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述其详

　　一小时前。
　　“就我们俩小孩，不会有危险吧？”傅笺在电梯的镜子里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问话问得很随意，丝毫没有惧怕的感觉。
　　叶述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盯着电子屏上显示的楼层：“万一他派了杀手要灭口，就算多个人也不会怎么样吧？”
　　更别说如今他和闻渊的关系，以及闻渊激动起来的样子。

　　白色数字从１滚动到３９。
　　见到满脸堆笑的唐成永，傅笺没法礼貌回应。
　　倒是叶述霖亲切地喊了一声叔叔。
　　“小傅，小叶，你们坐，坐，喝什么？我让秘书给你们准备。”
　　“白开水就行了，谢谢叔叔。”叶述拽了拽霖傅笺的衣摆，把她拉到沙发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把你那高贵的屁股放到沙发上好吗？你才是谈判的主人啊，姐。”

　　傅笺瞬间切换成营业模式。
　　她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说一句：“叔叔好。”

　　唐成永先是对他们嘘寒问暖，从最近降温聊到旅游景点，又从吃喝玩乐聊到学习成绩。
　　得知两人都很优秀，他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我儿子要是有你们一半省心就好了。”
　　“但他本性不坏的，就是我这段时间疏于教育……”
　　“不过你们想不想再提提成绩啊？叔叔认识很好的补课老师，清北毕业，教学经验很丰富的，以后那么上大学，考研啊，考公考编，叔叔也都有认识的人……”

　　后面的话叶述霖都没怎么在意了，基本都是些转移责任、威逼利诱的废话，目的也只有说服他们接受私了。
　　视线一接触那张虚假的脸，叶述霖就直犯恶心。
　　他居然说唐安本性不坏？有这样一个爸，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一肚子坏水的老狐狸当然只能养出小狐狸。

　　“对不起啊叔叔，我倒是运气好，没死，但他那天这么激动，我是真怕别的无辜的人也被他害了。”傅笺本来大概想留点体面，可惜最后还是没保持住，说话直接了点。
　　叶述霖撇过头去，满意地勾了勾唇。

　　“小叶，你要不也劝劝小傅，真走流程肯定要耽误不少时间的，对学习也影响很大啊。”
　　收起原本的表情，叶述霖摇头：“叔叔啊，我觉得这还得让傅笺自己做决定。”

　　足足又劝了半个多小时，唐成永才没办法地送走两人。
　　“下次有机会请你们去叔叔家做客。”
　　“好的，叔叔再见。”叶述霖关上办公室的门，随后长舒一口气。

　　而在电梯口，叶述霖和傅笺就撞到了急匆匆跑上来的姜宁。
　　穿了保安服的她显得正经了不少。
　　“姜宁姐？”叶述霖叫了一声。
　　“小叶？你，你现在快去天台，闻渊和老板儿子单独待在上面呢，我和闻渊她妈也说了。你们赶紧去。”她喘着气，说话失去了条理。

　　在监控里看见闻渊和唐安的时候，姜宁恍惚了片刻。
　　她没由来地回忆起了将近将近二十年前，她用一个啤酒瓶砸死了ｑｊ犯。
　　仅仅一分钟之后，闻雪就敲响了她家的门。
　　她开了。闻雪没有惊讶，只是抱住她，轻轻接过她手里碎掉的绿色玻璃瓶。
　　闻雪说：“别怕，我在，你不会去坐牢的。”
　　最终姜宁的确没有坐牢，闻雪去自首了，替她承担了一切，包括后半辈子没有希望的人生。

　　后来，她们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姜宁被辞退。
　　再后来，姜宁找了两个师父，一个学纹身，一个学修打火机。她亲手在自己的小臂上纹了一场雪，又亲手修好了被闻雪摔坏的，陈同州的打火机。
　　如果仔细闻，可以发现那场雪是姜花味的。
　　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打火机上有很多道细小的划痕，那代表了过去。

　　无论如何，过去都无法转变，但姜宁直觉现在的她可以改变未来。
　　所以她上楼，打算通知唐成永。

　　因为和闻渊的那层关系，给叶述霖纹身的时候，姜宁和他聊了挺多事的。
　　其中就包括她主业是在某个很厉害的大楼里——看监控。
　　不过叶述霖此前都没了解过具体位置，他也万万没想到就是这大厦。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说，闻渊在天台，和唐安，单独？

　　一层之隔，叶述霖直接从安全通道往上跑。
　　楼梯间里弥漫着烟味，闻起来像是从楼下飘来的。
　　这公司的员工压力都很大吧。

　　“等等，你先别急，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呗。”傅笺拦下了要冲出门外的叶述霖。
　　虽然闻渊本事很大，可，他应该是有分寸的吧？傅笺是这么觉得的。

