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师灭祖的日常》

作者:悥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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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月


      “喘不过气了。”公殳提醒道,见怀里的人无动于衷,只能好言相劝,“好了好了,我们再不出发,就赶不上守岁了!”
      “守岁?”怀里的人儿弹起来,“不去抓曹阳?”
      公殳笑了笑,垂下手缩回袖子里,握成拳头,攥着什么似的:“阁中厉害的人多了去了了,多我一个不多。他们若是抓不着曹阳,我去了也还是抓不着。”
      被看穿心思的杜汝舟往后退开:“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走吧,”公殳率先抬脚往前,“明天就是三十了。”
      杜汝舟跟在后边:“去哪里?”
      公殳眼尾扫过,看清她眼底笼络的慌乱:“红楼。”

      ·
      其实,杜汝舟并没有想过自己能再回到红楼。
      魔神,是毁天灭地的代名词。
      它张口吐出蛇信,用恐惧抵住众人的咽喉,诅咒般低语,要世间一切与它堕入地狱。

      这半年游走世间,认出公殳的无不害怕站在他身边的杜汝舟。
      其他人见她就跑,杜汝舟已然见怪不怪,但如果是红楼的人这样做,杜汝舟可能自己也没脸继续在那里败兴。

      阿烛入魔自焚的那场火,烧光了杜汝舟心中那片向荣的荒草。
      有时,她会下意识地与前面那人拉开距离,可没多时那人就会回头,向她伸手。

      “走不动了?我牵着你走?”
      “我腿短。”杜汝舟愤愤道,目光落在那冻红的指尖,流连而状似无意的一扫,再从那双手边走过。

      鲜红的灯笼随风旋转,无声应和着巷道里传来的爆竹。石墙后,土灶碰锅碗,掺杂孩提奔跑,垂髫呓语和旧门翻板的响动。
      杜汝舟站在山下的村落,看着房屋内升腾的热气,席卷向远方的云雪和天光。

      上山的路从来没有这般远,杜汝舟之前下山偷鞋的时候,来来回回十几趟,都不觉得这山路如此费力。
      脚步陷入公殳留下的脚印里,远远看去只留下一排足印。

      天空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
      杜汝舟低着头,没看天,想:“这么冷的天,他们出来觅食吗?马上就要入夜了,应该是在回家吧!”
      下一秒,一个黑影窜出来,抱住她的双腿。她一个没站稳,陷入雪地里,紧接着视野里冒出一个有一个鸟脑袋。
      “汝舟,你可回来了。”
      “汝舟,你没事吧?”
      “吴叔等着你帮厨呢,催你好久了!”
      “准备礼物没有,灵袋呢?”
      “起来了,我们回家!”

      他们都是鸟兽人身的小妖,一张嘴全是渣闹,但毛绒的头摸起来手感极好。杜汝舟眼眶一热,没说什么,坐起身来,挨个儿揉着他们的鸟脑袋。
      往上看去,公殳立在不远处,接触到杜汝舟的目光,淡淡一笑。
      他心里松了口气,想:“小骗子,哄起来不容易。”

      被陆陆续续来跑出来的小妖围住,杜汝舟不知味地到了红楼。巧钟正站在门口,门口的木桌周围坐了一圈值守的妖精,见道杜汝舟也没站起来,只是抽闲偏过头来打招呼,手里的牌玩得正欢。
      巧钟行礼:“公殳大人,汝舟姑娘!”

      还是白天,楼里就热闹得不得了,来往准备守夜饭的人呼着唤着,摩肩擦踵。
      巧钟散了小妖,引杜汝舟和公殳往里走:“妈妈说,今年我们关着门过。大家开心,这饭准备得比往常还讲究。”

      “今年除夕不开门?”杜汝舟规矩走在公殳身侧,心已经飞到楼里的欢笑声旁,“不做生意了?”
      “生意做不完,经营吃食住宿可不是红楼最赚钱的营生,”巧钟走梯子走一半,等了杜汝舟一步,继而搂过她的肩膀,低声在她耳侧说,“最赚钱的,还是赌。”
      说完,巧钟又退开,放在杜汝舟肩上的手却没放下:“走,去试试你的新衣服。”

      三人走过大堂,堂里的妖精不约而同的回头和他们打招呼。
      听大家唤她“汝舟姑娘”,杜汝舟不自觉鼻头酸酸的。

      还没走到楼梯,另一边杀出个人影来,他高举大锅勺,唾星四溅:“汝舟呢,杜汝舟呢?回来了还不去厨房帮忙?”
      杜汝舟被锅勺指着,那人愤愤道:“回来这么晚,是想吃白食吗?”
      巧钟觑了眼身边的杜汝舟,见她目瞪口呆,失了笑:“吴叔,汝舟姑娘回来新衣服还没试呢?”

