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她婧色

作者:谢遥岑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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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与馈赠


      晨光是一把金色的沙,透过“尼露拜尔小烤肉”店窗棂上细密的灰尘,慢悠悠洒在难免留下岁月划痕的长条桌上。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烤肉余韵,孜然辛香、辣面子焦烈、过夜茶水沉静,以及木头被油脂常年浸润后散发出的暖洋洋倦怠,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让时光有了重量和气味。

      后厨里尼露拜尔已经忙活开了,六十四岁的腰身,弯下去检查泡在盆里的恰玛古时,依旧利索得是棵风中白杨,她捞起一块,用小刀噌噌削皮,老旧刀锋在她手里服服帖帖,皮屑均匀落下,露出微黄根茎,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歌是劳动的朋友,这话一点儿不么错,节奏是从她骨子里流淌出来的,跟着手上的动作,让准备工作带上了仪式韵律。“阿嬷,肉送来了!”年轻的丫头子推着一车穿好的红柳枝羊肉串,跟头绊子地进来,木轮子压得地板作响。“外江,看妳跑的,缓缓儿,肉又不会长腿跑了。”尼露拜尔直起腰,笑着用围裙擦擦手,围裙上浸透了多年的油渍与香料,颜色深沉似幅抽象画。她走过去伸出手,鉴定珍宝一样,轻轻抚摸最上面一层羊肉,指尖感受着肉的弹性和温度,凑近,深深吸了一口气,是草场放养的阿勒泰大尾羊特有的、带着一丝奶气的鲜味,顶好的原料。她抽起一串,肥肉如羊脂白玉,均匀间隔在精瘦暗红肉块之间,三瘦一肥,是多年经验,“嗯,今的肉亚克西!羊娃子们吃得歹,人们烤出来的肉才香嘛。”她付了钱,打发走送货的丫头子。
      她将肉串移入一个宽大锃亮的黄铜盆里,然后转身,从墙壁挂钩上一排排的布袋子中精准取下了几个。先抓一把粗颗粒的盐,不是雪白的精细盐,而是带着微黄矿物质的本土湖盐,手腕一扬均匀撒下,像给土地播撒种子,接着是主角孜然,是用小石臼现场研磨半碎的孜然粒,最大限度保留狂野香气,褐色颗粒纷纷扬扬落下,声音细细碎碎,像是情人蜜语,带着原始许诺,最后是辣面子。她有两个辣面子袋子,一袋颜色鲜红,辣味柔和,主要负责上色;另一袋颜色深褐,是用秋天晒干的安集海线辣椒磨成,辣得霸道醇厚,她各取一些,混合捻开,确认没有受潮结块,然后将手掌悬在肉串上方约一尺的高度,让红褐相间的粉末细细均匀地飘落,覆盖在每块肉上,如同给它们披上一层喜庆的新裳。
      做完这些,她伸出双手,直接插入堆满肉串的铜盆里,开始给肉串做深度按摩,带着巧劲抓握捻捏,让盐粒融化,让孜然异香和辣面烈火嵌入肌理,肥油部分被重点照顾,轻轻挤压,使其更容易在炭火上融化,滋润瘦肉。这个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直到每块肉都微微发热,表面泛起一层油润光泽,调料彻底服帖地附着其上她才停下,盖上干净纱布让其静置腌渍,“要过幸福的生活,先在地上汗流成河。” 她抹了一把额头汗珠低声念叨,汗水气味混着香料,也有了几分土地芬芳。

