”
璟澜含笑拈起几粒送入口中,清甜的汁液在齿间弥漫。她目光落在璧姝沉静的侧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与了然。两人之间无需多言,那份关于晴水绿镯的疑虑与璟澜的处置,早已在无声的默契中达成共识。亭内暖香浮动,只余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窗外积雪从梅枝上簌簌滑落的细响,时间仿佛也在这份宁谧中放缓了脚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暖亭的锦帘再次被掀起。进来的却不是高瑞宁,而是璟澜身边的大宫女云韶。她脚步放得极轻,面上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郑重,行至暖榻前,对着璟澜和璧姝屈膝行礼,声音压得极低:“主子,辉发那拉主子。王太医方才从兰馨苑出来,诊过苏格格的脉了。”
璟澜闻言,原本放松倚靠的姿态稍稍坐直了些,目光转向云韶:“哦?苏妹妹身子可有不妥?” 她语气关切。苏湄兰入府后深居简出,性子沉静,除了必要的请安,极少在人前走动。
云韶微微垂首,声音依旧平稳,却清晰地传入亭内两位主子的耳中:“回主子话。王太医说……苏格格并非有恙。是喜脉。脉象圆滑流利,如珠走盘,已有一月余的光景了。王太医不敢耽搁,已先遣了小徒弟去前院书房回禀王爷,自己则赶着过来向主子您报喜。”
“喜脉?!” 璟澜微微一怔,随即眼中迅速漾开真切的笑意,那是一种发自内心为子嗣繁茂而生的喜悦,更带着嫡福晋统御内宅、泽被妾媵的宽厚与欣慰。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声音里充满了暖意:“好!好!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苏妹妹入府不久,竟就有了这等福气!云韶,快!开我的库房,拣那套赤金点翠嵌红宝的头面,再配上四匹上用妆花缎,两盒上等官燕,即刻送去兰馨苑!告诉苏妹妹,好生将养着,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来回我!王太医那边,也吩咐下去,苏格格的安胎事宜,务必与嘉懿堂一视同仁,精心伺候!”
“嗻!奴才这就去办!” 云韶脸上也带着喜色,利落地应声退下。
暖亭内,璧姝静静听着。听到“喜脉”二字时,她剥石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流畅。她抬起眼帘,看向璟澜,只见她眉宇间尽是欢喜,那份喜悦纯粹而坦荡,毫无作伪。一丝复杂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微石,在璧姝心底漾开极淡的涟漪,旋即又被更深的沉静覆盖。她放下银挑子,将最后几粒红宝石般的石榴籽归拢在洁白的瓷碟中,声音平和地开口:“恭喜姐姐,贺喜姐姐。王爷子嗣绵延,府邸之福。苏格格……也是个有福气的。” 她的话语诚挚,为璟澜贺喜,亦为这新添的王府血脉贺喜。
璟澜握住璧姝微凉的手,指尖传递着温热的力道,笑容温煦而包容:“妹妹说的是。这府里,多一个孩子,便多一分热闹,多一分福气。” 她望向亭外雪光中愈发精神的梅枝,那点点深红的花苞仿佛也感知到了这份喜气,积蓄着绽放的力量,“苏妹妹性子静,往后我们姐妹更要多看顾她些。”
正说着,暖亭外传来一阵轻快又带着点小得意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极其诱人的、混合着梅花清冽、酥油甜香和烘烤暖意的气息,霸道地穿透了厚重的锦帘,瞬间充盈了整个暖亭!
“好香!” 璟澜眼睛一亮,方才的倦意似乎都被这香气驱散了几分。
锦帘掀开,高瑞宁带着一身寒气和更浓郁的暖香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一人捧着个热气腾腾的朱漆食盒,另一人则端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坐着个小小的银铫子,里面乳白色的杏仁茶正咕嘟咕嘟冒着细小的气泡,显然是为保温而设。
高瑞宁脸蛋被小厨房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额角还沾着一点细白的面粉,更显得生机勃勃。她一边利落地解下沾了雪沫子的斗篷递给小宫女,一边献宝似的亲自揭开食盒盖子。顿时,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梅花冷香的甜暖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食盒里整齐码放着一碟碟刚出炉的梅花酥。那酥饼做得玲珑精巧,不过婴儿拳头大小,形如半开的梅花,五瓣分明。酥皮烤得恰到好处,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泽,层层叠叠,薄如蝉翼,仿佛一碰即碎。更妙的是,每一瓣“花瓣”的中心,都点缀着一小撮用糖渍过的、颜色依旧鲜亮的真正红梅花瓣!红梅映着金酥,美得如同艺术品。
“快尝尝!趁热才酥脆!” 高瑞宁拿起一块,小心翼翼地递给璟澜,又拈起一块塞给璧姝,自己也迫不及待拿起一块,对着酥皮边缘轻轻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轻响,酥皮应声碎裂,簌簌落下细屑。内里的馅料是细腻的豆沙混合着捣碎的新鲜梅花瓣茸,甜度恰到好处,豆沙的绵密中裹挟着梅花特有的、带着冰雪气息的清冽芬芳,与酥皮的油润香酥完美融合,在口中化开,妙不可言。
“嗯……真真是绝了!” 璟澜细细品味着,只觉得连日来因孕吐而有些滞涩的胃口都被这清新又暖融的点心打开了,眉眼舒展,尽是满足,“瑞宁妹妹这手艺,当真是化平凡为神奇!这梅花瓣的清鲜,竟被你这般巧妙地锁在酥皮馅料里了!”
璧姝也小口品尝着,眼中流露出真心的赞赏:“火候极好,酥而不散,甜而不腻,梅香清远。高姐姐这‘梅花酥’,名副其实。”
高瑞宁得了两位姐姐的夸赞,笑得见牙不见眼,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这揉面的水,我可是特意让人接了梅花枝头最干净的雪水化的!馅儿里的梅花瓣,也是今早雪停后,我亲自盯着小丫头们挑最饱满的花苞采的,糖渍的火候差一分都不行!” 她一边说,一边又殷勤地为两人斟上热腾腾的杏仁茶,“快,配着这茶,更解腻暖身!”
暖亭内,炭火融融,茶香、点心的暖香与窗外透进来的梅香交融在一起。三人围着小几,品尝着这带着雪气与巧思的美味。璟澜将苏湄兰有孕的喜讯也告诉了高瑞宁。
高瑞宁正咬着一块酥饼,闻言一愣,随即脸上也绽开大大的笑容,咽下点心,拍手道:“呀!这可是双喜临门!咱们王府今冬的福气真是挡都挡不住!赶明儿我再去琢磨几样新鲜点心,给福晋姐姐和苏妹妹都送去!” 她眼中闪着光,仿佛又有了新的目标。
璟澜看着高瑞宁那充满活力的样子,又看看身边沉静娴雅的璧姝,再抚上自己的小腹,感受着亭外雪光中那蓄势待发的梅苞,心中被一种温厚的暖意和沉甸甸的满足感所充盈。雪光映着琉璃,暖亭内笑语晏晏,新的生机,已在皑皑白雪之下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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