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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
窗上的灯光随着夕阳变幻成橙黄的染彩,我故作轻松地叹了一口气,双手在脸上胡乱地搓了一把。
“你来啦!”
我笑着抱住雾心,站在桥上,我紧紧抱住她温热的体温,心脏仿佛要将她的身体印刻在底。
“怎么突然想见我,每次拉你出去,可是难如登天的?”雾心迟疑地摸了摸我的发丝,我知道,她察觉出不对劲了。
“只是突然想你了,抱一下就好了。”
“抱一下好不了,抱抱你。”雾心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嘴里呢喃道:“不怕不怕……”
泪,是透明的血液,真实的灵魂在失血过多的伤害里渐渐消失殆尽。只有躯壳的我如同行尸走肉般游荡在松散的日常里。
“还记得吗?我们说毕业就在一起。”我抬头轻轻捧起雾心的脸,鼓足最后的勇气轻轻在她的侧脸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
“当然记得,你是来履行诺言了吗?”雾心握紧我的手,担忧与喜悦同时在她的眼中燃烧火焰。
“我需要你闭上眼睛,闭上五秒钟就好。”我轻轻蒙上她的眼睛,视线紧紧跟随着停靠的公交车。
三秒,我轻轻地张开嘴:“再见了,一生中唯一的挚爱。”
硬币轻声作响,我坐在公交车末尾靠窗的位置,心死地闭上了眼睛。
“林雨婷!你骗我!”
公交车飞速启动,晃晃荡荡间,一阵呕吐感袭来。
雾心的喊声在身后不断追寻着我,我偏开头禁止往外留下希望的对视。
“沈雾心!”
一瞬间,我立马探出窗外,雾心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变成记忆里的一个黑点。
叫自己名字的效果,就像别人在叫我一样,具有更多的威力,也更具痛苦的杀伤力。
靠坐在窗边,我仿佛已经看见妈妈扑在我床前痛哭的表情。
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在心疼女儿,还是在心疼当年的自己。
从小到大,在双教师的家庭里长大,学校与家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对于名利与称赞的追求化为了父母逼迫我的动力,他们不断从我身上夺取时间,把我按压在课桌前,死死地让我盯着白纸上扭曲的文字。
稍微有让他们不满意的地方,轻则在众人面前大声怒斥我的愚笨,让我站在众人视线的中心,忍受众人的调侃与嘲笑,每当我悄悄抬头看着他们大笑的表情,我都有些愕然,到底我什么好笑的呢?是我太笨了吗?是我长得好笑吗?是我哪里让他们不满意吗?
妈妈为什么总是对我不满呢?
我该怎么样让他们高兴呢?
我每天都帮妈妈做家务,我总是拖地扫地洗碗洗衣服,但妈妈总是看了我一眼就开始冒出怒火。
“这里有灰尘你看不见吗?让你多学习,结果书没有读多少,眼睛倒是被玩坏了!”
村里的小朋友总是聚在一起玩游戏,最喜欢玩的游戏是摸人。一条布蒙上眼睛,在黑暗里寻找小伙伴的身影。
在一个周末,得到妈妈的许可后,我走到他们的中间,表达了加入的渴望。
布条递到我的手心,我紧紧握着布条,想到了黑暗里的黑棺材。
心中微微缩紧,我有些害怕地抖动,张开眼睛环视四周的朋友。
“你不当摸人我们就不和你玩!”
他们围在我的四周,我被困在一个友情的牢笼里,期待与归群的渴望让我鬼使神差地系上布条,黑暗的触爪慢慢轻抚我的眼睛。
咽下恐惧的心绪,我张开双手在空中挥舞。
空气从我手心里流过,一双脚横插在我的脚边,我被绊倒在地。
巨大的嘲笑声如同海浪淹没了我,我浑身湿漉漉的,就像一个活脱脱的落汤鸡。
“这就玩不起了吗?”
我咬咬牙站起身来,顺着拍手的方向走去,就在即将触碰的那一秒,我被空气托举,可却无力承受。
脑袋巨大的闷响,身上湿漉漉的,滚烫的液体顺着头顶滑落。
“摔沟里了,哈哈哈,大笨蛋!”