      “不行,不行!”吴叔已经杀到跟前,“走走走,帮忙去!”
      巧钟在侧的手轻拍了杜汝舟一下,她才回过神来,好似还在状况之外,提线木偶似的跟着吴工走出去。等她反应过来,连跟公殳请示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今,杜汝舟添柴的技术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但吴工心里不舒服得很,脚上踩着杜汝舟刚刚送得新鞋,鞋里就像塞了石子一样,膈得他菜炒得三心二意的,不时往旁边看一眼,对面都回以八瓣白牙。

      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吴工认识的那个杜汝舟。
      吴工淡淡总结道:“成熟了。”
      杜汝舟被这莫名其妙的评价砸晕了头:“锅里长萝卜了?”
      “……”吴工牙疼地说,“当我没说。”

      杜汝舟睁着大大的眼睛,往锅里看。她还是和吴工保持着距离,姿势有些别扭,旁边路过的人不由得问:“汝舟这是扭到腰了?”
      “这……这样舒服,”杜汝舟的舌头才折了腰,“我修炼呢!”

      “啊,不愧是公殳大人教的,”吴工看着她笑,后背六条胳膊在头顶翻飞,“这修行姿势我都没见过。”
      “不是大人教的,”杜汝舟不忍心毁公殳名誉,“书上看到的。”
      结果对面回了一句:“不要乱看书。”
      杜汝舟:“……”

      ·
      快到亥时,众人才聚在大桌上。
      朱绣在主位,巧钟在旁边伺候着添酒,自己也会吃,就是吃得慢一些,多数时候都是在和朱绣聊天。
      公殳坐在上位,看着远处被团团围住的杜汝舟,不多得地选择了喝酒。

      这个时候,杜汝舟已经换上新的轻衫。
      大家都在喝酒,就杜汝舟面前摆着茶。杜汝舟伸手想去偷酒,半道又被吴工打回去。
      “为什么大家都喝酒,就我不能喝?”
      “这里最小的妖精都比你大五十岁,你喝个屁!”

      看似一片祥和的氛围下,杜汝舟总是有那么一些机械,她如常回应着大家的言行,却有意无意地避开肢体接触。
      她眼尾不动声色地梭在席间,像看又像数,直到下一个人跟她打岔,她才能从失落中回过神来。

      十米开外,公殳将她的心神不宁尽收眼底,心里猫抓似的。
      是了,在朱绣上次去庭零湖秘境的时候,她遣散五湖四海来红楼听学的小妖,对红楼内下了严令,不能接受魔神的妖精都得自行离开红楼。
      人陆陆续续去了一半,朱绣也没说什么。

      指尖摩挲着杯沿,公殳想着当初给朱绣画的饼,难得这么没底气。
      他千算万算,没把自己算进去。

      再看向杜汝舟的时候,公殳发现她也在看自己。只是目光短接的间隙,她转头俯身听旁边的小妖在那里给她画聊斋,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心虚模样。

      窗外飘进一片枯叶,打着转顺着风滑到公殳脚边。
      公殳状似无意的用指尖一碰,那枯叶就化作齑粉,再抬头就撞上朱绣的目光。

      朱绣扬了一下酒杯,公殳也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适逢杜汝舟被推搡着到门口玩炮竹,公殳隐进黑暗里,化作一道光影消失在了原地。

      一盏茶后,锦城馆内。
      公殳坐在堂上,底下是被押进来的覃欧。

      清明行礼:“大人,人给你带过来了。曹阳那边,让他跑了。”
      公殳食指摩挲着茶杯,热气让他僵硬的手指稍微缓和些:“真曹阳?”
      清明抬眼看了下跪在旁边的覃欧:“是真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公殳往外挥了挥手,“老骨头在外面巴望着,好不容易和你吃次年饭呢。”
      老骨头是锦城馆的馆主。
      清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吞了回去,行礼退下了。

