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玩具

　　『有些光熄灭后，余生便都是漫长的夜。——周予淮』

　　☆

　　窗外是阴沉的天空，乌云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塌下来。

　　周予淮盯着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从那天起，周予淮彻底沉默了。

　　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笼罩了他，他被许昭宁彻底丢弃了，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他不明白。

　　她明明看上去柔柔弱弱，为什么做起决断来，比他这个在谈判桌上厮杀多年的人还要冷酷决绝？

　　她不要他了。

　　她甚至，不屑于恨他。

　　周予淮突然觉得很可笑。曾经他以为自己是这段关系的掌控者，游刃有余，收放自如。可到头来，他才是被彻底抛弃的那个。

　　他甚至没有资格去质问她。她身边已经有了“光明正大”的新欢，她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件碍眼的旧物。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指间的烟燃到尽头，他面无表情地按灭。转身走向酒柜，手指掠过一排排酒瓶，最终落在一瓶快见底的威士忌上。

　　倒了半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嗅香气，而是直接仰头灌下。

　　酒精划过喉咙，没有带来预想的灼热，反而像吞下一块冰，寒意直坠胃底，激起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不想再颓废下去了，他最期待的观众早已离席，所有的表演都失去了意义。

　　他把自己重新塞回了那个叫“周予淮”的完美人偶里。

　　他甚至比以前更“完美”。

　　他准时出席每一场会议，高效批复每一份文件，甚至主动推进周氏与林氏的合作项目。

　　周令仪安排的每一场会面，每一次亮相，他都配合得无可挑剔。微笑的弧度、点头的时机、言语的分寸，全都恰到好处。

　　外人看来，周公子终于收心了，沉稳了，有继承人的样子了。

　　只有周予淮自己知道，这具完美的躯壳里，早已空无一物。

　　他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人偶，机械地重复着既定动作，没有喜怒，也无悲欢。

　　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空心玩具”。

　　周令仪最近很满意。

　　她看着周予淮的变化，甚至有些欣慰。

　　她原以为那个叫许昭宁的女人会毁了他，没想到，反而成了他“成长”的催化剂。

　　-

　　一天下午，周令仪约了林嘉怡在半岛酒店喝下午茶。

　　银质茶具反射着柔和的光。她看着眼前温婉优雅的女孩，唇角是惯有的审视般的微笑，“嘉怡，订婚宴后，一切还顺利吗？”

　　林嘉怡放下骨瓷杯，笑容温婉，“一切都好，予淮哥最近……很照顾我。”

　　她的措辞谨慎，带着一丝维护，周令仪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停顿。

　　周令仪放下茶匙，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放得更缓，“嘉怡，这里没有外人。予淮的性子我清楚，有时候是冷了些，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你若是受了委屈，大可跟我说说。”

　　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示好。

　　“伯母您说哪里话，予淮哥只是事业心重。”

　　林嘉怡的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即绽开一个更明亮的笑容，“予淮哥刚接手集团的核心业务，周氏和林氏的合作也刚展开，他肩上的担子重，我都明白。”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体贴的担忧，“就是有时候，有点心疼他，觉得他很累。”

　　周令仪手中的茶匙微微一顿，瓷器相碰发出清晰的声音。她抬起眼，看向林嘉怡。

　　林嘉怡却适时地垂下眼眸，轻轻搅动红茶，语气转为轻快，“不过男人拼事业都是这样，我能理解。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多，只能尽量不给他添乱了。”

　　这番话，进退有度。

　　周令仪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了然。

　　她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并非一无所知，而是在用极高的情商维系着表面的平静。

　　周令仪呷了一口红茶，声音平稳，“予淮肩上的担子重，难免有顾及不周的时候。你能这么体谅他，是他的福气。”

　　这话既是对林嘉怡“懂事”的赞许，也是对她未来角色的再次明确。

　　林嘉怡微微颔首，“伯母您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垂眸的瞬间，睫毛下掠过一丝只有自己才懂的黯然。

　　周予淮待她，始终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绅士风度。

　　他礼貌周到，眼神温和，可那周到和温和下面，是清晰可见的距离感。这份距离里，有关切，有尊重，却唯独缺少了爱人之间该有的亲昵和炙热。

　　最让她无力的是，他时常会陷入沉默，眼神飘向远方。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无法融化他眼底那层无形的冰。

　　她不允许自己深想，更不会在周令仪面前流露分毫。

　　她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沉静的眼神。

　　她怎会不知周予淮的心不在焉缘自何处？

　　是那个叫许昭宁的女人。

　　从订婚宴当晚他失控地冲出去，到他回来后魂不守舍的沉寂，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她不在意。

　　或者说，她选择不在意。

　　她私下看过许昭宁的照片，一个眉眼间带着清醒与倔强的编辑，与她们这个圈子里精心雕琢的名媛们截然不同。

　　要说心头全无波澜，那是假的。但很快，那点嫉妒就被强大的理智压了下去。

　　二十多年的优渥生活和精英教育让她早已明白，成年人的世界，尤其是他们这样的阶层，最终讲究的是利弊权衡，而非少年时不顾一切的心动。

　　年轻时的痴恋，谁没有过？肝肠寸断，哭过闹过，最终也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道旧疤。关系结束了，就是结束了，生活总要向前看。

