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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点站台2
一份遍布灰色诡异气息的金纸契约悬浮在钱芷面前。
钱芷下意识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抵住了什么,她意识到这可能又是某种空间屏障。
钱芷悄无声息地拧动任意钥匙,向后退了一步。
老板轻笑出声,一招手,将漂浮着的契约捏到了自己手里。
它朝钱芷挥了挥手上的契约,道:“你的客服没告诉你任务吗?”
钱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它说的“客服”是前台成绮,面色愈发难看地盯着老板。
“这么看我做什么?”
老板似乎刚刚领悟她的意思,佯装惊讶道:“你刚从时城里出来,我就已经把她放走啦。”
老板状似不经意地拱火道:“她应该在你脑子啊?你没见过她吗?”
“看来,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愿意原谅你呢。”
钱芷想起自己刚下站台时看见的人类成绮,面前的诡异老板,还有不见踪迹的残魂成绮,心中有了一定的猜想。
不过……
“当年,我做了什么?”钱芷问道。
她既然已经报警了,那还有什么是没有做到的,让老板认为成绮记恨她多年、至今不肯原谅。
老板爽快地举起契约:“你签了,我就告诉你。”
钱芷依然没有动作。
就在这时,脑内,成绮……不,机械女声传来。
【打卡指南:1.找到自己对待痛苦的方式,签下……呲呲呲……契……约(0/1)】
一定要签下契约吗?
钱芷在脑海中用意念询问。
【一定要签,这是第一任馆长订下的铁律】
成绮答道。
钱芷不疑有他,一步一步朝老板走去。
老板没脸,看不出表情,但诡异气息十分活跃,表现得挺愉悦的。
老板递出契约,钱芷双手插兜,没有去接的动作。
“她们呢?”
老板打了响指,两个画面就此弹出,里面的人正是姜引昭和温枕书。
她们应该是早就收到了前台的打卡任务,已经在签契约了。
姜引昭签下的是“掩盖”,温枕书签下的则是“弥补”。
“啪嗒”
老板再次打了个响指,画面消失。
它解释道:“她们都签了适合自己的方式,接下来会把她们最痛苦的记忆还给她们,旁人就不方便看了。”
钱芷难得与它真心实意地好好说话。
“你,挺有原则。”
老板扬了扬脖子,骄傲地接下了她的夸奖。
“当然,我是痛苦旅馆的老板。”
“上行下效、以身作则的道理,我还没忘。”
钱芷不相信它的鬼话。
如果真能做到,自己怎么可能从小到大身边还有那么多诡异。
“好啦。”
“看到她们了,你也签下契约吧。”
老板将契约送到钱芷手上,钱芷接下了。
她正欲签下忘却,却发现自己还没写完,字迹就消失了。
她不信邪,又签了一遍,这次比上次消失地更早也更快。
“你耍我。”
钱芷阴沉着脸,偏头看向老板。
老板摇了摇头,耸肩道:“金纸契约签约成功的前提是真心且真实,你瞪我我也不能帮你作弊。”
钱芷又将重复、掩盖、弥补都签了一遍,依然无法签约成功。
老板见此却毫不意外。
“你向来是敲碎画框的锤子,沉闷有力,惊天动地。”
钱芷定下心神,开始仔细思考。
自己,有独特的、别于这四种的对待痛苦的方式?