　　和她对视一眼，叶述霖不置可否。
　　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或许是哪一次梦境，可他已经记不清了。
　　不过他没有把门缝推大，就那样站着。
　　天台风很大，门快要被吹拢，叶述霖就微微用劲，保持着那个空隙。

　　耳边是很重的风声，风声里又掺杂着一点唐安激动的怒吼，以及闻渊很冷静的话音。
　　呼呼呼……
　　门缝太小，叶述霖目光中只有唐安的背影。
　　闻渊整个人都被挡住了，没法被看见。
　　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他现在会是什么心情？叶述霖统统不知道。

　　他心里有强烈预感，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
　　所以不知听到哪一句，他还是决定出去。
　　下一秒，门外的场景让他快被冻结在寒冷的、流动的空气中——
　　闻渊在栏杆边，身体在后仰，唐安在推他。
　　很奇怪，他刚才明明连两人说话都辨认不清，现在却能捕捉到栏杆断裂的细碎响声。
　　“闻渊！”叶述霖四肢发麻，疯了一样往前跑。

　　猎猎的风中，失重感持续了半秒不到。
　　闻渊耳边一阵嗡鸣，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以及那人撕心裂肺的喊声。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不断叫他名字。
　　全身重量被一条腿吊着的感觉很难受，好在没过多久就有人抓住他另一条腿。
　　“不是，你看着弱风扶柳的，怎么这么沉啊，我伤口都疼了。”傅笺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低情商。

　　“闻渊，你自己也使点劲好不好？”叶述霖带着哭腔，用尽力气拉他，“不管怎样我们都在呢……”

　　一片空白的思绪被现实画面填满，闻渊睁开眼。
　　没有下坠，他挂在半空，下意识撑住粗糙的楼面。
　　暗暗嘲笑自己的听话，他觉得有些可惜。毕竟没能成功死掉，还让朋友为自己这么担心。
　　他把自己推上去，即使手掌被摩擦得血肉模糊，也没有松。
　　动作间，打火机从他口袋里滑出，坠下去，转眼就不见了，好像一只蚂蚁进入族群。

　　“闻渊！”和唐成永一起上来的姜宁跑到栏杆断裂处，也加入了拉人的行列，“想想你妈行吗？她现在只有你了！”
　　闻晴……妈……她的确是，为了闻渊和这个家付出太多，太多。
　　以至于提到她，闻渊总是有很奇怪的感情，讨厌很少，爱又没那么浓烈。
　　这种感情放到现在的作用就是——闻渊不能那么心安理得地去死了，他不能让闻晴没有依靠。
　　他更努力地自救，几乎是拼了命的往上挤，配合着拉着他的几个人，生理性泪水流出眼眶，又被风吹干。

　　几经周折，闻渊得救。
　　刚回到天台，他就被半跪的叶述霖颤抖着紧紧抱住。
　　他的眼泪争先恐后涌出来，说话断断续续：“你傻吗？明明，明明有，有更好的办法，非要，非要这样伤害，伤害自己？”

　　他知道闻渊原本的目的？
　　瞟了一眼一片红的手心，闻渊怕弄脏叶述霖的衣服，没有放到他后背，只是用胳膊虚虚地环住他的腰。
　　“我……”闻渊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另起一个话题，“不分手行吗？”
　　“你的名字我都纹心上了，你觉得行吗！？”说到最后叶述霖都破音了。

　　“小渊！”闻晴到的时候还穿着工作套装，但原本精致的头发已经跑散了，喘着气推开那道门。

　　目光里出现母亲身影的时候，闻渊眼眶瞬间红了。
　　他推了推叶述霖：“我想，抱抱我妈。”
　　“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叶述霖放开闻渊，视线还依依不舍地跟随着他。

　　闻渊还有点腿软，走向闻晴的速度有点慢。
　　两人之间距离终于合适，他试探性地张开双臂，反着光的乌黑瞳孔倒映着闻晴的脸。
　　闻晴眼里只有他受伤的手，以及身上蹭到的灰尘。但没有犹豫地，她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妈，对不起。”“对不起，小渊。”
　　这时，他们忽然就有了惊人的默契。

　　闻渊是觉得他随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闻晴是觉得她随意干涉儿子的人生。

　　“以后妈妈都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闻晴不可能再失去一个儿子，况且，刚才叶述霖的那句话，让她想到了陈同州。
　　曾几何时，陈同州也是如此温柔地安慰闻晴，在每件事上几乎都百依百顺。
　　或许，这是陈同州来提醒她，以前都做得太过分了。
　　她也终于明白在爱里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们愿意妥协，会在不情愿的时候，脱口而出一句：都听你的。

　　也正当母子俩愉快地交流感情的时候，有个不该出现的人居然上了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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