      喂完总来光顾的流浪猫狗,她走到角落那个用砖泥砌成的馕坑旁,炉子是她的老伙计,她蹲下身,用长铁钩子清理昨夜炭灰,然后加挑选过耐烧无烟的无烟煤炭块,引燃,看着淡蓝火苗舐着黑炭,慢慢将其烧红,成为流淌着暗红色光晕的固体,她伸出手,悬在炉口上方,感受着热力辐射,像在抚摸沉睡猛兽的呼吸。待炭火燃烧到最旺,外层覆盖了薄薄白灰,火力稳定而集中时,她知道,时候到了。她拿起腌渍好的肉串,走到炉前,手腕一沉,将肉串尔在炽热炭火上方架好的铁架上,“刺啦!” 一声令人心魂一颤的爆响,肉串接触高温的瞬间,水分和油脂被急剧逼出,滴落在下方炭火上,激起一小簇一小簇带着香气的火焰,橙红火舌向上翻卷舐着肉块。烟雾升腾起来,不再是呛人黑烟,而是带着肉香孜然香辣面子焦香和红柳枝特有植物清香的混合气息,气息有了形状和颜色,是金暖橙色的纱幔,充满了整个空间钻进人的毛孔里。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游客被声音香气牵引着推门进来,“老板,来五串烤肉。”“好嘞!坐哈!”尼露拜尔洪亮应着,手下翻动肉串的动作更快了。肉串在火上舞蹈,肥肉部分变得透明,边缘卷起焦黄酥边,瘦肉则收紧,穿上焦糖外衣,在香气最是澎湃顶点时她再次撒上最后一遍孜然与辣面子。香料接触滚烫油脂的瞬间,滋啦声变得细密,香气让这最后淬炼点活了,浓郁到几乎有了触感,是温热细腻的羊绒拂过人的脸颊。肉串好了,尼露拜尔将它们放在搪瓷盘里,端到游客面前。年轻人拿起一串,吹了吹气,咬下一块连着肥瘦的肉,首先撞击味蕾的,是焦脆外壳,带着孜然和辣面子近乎疼痛的香,那辣意是直白热烈的,像新疆阳光,晒得人头皮微微发麻。紧接着,是肥油部分在口中爆炸开来的润,带着动物性愉悦的汁水,抚平了焦香带来的微燥,最后,是瘦肉的纤维感,被油脂和香料充分浸润后,不再柴硬,而是充满了咀嚼快感,红柳枝在炙烤中渗出的些许植物清香,若有若无缠绕齿间,解腻的同时更增添了一分荒野意境。味道有了颜色是炭火金红,有了声音是滋啦欢唱,有了温度是烫舌裹尖的暖,有了质地是粗糙润滑的舒,这是一团浓缩热烈的边疆烟火。
      “哦吼哎……”她发出一声模糊满足的叹息,都顾不上擦掉嘴角的油渍又咬下了第二口,尼露拜尔看着她的吃相,舒展皱纹像绽开的菊花:“牙全的时候要多吃肉,眼睛亮的时候要多观察。丫头子,妳碟得歹,我看了心里头舒坦!”她知道,又一个灵魂被她这烤肉摊子俘虏了,味道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慰藉,对抗着时间也连缀着过往与现在,炭火正红六十刚好。
      年轻游客几口便将所有香肉吞吃入腹,“老板,这味道太劳道了!我在内地从没吃过这样的羊肉!”尼露拜尔正用铁钩子调整着馕坑里另一批肉串的位置,闻言头也没回,声音带着笑,像烤热石子滚过:“人不一样,羊也不一样,水草不一样,烤的火也不一样。我们这儿的羊娃子,跑的是博格达峰下的草场,喝的是天山融化的雪水,肉里自带清气。”她顿了顿,翻动肉串,“没有智慧的人,双眼不过是破墙上的洞。光看肉不行,得懂它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游客似懂非懂,只觉得这老板说话也直接烫人,她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再给我来五串!不,十串!”“嗨呀,”尼露拜尔拉长了声调,带着善意调侃,“歹肉也不能这么个碟法,小心沟子坐不住!慢慢碟,我这儿又不会跑。”话虽如此,她还是利落加单。

      喧闹浪潮稍稍退去,店里只剩下两三桌熟客在慢悠悠碟拉条子,喝着砖茶,谝传子。尼露拜尔得了空,坐到柜台后,再次拿起那本英语书,手指点着单词,阳光挪了位置正好照在花白头发上,像顶了淡淡光环。
      这时,手机执拗响了起来,还是儿子。这次他没开视频,只有声音传出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坡烦:“阿帕,我刚跟一个老客户谈事,人家随口问起您,我说您开个小店清闲清闲,结果您猜怎么着?人家手机上刷到什么社区老年英语兴趣班的报道,里头有您的照片!您这…您这让我这脸往哪儿放?”尼露拜尔脸上的皱纹慢慢收拢了,她沉默了一会,看着窗外被阳光晒得发白的街道,声音像馕坑里的炭,内里藏着火:“你的脸,是你自己的。我的日子,是我自己的。我学英语,一没偷,二没抢,三没花你的钱,有什么让你塔西朗的?”“不是钱的问题!”儿子在提高了音量,“是没必要!您这个年纪,好好享清福不行吗?看看短剧喂喂猫狗,哪个不好?非要去学那半不拉的英语,让人看笑话!”“为什么你几句话我就不能再玩这个游戏?我看短剧喂猫狗是我高兴,我学英语也是我高兴,我还是要玩,还是要玩到我说我不玩的那天。” 她说完,不等儿子再佛什么,直接按掉了电话。
      店里一时安静下来,熟客们大概猜到了电话内容,互相使了个眼色都悄悄没作声,只有电视剧还在不知疲倦上演悲欢。尼露拜尔握着手机,她并非不疼儿子,只是那种“为妳好”的罗网有时比明刀明枪更让人心寒。她想起女儿绍尔嬏,那个在擂台上挥汗如雨的姑娘从来不会对她说这些,绍尔嬏只会默默地把新得的奖杯放在店里最显眼的架子上,或者在她累的时候递上一杯茶,再尔给她几双据说是现在年轻人最喜欢的动漫周边袜子,图案花里胡哨的。
      “衣服新的好,朋友老的好。” 她喃喃自语宽慰自己,儿子是新牵挂,可老朋友一样的自我,是旧的,丢不得。