      正堂上,公殳坐那儿不怒自威,瞧得堂下的覃欧心底发寒。当先阁没通过他抓到曹阳,而曹阳提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到了约定地,发现是埋伏后,一个人夹着尾巴跑了。
      覃欧自然也被曹阳看见了,不然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能回到曹阳身边继续做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公殳手中的茶热气散了。
      “叫什么名字?”
      “覃欧,早西覃。”覃欧被公殳压得,说话都正经起来,多的字一个不敢说。
      “知道你现在为什么在这儿吗?”公殳抬眸,这才好生看着覃欧。

      覃欧这人,看着快三十的老爷们儿,五大三粗,胡子拉碴,几块粗布透着汗津,让公殳觉得不太舒服。
      “大,大人愿意留小的一命,今后就是做牛做……”
      “不需要你做牛马,”公殳声音不轻不重,覃欧却大气不敢出,“我要你做刀。”

      覃欧想,做什么都成,只要不死,于是简短地答了个“是”字。他平生从来没有这样说话,但看着公殳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心虚得狠。
      他听说,公殳曾弑神。
      天杀的,谁敢和公殳作对么?

      “我要你做汝舟的刀,”公殳微微一顿,眼底一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刀!”
      覃欧想:“那不就是要我去死吗?”
      这让覃欧一下子心如死灰,他有点想换个死法。

      “在你到汝舟身边做事前,我会给你机会,配不配做把刀,就看你的本事了。”
      “是。”
      “还有什么问题么?”公殳拢了拢衣袖,又冷声道,“我不认为太温顺的会是良驹。”

      没有问题也得憋出问题。
      覃欧状似斟酌,毕恭毕敬地问:“为什么是我?”

      显然,对方被这没有营养的问题烦到了。
      公殳起身往外走:“因为,你出现得很是时候。”
      覃欧想:“老子不如不问呢,答跟不答有什么差别?”

      “出去后,认清水蝶,我会用它给你传消息。”公殳路过覃欧身边时,袖中飞出一只水蝶,“你若是去找曹阳,我也不阻拦。只是,谅你也不敢!”
      心里既是骂骂咧咧,覃欧面上也规矩答“是”,多的是半分不敢做,他担心自己的呼吸都是多余的。
      再抬头,身上的锁链消失不见,正堂里只有覃欧一个人,公殳已经离开。
      水蝶翩然,来到覃欧跟前,停在他的眉心,化作水滴融进他额头的汗珠,顺着他的鼻梁落下。

      ·
      杜汝舟坐在大厅好久,大家歌也唱了,舞也跳了,看着小妖们一个个醉倒,她抱着自己附和似的笑。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夜晚,只是没有公殳,也没有净欢。
      杜汝舟觉得有些惆怅。她借着出去端菜,从后门上楼,到了公殳屋子门口。

      鼻尖贴着门缝,杜汝舟使劲儿吸气。
      “师父?”杜汝舟用气声说,“师父,你在里面吗?”
      她闻见了公殳的味道,但混着房间的气息,她觉得不真切,深怕自己弄错了。

      杜汝舟简直快塞进缝儿里了:“师父,你不在里面吗?”
      “我在外面。”

      杜汝舟被下了一跳,一个转身,爪子向后抵着门板。
      温热的气息靠得太近,杜汝舟转身的时候鼻尖简直是擦着对方嘴唇走的。
      公殳俯着身,半眯眼笑着,带有歉意地解释说:“有点事,刚回来!”
      “哦!”杜汝舟瞧着公殳只起身,贴背的门板都能和她的心跳共鸣。

      “傻站着干嘛?”公殳从背后拿出两瓶酒,“进来给师父斟酒!”
      杜汝舟愣愣地开门,给公殳让道。

      窗外,夹杂着碎雪交织和一两声爆竹。
      二人坐在木桌两旁,借屋内的光,观窗外的雪。
      木桌很小,小得就像个凳子,放瓶酒,两个酒杯,就是杜汝舟和公殳的胳膊肘都没处放。

      到现在,杜汝舟斟酒了半天酒,也只有在旁边喝水的份儿。她斟酒不像是斟酒,更像将满腔不甘倒在杯里。
      大家越不让她喝酒,她越是想要接触。
      无形的禁忌线,让人总是忍不住去试探,去破坏。
      那刻,规则看起来就是易碎的琉璃瓶。

      “汝舟。”
      “嗯?”
      “杜汝舟。”他唤她的全名,像捧起一抔水。
      杜汝舟闻着那淡酒里的竹香,幽怨道:“我在,师父。”

      “我喜欢你。”

      杜汝舟斟酒的手一顿,一滴酒沿着白色圆润的杯口回弹打个转,又沉沉坠到酒杯里,潋起一层银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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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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