顿时,钱芷想起了自己刚下车时见到的人类成绮。
自己凝望着她,然后,她就认为,这是自己的方式。
钱芷沉默地签下自己的方式与姓名,契约化为点点金芒消散。
“原来,这就是你的方式……”
老板脸上缠绕着的灰色大手在四处飘散的金色光芒中逐渐消失,露出原本的样貌来。
钱芷看了一眼,但很快就别开了目光。
长相一样,却不是她,看得人心中复杂。
“我讨厌你的这个方式。”老板笑眯眯地说道,“但,没有它,我也见不到你。”
老板大手一挥,钱芷身前出现了一个门状黑洞。
“希望看到最痛苦的记忆、更加成熟的你,选择成为迷失者。”
钱芷坦然地接受了它幼稚的“诅咒”,自己坚定地踏入了身前漆黑的未知空间。
一如她一笔一划签下的那样——直面。
直面,才是最适合她的对待痛苦的方式。
“轰——”
“哗哗”
暴雨如注,夜色深沉。小巷中只剩下雨声淅淅沥沥,所有人都在黑沉的梦中酣眠。
无人造访的后门檐下,纸箱未完全封好的缝隙不断往内部漏雨,底部也被积水渗入。
弃婴无声呼救,哪怕一句微弱的啼哭;无力反抗,哪怕一滴落下的水珠。
只有直面,只能直面。
在十分弱小和过于强大的时候,人都是没有真正的选择的权利的,只有被周遭裹挟着簇拥着的“选择”。
不是她如何对待痛苦,而是痛苦如何才能放过她。
钱芷看着婴儿时期的自己,同站在一个屋檐下,陪着避了一夜的雨。
直到天亮,周遭也没有任何变化。时城里的家,就像一团甜蜜的梦,突如其来,又回味无穷。
这时,钱芷终于松下一口气。
暴雨落了整夜,淹没的不止一个弃婴。
此后,一切与她在时城最后回想起的记忆大差不差,直到记忆中那个已经被遗忘的夏天。
热浪袭来,升腾的滚烫扭曲了世界的眼睛。
少年自身正就如烈阳般灼热,遑论在这个本就炎热的盛夏。钱芷拨开自己黏在额上的碎发,呼出一口浊气,抹了把汗,加快脚步跟上前方的老师,也不管刚刚转学的陌生与轻微的排斥,只希望快点进教室吹吹空调。
老师推开门,她紧随其后。然后,她瞬间感觉到了沁人心脾的凉意,急燥疲倦的身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慰藉。
“老师,新同学吗?”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毫不见外地问道,清脆响亮,让钱芷想起引昭门口挂着的那串风铃。
钱芷顺着声音寻找来处——
那名女生穿着绿白色校服,右手转着笔,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皮肤白皙,透着暖玉般温润的光泽。双眼仿佛会说话般,默默注视着她,笑意盈盈。
钱芷与她对视,意识到自己的打量很不礼貌,朝她点点头后就慌忙地移开了眼。
“是,从ZZ高中转来的新同学,大家欢迎。”老师带头鼓掌,其他同学也来了精神,跟着鼓掌。
“同学,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老师示意钱芷走到讲台上。
钱芷走上讲台,简单说道:“大家好,我叫钱芷。”
钱芷刚准备下台,那名女生赞道:“好特别的名字啊。”
“是哪两个字呢?”
讲台上的钱芷垂眸,撞上她满怀期待的眼神。
钱芷转身,写下自己的名字。
“冗长”的自我介绍过后,老师本着“新学期新气象”的态度,给所有人换了座位,而钱芷也毫无意外地和那名女生成为了同桌。
“金钱的钱,芷兰的芷。”
“你的名字真好听。”
钱芷无动于衷,继续做自己的事。
“芷是一种可以入药的香草,钱也有物质的馨香。”
钱芷正在写字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你身上,也有股淡淡的香味儿……”
钱芷此时才正式开始观察这名坐在自己左边的女生。
受奇怪的体质影响,所有她接触过的诡异都会认为她身上有股专属于食物的香气,她很反感。为此,她身上从不沾染任何香气,也不用带有香味的物品。
所以……
“你是谁?”
钱芷看着眼前这个外貌明媚动人的女生。她海藻般浓密的黑色长发扎成马尾,在阳光照耀下更显光泽。眉形英挺,眉峰微挑,带着一丝张扬自信的英气。眼尾微微上翘,瞳仁是纯粹的黑色,眼神明亮、自信、坦荡,像蕴藏着星辰大海。
一副毫无争议的美人的模样。
可是……你是人吗?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那女生认为钱芷应该是在问她叫什么,于是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她奇怪的语言组织和略带冰冷敌对的语气。
“我叫成绮。”
“哪两个字?”钱芷问道。
成绮熟练地翻开自己手边的一本书,指向其中一页的左上角。
那是《晚登三山还望京邑》。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钱芷试探性伸出了手,将手腕内侧向上摊在桌上。
对觊觎她皮肉的诡异,露出手腕无异于在它们鼻间放一块喷香的肉,任何诡异都绝无可能拒绝。
而成绮的反应令她有些意外。
成绮配合着她,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握上了手。
“你好,以后就是同桌了,请多指教。”
已经过去一个上午,中午吃饭时,听到一旁的成绮时不时地询问,钱芷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第一次判断失误了。
成绮……是人类。
之后,成绮总会在两人同样忙碌的生活中见缝插针地进入钱芷自己的世界。
体育课后的一瓶冰水,去小卖铺多买的一块面包,运动会擦伤后恰好带了的创可贴,多带的一根笔芯,午休辗转反侧时偷偷塞进耳朵里的耳塞……
钱芷并不真正需要这些东西。
钱芷不吃来源不明的东西,而且剧烈运动后喝冰水可能会引发肌肉痉挛或咽喉不适?,所以钱芷不吃面包、小口慢饮喝自己杯子里的温水。运动会的擦伤在手肘,而且创口面积较大,所以钱芷选择自己走去校医室处理。午休辗转反侧是因为有段时间被过多的黑色梦魇和灰色梦虫缠上了,耳塞也是无济于事的。
但,钱芷也会收下这些东西。
因为……
“钱芷,这是我送的,不是来源不明。”扎着红色发带的成绮边说边拿出了一个微型测毒仪,将冰水和面包都检测了一遍。
“也没毒。”成绮补充道,“冰水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下次给你带常温的。”
钱芷只好奇她那个测毒仪是哪来的,成绮含糊地说家里挺有钱的,她父母买的。
钱芷看出她的难言,也不再问。
“我没说是你手肘那块。”
成绮强硬地将创可贴粘在了她的额角。
“你这儿还有条血印呢!”