      她站起身,不再理会心头惆怅,走到馕坑边准备迎接傍晚的又一波忙碌,她得看看炭火还够不够旺,得把明天要用的皮牙子切出来,辣面子也不多了。正当她盘算着这些琐碎却实在的麻大时手机又响了一下,这次是微信,来自孙女余金寰,发来的是一张图片,点开一看,是一碗卖相……相当抓的,黄乎乎黏糊糊的东西,配文是:“看我自主研发的咖啡焖羊肉!按照您说的,加了咖啡去腥,好像…用力过猛了【哭笑脸】。还是想念您烤的肉,想得我坡烦!”尼露拜尔看着那张图片,先是哦吼哎了一声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对着手机声音洪亮:“妳个勺子!咖啡是薛波儿放一点提味,不是让当辣面子撒!胡里吗汤!想吃肉了就回来,给妳烤哈拉麻斯碟!”她仿佛能看到孙女在几千里外对着失败作品皱着小脸的样子,那个小时候一直想逃离新疆的尕丫头到底还是被家乡味道拴住了胃和心。
      回复完孙女,她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气。儿子不理解没关系,孙女在外地想家,她能隔着千里用声音和回忆喂饱她,这个店铺,这个飘着烤肉香的角落,是她的国度,也是散落在各处的小鹰们永远回望的巢。
      炭火需要添新战斗将开始,她挽起袖子,露出了攒劲笑容。

      裁判手臂是断头铡刀,拳套护裆是抽神游身。
      比赛开始,没有试探没有迂回。绍尔嬏的对手,一个比她年轻近十岁、肌肉贲张如母牛般的猛女,低扫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砸向绍尔嬏的支撑腿,闷响在体育馆内回荡,听的人牙酸。绍尔嬏没有退甚至没有格挡,她只是在腿骨即将接触皮肉的瞬间,细微旋转了一下波酒盖子,让肌肉最厚实的侧面迎向冲击,痛感炸开是烧红铁钎钉入骨骼,但她脸上没有丝毫变化,“能够看见自己力量的人,在任何时刻都可以取胜。” 她看见的,不是表面凶猛,而是那全力一击后肋下转瞬即逝的空档。她动了,不是后退卸力而是借着对方收腿的惯性一个迅捷突进,左手虚晃一记刺拳,吸引对手注意力的同时,右腿如蓄满力量的钢鞭,一记巴西蹴是用铁骨末端刮过对手大腿外侧的股神经!“呃啊!”对手发出一声短促惨叫,整条左腿瞬间麻痹,动作肉眼可见僵硬一帧。
      就是现在!绍尔嬏没有给她任何喘息之机。一块磁铁紧紧粘去,近身缠,是角力与技术的深渊,她左手扣住对手后颈,右手穿过其腋下,形成夹颈摔 把位,对手疯狂挣扎,试图用体重下压摆脱。但绍尔嬏的腰腹核心爆发出力量,她没有试图直接将对方尔出去,而是身体一旋,利用离心力破坏对手重心,同时扣住后颈的手向下发力。
      对手为了防御脖颈被锁,不得不昂头后仰,整个康板子门户大开!绍尔嬏的右膝骤然抬起,“呕…”对手的瞳孔瞬间放大,剧烈窒息感和疼痛让她失去了所有防御,绍尔嬏没有停止,她利用对手弯腰干呕的瞬间迅速下沉,双臂如同铁箍般从外侧抱住对手双腿,肩膀顶住其腰胯,完美抱单腿摔“起!”她心中默念,腰腿协同发力,将对手拔离地面,没有过顶摔,而是如同巨木倾倒般钉在了擂台上。
      砸击轰鸣让整个铁笼都在震颤。
      不等裁判介入,绍尔嬏已然随形扑上,利用浮固位置用身体压住上半身,一条腿绕过其脖颈另一条腿控制住其一只手臂,形成袈裟固结合腕缄的混合技!对手的脸因缺氧和关节的反关节压力而徒劳拍打着地面,裁判俯身查看,确认已无挣脱可能。
      Tap out!比赛结束!场馆内短暂寂静后,爆发出热烈欢呼和哦吼哎的惊叹。绍尔嬏松开对手缓缓站起身,汗从她身上洒落,滴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角力的台面上,她举起右臂,向四周致意,灯光打在她身上,汗水变成了细碎星辰。

