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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话
2月11日,下午4点23分。
林衔月站在阳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结的霜。
暮冬的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扑在脸上,远处零星炸开的烟花在铅灰色云层下显得格外寂寞。
她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凝成一片朦胧的水膜,指尖划过,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
屋内传来电视里春晚彩排的喧闹声,妈妈在厨房剁馅的"咚咚"声规律得像节拍器,爸爸正往春联背面刷浆糊,糯米特有的甜腻香气混着油烟从纱窗缝隙钻出来。
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震动。阮听枝的群聊消息像爆米花般接连弹出:
「周昭阳被二踢脚吓到窜上花坛.jpg」
「零枫伊和白语梦为最后一块带硬币的饺子差点掀桌.mp4」
「沈槐序正在计算谁最可能吃到吉祥饺(附概率公式).pdf」
林衔月的嘴角刚刚扬起,屏幕顶端却突然跳出一条单独的通知。
冷枫忆发来的照片里,一扇结着冰花的玻璃窗映出室内的暖光。
窗台上放着杯热气氤氲的茶,旁边是半块红得刺眼的辣椒糖,糖体上还粘着几粒明显的辣椒籽。
「守岁?」
简单两个字,连标点都懒得打。
林衔月望着照片里那杯茶水面漂浮的枸杞,突然想起庙会那天冷枫忆被辣红的耳尖。
她慢慢打字:
「嗯。」
发送键刚按下去,屋内就传来妈妈的呼唤:"月月,来包饺子了!"
她转身时,发现玻璃上自己刚才划出的水痕正缓缓下滑,像道未干透的休止符。
晚上11点47分,窗外的鞭炮声已如潮水般漫开。
林衔月披上外套溜出家门时,楼下的积雪已经被踩成了灰褐色的泥浆。
小区空地上聚满了人,孩子们的手上都挥舞着荧光棒在人群中穿梭。
火花棒划出的金线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像散落的音符。
她站在香樟树的阴影里,呵出的白雾很快被风吹散。
手机在掌心震动。
冷枫忆的语音消息只有三秒,点开后先灌入耳朵的是呼啸的风声,而后才是她微哑的嗓音:
「……抬头。」
林衔月仰起脸——
"嘭!"
第一朵烟花在正上方炸开,银白色的光瀑倾泻而下,照亮她睫毛上凝结的霜花。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绛红与孔雀蓝的光团在夜空中交织,爆炸的余韵震得胸腔微微发麻。
最亮的那簇金光坠落时,她看清对面楼顶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冷枫忆穿着那件黑色长羽绒服,围巾被冷风吹得扬起。
她单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天台边缘像道剪影。
又一朵烟花绽开,刹那间映亮她侧脸,林衔月看见她嘴角沾着点辣椒糖的碎屑。
举起手机对准夜空,林衔月在最新一朵烟花绽放的瞬间按下快门。
照片里,紫红色的光弧正好横贯整个画面,左下角还捕捉到对面天台半个模糊的人影。她发了过去:
「新年快乐。」
远处传来十二点的钟声,混着电视机里春晚主持人的倒计时。
小区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几个小孩尖叫着点燃了陀螺烟花,旋转的火星溅到林衔月脚边。
她低头躲避时,手机屏幕亮起新消息。
冷枫忆发来的照片里,同样的夜空被框在某个陌生的阳台视角,烟花碎光落在晾衣绳的冰凌上,折射出细碎的彩虹。
「明年见。」
三个字后面跟着个几乎不可见的小红点——
林衔月放大照片才发现,那是冷枫忆阳台栏杆上粘着的半粒辣椒籽,在烟花映照下像颗微型火星。
零点十七分,林衔月回到家中时,电视里正在播放春晚的难忘今宵。
餐桌上摆着三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妈妈正往醋碟里碾蒜泥,爸爸已经喝得脸颊微红,手里还攥着半杯白酒。
她刚坐下,一碗浮着香油的饺子汤就推到了面前。
"快尝尝,"妈妈夹了个胖乎乎的饺子放进她碟子里,"我包了六个硬币,看谁福气最好。"
饺子皮薄得透光,能隐约看见里面粉色的虾仁馅。
林衔月咬下去的瞬间,牙齿磕到了什么硬物——
"叮。"
一枚锃亮的五毛硬币躺在瓷勺里,边缘还沾着点韭菜末。
"哎呀!"妈妈惊喜地拍手,"咱们月月今年要行大运!"