“为什么要这样?”我的面前漆黑一片,只有自己的喃喃低语。
“因为你很讨厌,因为你妈妈总是说你有多好,我们的妈妈知道了每次都骂我们!”
“因为你的存在,我们没有好日子过!”
惊叫声炸裂空气的沉寂,我被送去了医院。
剪去我的长发,我变成了男孩的模样,头上还顶着个大包。
白色绷带显眼的挂在头顶,我轻轻碰了碰,却被妈妈用力打开。
“以后别去玩了,一看就不省心,又花了这么多钱,你因为钱都是天上飘来的吗?赚钱很累的!你知不知道养你要花多少钱?”
我有些懵懵的,抬头轻声问道:“多少钱?”
妈妈也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一瞬间愣在原地,有些哽咽地说道:“大概……两百万吧!”
我沉重地点点头,一颗糖果只要一角钱,棒棒糖要五角钱,两百万要很多钱。
“我以后会还你的。”我拉着妈妈的衣角,轻声说道。
岁月翻章,我人生中的三分之一走过去了。
十岁的我坐在板凳上,静静地望着妈妈的争吵。
“为什么家务事都是我做?我每天和你一样上班,为什么家务都是我来干!”
爸爸没有理由反驳妈妈,只好转移话题:“你看你脾气这么差,谁和你生活要倒霉八辈子!”
“你以为你的脾气就很好吗?你以为和你过日子就很好吗?”
……
凳子摔倒在地,我跌坐在地面上,跪坐在妈妈脚边哭泣。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停止抽噎,我咬紧牙关,朝爸爸使劲挤出一个微笑。
不让我哭,那笑笑就不会吵架了吧?
“你还有脸笑!”
鞭子化作一道道红痕游在我的脊背,妈妈轻轻地为我上药。
“妈妈,为什么奶奶总是催你生宝宝?”我卷起衣角,一圈又一圈。
“不关你的事,你只需要好好读书。”
“我觉得爸爸和爷爷都很坏,我讨厌他们。”
“再怎么说也是你爸和你爷爷,不准没礼貌,说出去别人会说我们没有教养。”
“谁是别人,为什么要说我们?”
头上又加了一个新包。
“催催催,有本事自己去生啊!”妈妈举起扫把,卷起地面上所有的灰尘,向爸爸发出警告。
“老人家就这一个愿望了,你就满足他们算了。”爸爸无语地甩了甩手,皱着眉头盯着妈妈。
“有一个愿望就会有两个三个四个!如果要满足这个愿望,你去找别人算了!”
包袱背上身,妈妈坐着大巴回了娘家。
“爸爸,妈妈还会回来吗?”
“她晚上肯定会回来的,这传出去多丢脸。”爸爸晦气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深夜十点,爸爸站在门口望着浓厚的黑暗,一只手把我提起丢进车里。
“我们去接妈妈吗?”
“让她自己滚回来。”
站在外婆家门口,我瑟瑟发抖地矗立在寒风里,雪花一片片飘落,我很快变成了一个小雪人。
“你下不下来?”爸爸盯着二楼被雾气氤氲的窗户,气愤地说道。
“不下来是吧!”恶狠狠的目光转向我,爸爸一脚把我踢跪在地。
沉重的一声响起,如同震雷,真冷啊……
我压下哀嚎的哭声,静静地跪坐在纯白的雪里。
“哭啊!你快哭啊!不哭得撕心裂肺,你妈妈怎么愿意出来呢?”
一次次敲脑袋,我觉得自己像个木鱼。
记不清了,心就像在柏油路上被剐蹭一样痛苦。
用拳头砸破巴士的玻璃窗,我想贪婪地舔舐我的手背上流出的血。是什么让我如此痛苦,究竟要逃避什么,才会如此想死亡的来临呢?又为什么没去成呢?像傻瓜一样。
为什么不能潇洒地离开这里,并换掉这令人厌烦的血呢?