      胜利喧嚣被隔绝在大门之外,训练馆里,只剩下汗水意志与身体极限碰撞的回响。
      “再来!”绍尔嬏正在进行的,是极限核心训练,她俯身,用双拳和脚尖支撑身体,背上压着杠铃片,她需要保持背部平直,仅靠核心和四肢的力量向前爬行,汗水模糊视线,在地垫上留下清晰水痕。
      “速度!妳的核心是豆腐做的吗?对手不会给妳喘息的机会!”“要过幸福生活,先在地上汗流成河。” 母亲的话莫名在脑海中响起,只不过这里流的不是汗,是熔化铁水,二十米,三十米……手臂开始颤抖杠铃片变成山。“停下吧,嬏姐!”旁边队员不忍再看,“博!”她挤出一个字,“怕死的人死得快,想死的人死不了。”她不能停,停下来,身体就会记住放弃的滋味,擂台上的意志就会松动,她终于爬到终点线,整个人抽掉骨头般瘫倒在地,剧烈咳嗽干呕,每寸肌肉都在哀嚎,仿佛刚刚被拆解重组。
      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是抗击打训练。她靠墙站立,教练戴着拳套击打她的腹部大腿手臂,每次撞击都让内脏震颤让骨骼嗡鸣,她必须绷紧肌肉,用呼吸去化解力量,同时保持眼神清醒,要让身体习惯疼痛,在疼痛中依然能精准思考反击。然后是“反应靶” 。教练手持两个小靶快速点击,她需要在一瞬间判断轨迹,用拳肘膝腿进行组合攻击。速度精度力量缺一不可,她的眼神锐利如捕食前的鹰隼,所有的疲惫和痛苦都被压缩成极致专注。
      训练结束,几乎是爬着去冲的冷水澡,冰凉水流砸在滚烫且布满青紫瘀伤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镜子里的身体,不再是台上闪耀着力量光泽的武器,而是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凡胎,旧伤肿得老高,大腿上被低扫踢中的地方是一片深紫瘀斑。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慢慢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满意。“石头不能割断东西,但可以磨快刀子。” 训练伤痛是磨刀石,它们在消耗她也在塑造她,让她这柄三十五岁的刀子,在面对年轻锋利的刀刃时依然能保持足够锐度。
      回到更衣室慢慢换上干净便服,手机里,母亲尼露拜尔发来的关于羊脖子的语音还在等着她,她回复了一个“好”字。

      带着一身被汗水反复浸泡又被冷水强行镇压下去的疲惫与酸痛,绍尔嬏回到了她的码头,温暖沉静的氛围开始一点点抚平紧绷神经。
      她没有立刻瘫倒,径直走进厨房。对于她而言,烹饪,尤其是制作那些需要耐心和巧思的餐食,是另一种形式的冥想,是让躁动的灵魂沉降下来的仪式。
      她从冰箱里取出那团发酵得恰到好处的面团,指尖触碰到微凉弹性的质感时,擂台上那种坚硬的对抗感悄然褪去。她开始揉面,动作不像擂台上那般迅猛爆烈,而是带着循环往复的节奏,手腕腰腹核心的力量依旧在运作,面团在她手中被挤压折叠推揉。然后是她自制的玫瑰花酱,打开密封罐的瞬间,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蜜糖与花瓣腐朽前最极致芬芳的甜香逸散出来,瞬间盖过了她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味。她用小勺仔细地将暗红酱料舀出均匀铺在擀开的面皮上,再小心卷起塑形。她用专门小刀,在面坯上划出繁复传统的花纹。刀尖划过面皮,与她用拳头砸向沙袋、用胫骨格挡扫腿的感觉截然不同却同样需要极致的控制力,最后,在表面刷上一层金黄蛋黄液,撒上星星点点的白芝麻。
      将烤盘送入预热好的烤箱,设定时间。她靠在料理台边看着烤箱内逐渐亮起的橙红色光芒,光芒包裹着染上金黄的馕,就像一颗正在孕育中的、小型温暖的恒星。

      等待间隙她走到了阳台上,夜更深了,城市光害也疲倦了,些让更多的辰得以显露真容,她调整了天文望远镜的角度,将镜筒对准了东南方的天空,找到了,那个带着清晰美丽光环的淡黄光点。
      她凑近目镜屏住呼吸,不再是教科书上的图片,而是真实存在于亿万里之外的天体。清晰光环,仿佛触手可及又遥远得令人心悸。擂台胜败刻骨痛楚,那些关于性别与年龄的纷扰,在这宇宙景观面前被瞬间稀释得近乎虚无,“土地这样辽阔,人又何必把自己活的扁窄。” 嫂子余嵘升常说的这句话,此刻有了更深的意义,擂台是她的土地,星空,是她得以无限延伸的旷野。
      烤箱轻响,将她从宇宙深邃中拉回。她回到厨房,戴上手套取出烤盘。金黄油亮的馕散发着热力香气,玫瑰甜面食焦蛋液酥香融合在一起,她掰下一块,边缘酥脆得掉渣内里却能拉出细丝,玫瑰甜意浸润着味蕾,这与她在擂台上吞咽下的汗水与血沫,是如此截然不同的滋味。
      也就在这时手机收到了物流推送信息,那套期待已久做工精良的女巫服装,预计明天就能送达。她点开存留在手机里的服装预览图,仔细查看着那些繁复的皮革束带、暗纹刺绣的袍角、以及那顶据说用了掉落乌鸦羽毛装饰的尖顶帽……
      她吃完馕,指尖残留着玫瑰余香,酸痛依旧清晰,指关节肿胀提醒着她明天的训练不会轻松,但此刻内心充满了丰盈期待。
      她拥有擂台上燃烧的恒星,拥有训练中沉默的黑洞,拥有厨房里温暖的炉火,拥有阳台上冰冷的星空。
      这分裂统一的生活,充满汗水伤痛玫瑰香气与星辰光芒的世界,就是她,绍尔嬏,选择并热爱的一切,她走到那面半满的奖杯墙前,目光扫过金属与水晶,然后,落在了旁边空着的墙面上,那里,终将也被填满。