然后,成绮护着她拨开人群,前往校医室。
“喏。”
成绮将一个小盒子放在钱芷桌上,钱芷打开,发现是一对耳塞。
“我不是”
我不是因为嗓音睡不着。
“买都买了,任你处置。”成绮歪头问道,“不是因为吵,那怎么办?给你试试艾灸或者熏看?”
钱芷沉思片刻,默默收下了耳塞。
每一个睡醒的午后那一句问候,每次课上的默契交流,每次作业的有问必答、有错必纠,进步时的你追我赶,失意时的鼓励再来……还有,研学时的鬼屋庆生。
时光也在一天天地向前奔跑。
一月月的月考,一学期又一学期的期末……
终究,还是要来到这个平凡得似乎无事发生的傍晚。
热风从开着的窗户中源源不断地灌入室内,拽住许多枝头绿叶刮进教室。
钱芷有些费力地关上窗户。
“今晚风真大。”
“妖风阵阵啦。”
成绮头发上别着晶莹剔透的橙江色宝石发夹,开心地扫着地,或许是太开心,又或许是望见钱芷看了自己一眼,成绮不等钱芷询问就大声告诉她:“我爸妈要回来陪我吃饭啦!”
“恭喜你。”钱芷表现得颇为惊喜。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钱芷知道成绮的确是人类,父母都挺有钱,不过双方之间没什么情感,不经常陪伴成绮。但成绮很爱她的父母。
“天呐,你居然会露出这种表情。”成绮惊呼,惊讶地掐了一下钱芷的脸。
钱芷无奈地扒开她的手,接过她手上的扫把:“我来,你快去吧。”
成绮高兴地问了好几句“真的吗”,反复确认,在得到钱芷肯定的回答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蟒蛇缠绕式窒息拥抱,然后风风火火地跑出了教室。
卫生间的镜前,钱芷看着自己手上、脸上的红印,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然后又看见了自己下意识微微上扬的嘴角,怔了怔。
接着,钱芷整理好清洁工具,背上书包,准备下楼。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石破天惊的尖叫声,和无比凄厉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
钱芷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呼吸骤然急促。
她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只知道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下了楼,朝着声音的来处奔去。
到了。
十七岁的钱芷即便杀过身边的无数诡异,也从未见过这么多血。
“我在附近方圆三十米埋了二十多颗连环地雷!踩中一颗所有人就一起死!不许动!所有人都不许动!”
一个四处挥刀的疯狂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喊道。
“谁动我就杀谁!”
地上被捆住的数十名学生恐惧地尖叫,四周全是被摔烂的手机。
“安静!”
持刀男人喊了好几声,又挥着刀靠近了几人,人群才安静下来。
大部分人的手机都被集中摔烂了,小部分人或许藏了手机,但持刀男人腰上还别着手枪,子弹应该比他们拨110快,这个男人还不允许任何人低头。
一时,情况陷入了僵局。
钱芷不愿与他硬碰硬,为了出去,翻上了学校校门旁的墙,将自己隐藏在盛夏浓密的树叶中。
在高处,钱芷可以看到,持刀男人附近,有一个人已经躺在了地上。
在一大片血泊中,染血的橙红色宝石发夹在路灯的照射下闪着令人胆寒心凉的微光。
与此同时,持刀男人不知又发了什么疯,突然对躺在地上的人又踩又砍,状若癫狂。
于是,钱芷看到那个穿着校服的自己径直冲了上去,趁其不备从背后猛击他的腿,让他跪了下去,然后夺刀,将他打趴在地,一刀封喉,喷出的血液溅到了钱芷脸上。
周围的惊呼与此后长久的寂静都成了一场黑白色的默剧。
然后,无数双眼睛盯着钱芷在男人尸体上摸索的动作。
终于,钱芷停了下来,用男人的指纹解开他自己的手机,十分平静地打电话给医院,陈述地点和伤者情况,然后,依然平静地报警。
“您好,我要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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