爸爸笑着又倒了杯酒:"看来明年维也纳的比赛有戏啊。"
林衔月捏着硬币的手顿了顿。
硬币被体温焐得发热,边缘的齿痕清晰可见。
她忽然想起冷枫忆照片里那半块辣椒糖——某人明明怕辣却偏要吃完的倔强模样。让她忍俊不禁。
手机在桌下亮起。
冷枫忆新发的照片里,一碗孤零零的饺子摆在窗台上,背景是仍在绽放的烟花。
筷子斜搭在碗边,夹着的饺子破了个小口,露出里面棕褐色的馅料。
「香菇馅。」
林衔月几乎能想象出对方皱眉的样子。
她擦了擦硬币,对着灯光拍了张照发过去:
「分你一半好运。」
另一边的冷枫忆难得露出了微笑。
但冷枫忆的消息带着点不自然的滞涩,比平时多了半分迟疑:「……谁要你分。」
隔了两秒,又追一条,字里的刺软了半截,甚至带了点刻意压下去的温度:「不过既然是你主动给的,不收显得我小气。」
最后附了张照片——
是她刚从饺子里挑出来的硬币,被指尖捏着举到窗边,背景里还能看见远处零星炸开的烟花。
配文短得像在撒娇,却硬撑着拽劲儿:「正好,我的也分你一半。扯平了。」
明明是把在意摆在明面上了,偏要找个「扯平」的借口,像怕被看出自己早就松了心弦。
那点藏在屏幕后的松动,比窗外的烟花还亮堂。
林衔月笑了笑,放下手机,思绪回笼。
电视里响起《难忘今宵》的大合唱时,爸爸已经醉得开始哼跑调的老歌。
妈妈收拾着碗筷,突然"咦"了一声:"怎么少了个醋碟?"
林衔月低头喝汤,假装没看见自己外套口袋里露出的一角餐巾纸——
里面包着另外两枚沾满醋汁的硬币,是她刚才偷偷从饺子里挑出来的。
窗外的烟花渐渐稀疏,唯有零星的闪光偶尔照亮窗棂。
硬币在掌心留下淡淡的金属气味,像某种隐秘的约定。
零点三十分,鞭炮声渐歇。
林衔月裹紧外套,悄悄溜上了自家楼顶的天台。
推开通往天台的铁门时,冷风卷着未散的硝烟味扑面而来——
而沈栖迟已经在那儿了。
他斜靠在水泥围栏上,黑色大衣敞着,露出里面深灰色的毛衣。
手里转着个银色的打火机,火光在他指间忽明忽暗,映得眉骨投下的阴影格外深邃。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嘴角扬起一抹痞气的笑:"哟,偷跑出来的?"
"你不也是?"林衔月走到他旁边,故意隔了半米远。
沈栖迟轻笑一声,变魔术似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保温杯:"姜茶,解寒。"
杯盖拧开时,甜辣的气息混着红枣香飘出来,"我妈硬塞的,说是除夕夜不能感冒。"
林衔月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温度烫得惊人。
她抬眼,发现沈栖迟正盯着她看,眸色在远处偶尔亮起的烟花下显得格外深。
"看什么?"
"看你睫毛上沾的雪。"他忽然伸手,却在即将碰到时转了个弯,指向夜空,"化了。"
远处最后一簇烟花炸开,照亮他悬在半空的手。
林衔月注意到他腕骨上有个很小的纹身——数字"π",墨色已经有些淡了。
"文科生,"沈栖迟突然凑近,气息拂过她耳尖,"知道圆周率后十位吗?"
林衔月面不改色:"3.1415926535。"顿了顿,"8979323846。"
沈栖迟挑眉:"可以啊。"他从另一边口袋摸出颗葡萄味的糖,"奖励。"
糖纸剥开的脆响中,林衔月忽然问:"你阳台能看到我家?"