      谈判室的空气是被反复冷冻又解冻的肉,长条桌对面,中亚物流代表瓦西里敲击着胡桃木桌面,她的眼神是冻土带上徘徊的狼,试图从余嵘升脸上找出哪怕一丝裂缝。
      “余总,您给出的报价,比市场均价高出百分之十五。”汉语带着浓重卷舌音,“这条新开辟的里海至新疆线路,风险我们共同承担,利润,似乎不该如此倾斜。”余嵘升没有立刻回答,她端起面前的景德白瓷杯,杯中是奶茶,“瓦西里女士,您说的均价,承载的是胡里麻汤的旧航线,应付的是梭梭子般的港口延误。我的报价,买的是时间,是波酒盖子不会在清关时突然被打断的保障。”她轻轻放下茶杯,“我年轻时,染着最丧眼的客户,送过零下三十度必须保证针剂不冻结的药品,也跟头绊子地处理过因为一颗尕螺丝规格错误导致整批设备在阿拉山口被扣的塔西朗事。”她的目光扫过对方团队几个略显稚拙的面孔,带着俯视怜悯,“我们这里有一句话叫石头不能割断东西但可以磨快刀子,我们都被磨过,所以我的物流网,不是地图线,是血管,血管里流的是承诺。”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住瓦西里:“妳要的不是低价,是妳的货物像哈萨克牧人的转场,准时完整不被赖瓜子捣杆子,这,就是我报价里那百分之十五的价值。”她顿了顿,“当然,如果妳觉得白坎儿,门在那边。只是不知道,妳下个季度的财报,是否经得起又一次塔西朗?”
      瓦西里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谈判室的空气凝固了,然后,开始以余嵘升为轴心,重新流动。

      城市边缘驯马场上,这里是余嵘升的另一个谈判桌,对手是流淌汗血马基因的骏马“笑风”没有语言机锋,只有力量与意志最原始的对抗,飓风不安刨着前蹄,鼻息粗重,马眼警惕瞪着这个试图将意志尔到它背上的人类。
      余嵘升没有急于靠近,她绕着它移动,突然动了,左手抓住缰绳根部,右手同时抚上马颈侧剧烈搏动的血管,笑风受惊,阴影笼罩,前蹄在空中狂暴蹬踏,余嵘升没有硬抗,她的身体像被风吹动的芦苇,顺着上升力道微微后仰卸去冲击,但抓住缰绳和马颈的手纹丝不动,她在感受,感受野性的、不受控的力量如何产生如何传递如何在爆发后出现细微衰竭。“博”她发出一声短促低沉的命令,在飓风前蹄落下的瞬间,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她动了,腰腹核心绷紧如弓,利用体重和巧劲向侧下方一坐,一个完美压浪背后是四两拨千斤的时机掌控,笑风的重心被破坏,庞大身躯不由自主向侧歪去,挣扎力道被她引导化解,它试图再次爆发,但余嵘升的手提前零点几秒感知到肌肉蓄力,通过缰绳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或引导。几个回合的较量,汗水浸湿了她的骑术服,笑风的抗拒渐渐变成了试探,最终化为带着敬畏的顺从,当她终于轻盈跃上马背,笑风不再试图将她甩下,而是开始回应她小腿最细微的压力,腰部最隐秘的转动。
      风掠过耳畔,视野在颠簸中变得开阔。

      深夜浴室里余嵘升站在落地镜前审视着镜中的身体,没有羞涩只有探究,如同评估性能卓越的武器或者值得深入勘探的疆域,但身体不仅仅是工具,它也有其需要被承认和安抚的诉求。
      她走到那个存放着各类自我探索工具的黑胡桃木匣前打开,里面并非情趣用品的简单陈列,材质形状功能各异带着工业设计感,她选了一件,钛合金与医用硅酮的结合体,线条流畅得像星际飞船的部件。打开开关,低沉嗡鸣响起,她躺进注满温水的浴缸闭上眼,初始接触,像谈判桌上第一句试探性的开场白。然后,是力量递进频率转换,调整参数观察反应,肌肉的绷紧与松弛,呼吸的急促与平缓,血液奔流带来的温度与变化,是对自身大陆的主动测绘,精准刺激临界战栗都是她对这具身体绝对掌控的证明,她能指挥它在谈判桌上不动声色也能驾驭它在马背上纵横驰骋,同样她也能命令它在此刻,为她独自一人绽放出最极致的轰鸣。
      水流慢慢平静下来,她睁开眼,浴室朦胧的灯光下是满足与平静,她穿上睡衣走到窗前,脚下是城市灯火倒悬星河,谈判桌驯马场宽浴缸这些都是她的疆域,是她用智慧力量欲望,一寸寸开拓掌控并最终享受着这片属于她余嵘升自己的无垠版图。