呼出一口雾气,我走到寒冷的高铁站。
等待的期限里,我抓住手里的硬币,放在雾心口袋里的两块钱她会知道的吧?她会很难过的吧?但是太累了可以用两块钱做公交车回家。
我还用刚刚出生的银手镯,给她做了一枚戒指,简单地刻下了她的名字,还有一片树叶。
雾心啊,爱到最后,还是要爱自己,不要怪我没有留下我的名字。
没有未来,没有钱,我就这么出发了,脸上挂着沉默的死寂。
只要把两百万还给妈妈,我就可以毫无负担结束这愚昧的一生了。
“快醒醒!上课了。”谢怡凑到我身后轻轻推了推我,有些疑惑地说:“你昨天又打了几个工啊?趴桌子上就睡着了,会感冒的。”
细碎的阳光捂住我的眼睛,我挤出眼泪,润了润眼眶,意识恍惚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上午七点,要去上课了。”谢怡转过身轻声说道。
翻看手肘下叠起的教案,我朝她的背景淡淡说道:“我不去了,请了代课帮忙,我今天有三个家教。”
“真神奇,你高考那么高的分数竟然不去好大学,不然你每节家教可以多赚三四十块钱。”李沐欣从斜对面的床上坐起,惊诧地说道。
我以一个暧昧的笑搪塞过去,轻声说道:“没关系,我要出门了,坐地铁过去要一个小时呢。”
诗雨推开厕所门,递给我一把伞,轻声说道:“带把伞吧,可能要下雨。”
盯着这把透明的雨伞,我迟疑了一秒,笑着接了过去。
黑暗与白光交替,耳边传来轰鸣不决的怒吼,穿越时空的隧道就在脚下。三年过去,我浑浑噩噩的走过每一天,不期待清晨的阳光,不想念下雨的潮湿,我迷恋夕阳的荣华,我困在自己的心房里,慢慢扑动一张张还愿的钞票。
那年暑假出走后,我删掉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注销了一切账号,走在我未来大学的城市里,我按照地图的指引,来到了我原本期望的知识殿堂。
一股委屈的心绪涌上心头,我站在湖边,控制不住地蹲下身,紧紧的抱住了自己。
人是会恋痛的,疼痛的那种强烈存在感,会让人有种活着的欣喜。
我把痛苦当做麻醉剂,一遍又一遍地轻轻呼唤自己的灵魂,碧浪滔天,洗涤我的眼睛。
我擦去眼底的泪,在梧桐飘落的街道上,任凭飞碎的梧桐叶溺死在水波之上。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
雨一滴一滴的破碎在我透明的眼睛,追随痛苦的我,已经不会在雨天打伞,雨不会停了。
“在干嘛呢?下雨天淋雨是什么新的潮流吗?”诗雨将伞柄静静握入我的手心,在我呆滞的目光里,她笑着挥挥手,流入人群当中。
“下雨天,要打伞。”我喃喃自语,伸出手捧起伞缘的一滴冰冷的雨水。
原来已经是秋天了。
“你是说,你去年暑假,找了五个家教,还有制衣厂的活吗?”诗雨卷起我的短发,短发在震惊里莫名地颤抖起来。
“你很缺钱吗?”诗雨迟疑了很久,突然问道。
“对。”
“你的手,好像受伤了。”诗雨跑到人群消散的地方,又带着窗外的泥土香归来,轻声说道:“涂点药吧。”
我茫然地望着她。
“伸出手来。”诗雨轻轻握起我的手,慢慢地将白色药膏嵌入我的手掌。
我盯着她的鼻尖,轻声说道:“你长得很漂亮,我可以为你拍照吗?”
诗雨的手顿了顿,她惊喜又敏感地抬头又低头,最后紧张的握起我的手,控制不住地提高音量道:“真的吗?你是说,我很漂亮?”
我郑重的点点头,再次肯定道:“是的,你很漂亮。”
她突然欣喜的抱住了我,眼泪滑落在我的脖颈:“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高中的时候,我被大家嘲笑过……”
每个人的青春都有说不出口的顽疾,我静静听着那些埋在心底的伤疤,如同死而复生的枯骨,一次又一次在深夜撕扯人的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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