"嗯。"沈栖迟把糖扔进嘴里,舌尖顶着糖块在腮帮鼓起个小包,"望远镜看的。"
见林衔月瞪他,才笑着补充:"天文望远镜,看猎户座。"
夜风突然变大,吹乱了林衔月的长发。
沈栖迟很自然地伸手替她拢了拢围巾,指尖擦过她下颌时顿了顿:"冷就回去。"
"再等等。"林衔月低头抿了口姜茶,甜辣的味道让她想起那半块辣椒糖,"你新年愿望是什么?"
沈栖迟望向远处渐渐熄灭的灯火,喉结动了动:"希望某人的硬币灵验。"
林衔月一怔,随即摸出口袋里包着硬币的餐巾纸。
沈栖迟已经转身往楼梯口走去,背影融在夜色里,只有声音飘过来:
"明天图书馆,给你看个东西。"
铁门关上时,最后一朵烟花余烬恰好坠落在她脚边。
林衔月展开餐巾纸,三枚硬币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其中一枚的边缘,不知何时多了道浅浅的牙印。
大年初一,清晨七点十五分。
林衔月站在市图书馆的台阶上,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散开。
馆门紧闭,玻璃上还贴着"春节闭馆"的通知,但侧门虚掩着——门缝下露出一角熟悉的黑色大衣衣摆。
她推开门,昏暗的走廊尽头,沈栖迟正靠在自然科学区的书架旁,手里抛接着一颗橘子。
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他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迟到了三分二十七秒。"
"闭馆日擅闯,"林衔月走近,从包里取出那枚带牙印的硬币,"知法犯法?"
沈栖迟突然抓住她手腕往前一带。
林衔月踉跄半步,鼻尖差点撞上他胸前别的钢笔——墨蓝色,笔夹上刻着"ε"符号。
"带你看法外之地。"他声音里带着笑,指尖在她腕骨内侧轻轻一按,随即松开。
顶楼天文台的门锁已经被人撬开,锁芯处留着新鲜的划痕。
沈栖迟从兜里掏出把钥匙晃了晃:"校科技社'借'的。"
望远镜上蒙着防尘罩,他利落地掀开,金属支架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猎户座α星,"他调整焦距,示意林衔月来看,"距离地球643光年。"
林衔月弯腰凑近目镜,视野里骤然出现一颗蓝白色的恒星,周围萦绕着朦胧的星云。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那些跨越六百多年才抵达地球的光芒,此刻正在她眼底闪烁。
"文科生,"沈栖迟的声音突然在耳后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尖,"知道为什么选这颗星吗?"
林衔月直起身,发现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本《天体物理学概论》,书页正停在恒星光谱分类章节。
她伸手要拿,沈栖迟却把书举高,另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仪器台上,形成个暧昧的包围圈。
"求我?"他挑眉。
"求个π。"林衔月面无表情地踩了他一脚。
沈栖迟闷笑着把书塞给她,书页间夹着张照片——
除夕夜的烟花,拍摄角度明显是从他家阳台。
照片边缘用铅笔写着行小字:
「α星别名参宿四,明年此时会爆发。」
林衔月抬头,发现沈栖迟正用钢笔在便签上画着什么。
阳光穿过他指缝,在纸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画完最后一笔,他把便签贴在她背包带上:
是幅简笔画,戴着学士帽的小人举着望远镜,旁边标注「明年今日,维也纳天文台见?」
楼下突然传来保安的咳嗽声。
沈栖迟迅速合上防尘罩,拉着她躲进工具间。
狭窄的空间里,两人肩膀相抵,呼吸交错。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保安的手电光晃过,照亮了沈栖迟颈侧那个随着呼吸起伏的"π"纹身。
"喂,"他忽然压低声音,"你硬币上的牙印..."
林衔月摸出那枚五毛硬币,在昏暗光线中泛着微光:"怎么?"
"是我的。"沈栖迟指尖掠过硬币边缘,那里有处几不可见的凹痕,"昨晚偷换的。"
工具间的挂钟突然敲响八下。
晨光穿过百叶窗,在他侧脸刻下明暗交错的条纹。
林衔月捏着硬币的手紧了紧,金属边缘陷入掌心,留下个月牙形的红痕——
与沈栖迟留在上面的齿痕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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