      余金寰觉得潮哑哑的梅雨里人是暗沁沁书是凉屑屑,气是蜜涔涔字是灰哂哂,她缩在六人宿舍属于她的上铺,戴着降噪耳机,试图隔绝楼下情侣的争吵和楼道里外卖盒子摞放的哐当声,电脑屏幕上,金融工程课件密密麻麻,曲线和式子是一团团扭曲线虫啃噬着她的耐心,孤独感不是突如其来,而是无孔不入的湿气慢慢浸透她,让她发霉。
      胃里空得发慌,不是饥饿,是确凿的未被满足,她点开手机里一张烤包子的照片,油亮酥皮隐约透出里面深色的羊肉丁和皮牙子馅儿,这成了她对抗整座陌生城市的堡垒。
      “不管想什么招,都要衣锦还乡。”这个念头,最初是在她吃下第一口号称西北风味实则腥臊扑鼻的羊肉后楔进了脑子里,羊肉只剩下垂死挣扎的陋劣,她当下就吐了眼泪也跟着涌出来,是味觉系统对故乡最直接的背叛感带来的刺痛和后怕。

      从此,她的美食研究带上了复仇执念。
      第一役,对抗肉腥。她买回猪颈肉腥气重,她想起奶奶尼露拜尔处理羊肉时复杂的工序,但出于材料不够她要走捷径,她尝试了人生中第一杯黑咖啡,苦得她直吐舌头,她将纯冻干咖啡粉撒在焯水猪肉上,奇迹发生了,沸水翻滚中,咖啡焦香与苦味是专业清洁工将腥分以蛮带走,留下的是纯粹肉香,她成功了,激动得在备忘录里记下:“任何肉类焯水时加咖啡(纯冻干咖啡,黑咖啡粉,肉腥臊异味全无。”
      然后是质感革命。学校食堂的鸡翅软塌塌,裹着厚重甜腻的酱汁,她要的是外酥里滑口感层次,买来鸡翅,用刀和耐心给鸡翅剔骨,然后,将调味好的虾滑,一点点挤进失去骨骼的皮囊里,空气炸锅成了魔法炉,叮的一声后,取出的是外壳焦脆内里弹牙的鸡翅包虾滑,她慷慨分给室友,看着她们惊讶的表情心里涌起小小虚荣。
      对材料利用也到了偏执地步。满是淀粉和色素的蟹棒,被她撕一撕,喷上薄薄层油扔进空气炸锅,几分钟后,出来的竟是蓬松酥脆、可媲美烧烤摊的蟹棒丝,撒上辣椒孜然,是绝佳零食,“全是色素淀粉的蟹棒,撕一撕喷点油空气炸锅炸,最后撒一点烧烤料。” 她甚至开始玩弄温度,冰冻石榴,将石榴籽冻硬,一颗颗丢进嘴里,像在吃迸发酸甜汁液的冰沙;冰冻蛋挞,让原本甜腻的蛋挞芯变得如同冰淇淋;冰冻奶盖,将奶茶咸奶盖单独冷冻,用勺子挖着吃,是极致的乳脂享受,还有冻的无籽葡萄拿出来浇点酸奶,葡萄冰渣与酸奶柔滑在舌尖碰撞,是她在南方闷热夜晚里为自己创造的雪山与草原。
      最让她有成就感的,是那道被她命名为游子炒饭的创作,“米饭蒸的时候放正常蒸时三分之二的水”,让米粒干爽分明,“炒鸡蛋的时候稍微给煎的焦焦的”,获取焦香,然后,“泡了点菇加点酸辣椒加点十三香生抽耗油鸡精”,最后与米饭同炒,每一口,都是焦香酸辣咸鲜的复合体。