　　对于周予淮过往的风花雪月，她可以最大限度地不予计较。因为她林嘉怡要的，从来不是短暂的炽热，而是那个名正言顺的最终归宿。

　　想到这里，她心底甚至生出一丝庆幸。那么多世家千金，最终站在他身边的是她林嘉怡，这本身就是对她和林家的最大认可。

　　更何况，周予淮是她从小仰望的天之骄子，在这段关系里，她是“高攀”的那一方。

　　眼下，她得到了“周予淮妻子的名分，获得了站在他身边的资格，这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他那颗暂时游离的心……她相信时间。

　　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等，细细磨，她不信自己赢不了一个已经出局的前任。

　　周令仪将林嘉怡那一闪而过的沉默和迅速恢复的完美笑容尽收眼底。

　　她心下明了，这个姑娘骨子里的沉静与坚韧，远胜于外表所见。

　　她不是一个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寻常女子，而是一个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懂得用耐心和智慧去达成目标的合格伴侣。

　　她看着林嘉怡优雅地为她斟茶，心想：或许，这个姑娘真能用她自己的方式，“守”住周予淮。

　　“下周婚礼彩排的流程，你看过了吗？”周令仪适时地转换了话题。

　　“看过了，伯母。细节都很完美，我会好好配合的。”林嘉怡抬起头，笑容明亮而充满期待，像一个真正沉浸在幸福中的待嫁新娘。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精致的点心和银器上，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

　　只是在这完美的表象下，她们各怀心思，共同维持着这表面的平衡。

　　-

　　当晚，周予淮推开公寓门，客厅里灯火通明，周令仪端坐在沙发上。

　　“妈。”他淡淡地喊了一声，脚步未停。

　　周予淮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这不关您的事。”

　　“不关我的事？”周令仪冷笑一声，“我儿子为了一个女人颓废了三个月，现在好不容易振作起来，我总得知道，她是真的放手了，还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周予准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沉默了几秒，开口道，“她不要我了。”

　　声音很轻，却像耗尽了所有力气，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死寂。

　　周令仪明显一怔，这个答案比她预想的更彻底。

　　她眼底闪过一丝快意，但看着儿子那副魂灵被抽走的模样，那点快意迅速被警惕取代。

　　那个许昭宁，手段比她想的更决绝，也……更危险。

　　“那不是正好？”周令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语气放缓，“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嘉怡那孩子才适合你，她懂事，识大体，也……真心待你。”

　　周予淮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冷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是啊，嘉怡很好。”他重复着，语气空洞得没有一丝波澜，“您满意了？”

　　说完，他转身上楼，没再回头。

　　周令仪盯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意识到，许昭宁的退出并未带来真正的安稳。

　　而林嘉怡也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如果她知道周予淮的“正常”是建立在如此彻底的绝望之上，这份看似稳固的联姻，未来是否会生出意想不到的变数？

　　-

　　周予淮回到卧室，反手锁上门，整个人瘫坐在床边。

　　他摸出手机，指尖带着最后一点卑微的期盼，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条冰冷的横线，和一片毫无生气的空白。

　　他不死心，退回对话框，颤抖着敲下一个“？”。

　　几乎同时，系统消息弹了出来。

　　“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发送好友验证请求。”

　　心猛地坠入冰窟。

　　他不信，又点开微博搜索她的名字。账号还在，但他已被拉入黑名单。

　　她切断了一切。

　　没有哭闹，没有留恋，像删除一段错误代码，轻按“一键删除”，就将他从她的世界彻底清除，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彻底，将他完全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手机从脱力的手中滑落，闷声砸在地毯上。

　　他没有去捡，只是仰面躺倒下去，抬起手臂重重压在眼睛上，仿佛这样就能阻挡那汹涌而至的崩溃。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黑暗中，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一寸寸碎裂。

　　算了。

　　就这样吧。

　　他连抬起一根手指，再去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

　　第二天，周予淮准时踏进周氏大厦。

　　西装熨帖，领带端正，唇角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完美执行着“周予淮”该有的一切设定。

　　直到某天下午，他无意间在财经文化版的推送里，看到了许昭宁获奖的消息。

　　她站在聚光灯下，笑容明亮，眼底有光。

　　她挣脱淤泥，活出了自己。

　　而他，却被永远地钉死在了这座用黄金和期望铸成的囚笼里，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手机震动，是林嘉怡发来的消息，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

　　【林嘉怡】：予淮哥，婚礼彩排的流程和座位图发你邮箱了，爸妈已确认。你有空看看，若有调整随时告诉我［微笑］

　　周予淮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

　　这条消息像一道程序指令，将他拽回既定轨道。

　　最终，他抬起手指，机械地敲下一个字。

　　【周予淮】：好

　　他放下手机，仰头闭眼。

　　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血色。

　　他的世界，早已提前沉入永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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