      手机响了,是奶奶尼露拜尔,她立刻点开视频,屏幕那端是奶奶被炭火熏得红扑扑的脸庞和身后熟悉的店铺背景。
      “奶奶!”她喊了一声,不自觉带上尾音。“金寰丫头!干啥呢?脸盘子咋瘦了?是不是又碟那些胡里麻汤的外卖了?”“么有!”余金寰赶紧把摄像头对准她刚刚用蛋挞皮压平,刷上番茄酱放自己喜欢的配料,烤箱180度十五分钟做出来的小披萨,“妳看!我做的西域风情小披!”“外江!蛋挞皮还能这么玩?不过这个番茄酱放多了,可酸,我们新疆的洋柿子自然熟的那股甜味,它比不了!我跟妳佛,今天买了上好的羊后腿,肥瘦相间,我用辣面子、皮牙子腌上了,明儿一早烤,那才叫个歹!”“哎呦,博说了,我口水都要下来了!”余金寰夸张咽了口口水,“我跟您讲,我发现咖啡焯肉,一点腥味都么有!”“咖啡?苦兮兮的玩意儿?能行吗?”“能行!劳道很!跟您那个用恰玛古炖肉去腥一个道理,都是借用别的味道……”一老一少,隔着几千里,开始了一场关于食物哲学的喧荒,具体食谱执着味道,是她们最坚固的铠甲,抵御着时间和距离的侵蚀。
      挂了奶奶电话,本地室友探过头,好奇地问:“金寰,妳们新疆,真的那么好碟吗?”余金寰放下手机“嗨呀”她学着奶奶的语气,“我们那儿的羊肉,是带着草香的一点么有这儿的膻味,拉条子能拉到裤带那么宽,劲道得很,还有烤包子、抓饭、酸奶疙瘩……哦对了,还有我绍尔嬏做的巴哈利,香得很!”她滔滔不绝佛着,就像要把整个新疆都搬到潮湿宿舍里,具体食物成了她描绘故乡的唯一颜料,朋友眼里流露出羡慕,“那妳毕业还回去吗?”“回!肯定要回!不是灰溜溜回去,是要衣锦还乡。”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我要当个美食家!要能把我们新疆的歹东西让以蛮人都知道都想来碟的美食家!”
      跨越几千里的思念,一个人的节假日,出了事的无助,凌晨机场和大巴疲惫,最终都汇聚成了这一个梦想,成为一个用味蕾和智慧,为自己也为那片土地挣得一份富饶与荣光的美食家,她的武器是记忆里的味道和创造新味道的无限可能。

      七岁的硕勒盘,觉得自己拥有整个世界。
      这个世界由家里饭桌上油亮的手抓肉、爷爷塞给她的冰糖、以及院子里那棵能爬上去了望远方的老桑树构成,她信奉的唯一法典是:所有好东西,都该是我的。
      饭桌就是她的第一个战场,“阿塔,这块是我的!”她眼疾手快,小手像出击鹰爪,按住盘子里那块带着透明软骨肥瘦匀称的羊羔肉。“尕丫头,这块我先看上的!”爸爸严肃瞪眼。“博!牙全的时候要多吃肉!你佛的!”身子趴到桌上,用整个姿态宣告主权。和爸爸抢和哥哥抢甚至和笑眯眯看着她的爷爷抢,每次把滚烫喷香的肉块塞进嘴里用力咀嚼,感受油脂在口腔爆炸的瞬间,都是她王国疆域的又一次确认,“因为我就是这样被养长大的。”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的爱最终都会化作碗里最实在的那块肉。
      然而,王国里也有让她坡烦的“叛乱”。叛乱通常来自或者偶尔来访的亲属们,人们会拿着花花绿绿的、带着蕾丝边和蝴蝶结的裙子试图往她身上套。
      “我们硕勒盘穿这个,稀早得很!”她用力摇头“绷得哼!跑不快!沟子坐地上凉得很!”她讨厌布料贴在皮肤上滑溜溜的感觉,讨厌裙摆碍着她爬树掏鸟窝,讨厌那些蝴蝶结丧眼地晃来晃去,“打扮是让肚子受委屈的事情。”这是她朴素的认知,穿漂亮裙子意味着要小心翼翼,不能尽情碟肉不能满地打滚,在她看来,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塔西朗的交易。

      她的王国里有极其漂亮的后花园和王位。
      那天,美术老师让大家画“我的家”。别的孩子画的是方方房子角角屋顶,门口站着火柴人,硕勒盘咬着铅笔头,想起了烤肉时火坑里跳跃的金红色火焰,想起了被自己抢到的那块肉在阳光下泛漫油光。她拿起油画棒用力把颜色捣在纸上,她用最烈红色和橙色堆出火焰,用沉沉灰蓝色画出铁锤和扳手,甚至用黏土捏了一小块肉粘在画纸上,她的画不干净规矩,只有横冲直撞。
      “外江!”美术老师拿起她的画,眼睛瞪大看了好久,然后对着全班同学说,“硕勒盘画的不是房子的样子,她画的是家里的味道和力气!”全班小朋友的目光以蛮聚焦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里没有打闹争抢,只有亮晶晶的惊讶和羡慕。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感觉击中了硕勒盘,比抢到最肥的肉更满足,比爬到大桑树顶看到更远的风景更畅快,这种感觉让她整个人都挺了起来。
      她明白了,她不仅仅想要盘子里的肉想要树上的桑葚,她想要更多,她想要那种被很多人用亮晶晶羡慕的眼神看着的感觉,她想要人们觉得她劳道。晚上,她破天荒没有去抢电视遥控器,而是趴在桌上,摊开巨大白纸开始画一幅更复杂绚烂的画,画的是她想象中,自己站在一个巨大舞台上,下面全是仰望着她为她鼓掌的人。阿塔凑过来看了看,揉揉她的脑袋:“画啥呢,尕丫头?”硕勒盘抬起头,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神情:“阿塔,我希望被人崇拜。”
      她知道,这个愿望,比世界上所有的手抓肉加起来,还要让她渴望,她要为之而战,用画笔,用与生俱来毫不掩饰的野心。

      古尔邦节的晨光比平日庄重与洁净,天色是洗练过的湛蓝,阳光如金色泉水泼在大街小巷,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着打扫扬尘熬煮骨汤和新烤馕饼的复合香气。
      尼露拜尔的烤肉店今天不对外营业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门口已洒扫得一尘不染,崭新的艾德莱斯绸挂在窗棂上,像一道道流动的彩虹,店内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铺着雪白桌布,上面已经摆满了恰玛古炖羊肉的硕大陶盆、金黄油亮的抓饭、层层叠叠的烤包子、各种干果馓子,以及尼露拜尔和绍尔嬏联手制作的玫瑰花馕和酸奶疙瘩。
      余嵘升一家和绍尔嬏几乎是前后脚到的。余嵘升的定制西装与传统氛围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带着她掌控全局的气场,她带来的不仅是昂贵礼物,还有一套顶级的天文望远镜组件送给绍尔嬏。
      余金寰是最后一个冲进来的,带着潮湿的旅途气息和一大包她自制的创新美食。“阿嬷!阿帕!阿塔!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放下东西就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尼露拜尔,呼吸着奶奶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烤肉和香料的味道。
      硕勒盘难得穿上件红色小裙子,虽然脸上还带着不情愿,但也被满屋子的食物香气和气氛吸引,眼睛亮晶晶在桌子旁转悠寻找着她最心仪的目标。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大约三十人的外地游客团,人们被这户人家浓郁热烈的节日氛围所吸引,导游上前解释这是私人家庭聚会,但尼露拜尔听到声音热情迎了出去,“外江!来的都是客!今天是好日子,博在门口站着,进来喧喧荒!”她不由分说,将游客们让进了已经布置得如同盛宴殿堂的店里。
      游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满室异域风情的美食震撼了,一时拘谨又好奇,一位中年游客看着尼露拜尔忙碌而喜悦的身影,忍不住问:“老人家,看您这么高兴,这个节日对您来说,为什么这么重要?”尼露拜尔正在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羊肉端上桌,闻言,她直起腰,目光缓缓扫过满堂的儿孙,又穿透了她们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脸上笑容沉淀下来,用异常清晰的普通话说道:“我们敬尊祖辈之灵坚信万物有灵,百年后,希望每个漂泊在外的游子都能魂归故里,沿着指路经的方向,踏着白色之路,回到记忆中的草原,和祖辈相聚。”
      这时,另一个游客注意到了气质干练的余嵘升,试探着问:“这位女士,您看来是做生意的人,这么隆重的节日,您觉得它意味着什么?”余嵘升端起面前的奶茶,又看了一眼满桌的食物,尤其是中间象征着牺牲与分享的烤全羊,淡然一笑:“我们这里有一句谚语,叫做先祖留下的遗产,一半是给客人的。”
      游客们的目光又转向正在积极摆放她那些创新美食的余金寰,“小姑娘,这些看起来很特别,为什么要做这些呢?”余金寰抬起头,脸上还沾着一点刚才帮忙时蹭上的面粉,大声说:“好吃的东西那么多,当然要分享啦!”她的声音里毫无保留的热情,是对那句谚语最活泼的注脚。
      最后,人们的目光落在了最小却一脸严肃守护着一盘烤包子的硕勒盘身上,有人笑着逗她:“小朋友,妳呢?”硕勒盘用清脆响亮的声音回答:“因为我就是这样被养长大的!”

      正式的宴饮开始了。尼露拜尔作为最年长者,做了简短杜瓦,感赞恩赐,祈求平安吉庆,她开始分割烤全羊,将最肥美的部分首先敬给老人和客人。余金寰的创新菜也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和品尝。绍尔嬏安静吃着,偶尔给母亲和侄女夹菜,看着余金寰兴奋地介绍她的作品,看着小硕勒盘努力又笨拙地啃着羊骨头,余嵘升则和人们交谈着,言谈间是指点江山的从容。
      夜幕降临,游客们带着满心感动和尼露拜尔硬塞给大家的节日食物离开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着醇厚砖茶享着节日余韵。

      窗外繁星点点,如撒向人间的无数颗祈愿种子,屋内,四代女人的生活轨迹在节日烛火下交汇,那条看不见的白色之路,从尼露拜尔记忆中的牧场和毡房延伸出来,穿过绍尔嬏的擂台与星空,越过余嵘升谈判桌与驯马场,连接着余金寰在异乡的实验室,最终,抵达了硕勒盘那刚刚立下“被人崇拜”宏愿的广阔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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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爱与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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