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不落

　　余静舒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回了位置上。

　　“许霞，我是你亲妈啊。”余静舒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就这么绝情么？”

　　“我如果绝情，就不会帮你挡下烟灰缸，也不会赔上中考帮你还债。”许霞漆黑的瞳眸直勾勾探进她眼底，“你不想出去吃苦，我每个月还给你打生活费。”

　　“妈，为人子女，我做得够多了。”

　　余静舒顿了顿，沉默不语。

　　“不是要你感激，只是想你有时也能多少体谅一下我。”许霞把烟掐灭，走近她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

　　余静舒还是低头沉默着。

　　“宋叔叔。”许霞将目光投向宋柏，“你们的事我给不了任何经济支持，也不想同意。”

　　“小霞。”宋柏皱了皱眉，揽过余静舒的肩，“你爸爸的卡你给不了就算了，可你没有资格说不同意吧。”

　　“是，但我不想她嫁给你吃苦。”许霞继续道，“宋叔叔，我妈这辈子没伺候过人，年纪也大了，为你伺候父母和传宗接代的事情，她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柏站起身：“我从没想过让她做这些。”

　　“有没有你心里很清楚。”许霞瞥了眼墙上的钟表，“时候不早了，你们再不走打车也不方便，今天先这样吧。”

　　宋柏看了余静舒一会儿，余静舒示意让他先走，于是宋柏什么也没说，黑着脸兀自下了楼。

　　“妈，还有事？”许霞拉开椅子坐下。

　　“小霞。”余静舒轻轻喊她，“宋柏他真的对我挺好的……”

　　“是么。”许霞挑了挑眉，“比如？”

　　“去年冬天的时候，他去别的城市工作，我们被迫异地了两三个月。”余静舒说，“他打电话说他很想我，冒着严寒开了六个小时车就为了见我一面。”

　　“你那会儿没来姨妈吧？”许霞问。

　　“没有。”余静舒脸色不悦，“你问这个干什么？有什么关系？”

　　“你试试在电话里说你来姨妈了，看他还会不会开六小时车来找你？”许霞看着她，“他一个三十出头的找你一个年过半百的，怎么可能无所图谋？”

　　“许霞！”余静舒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你他妈说话一定要这么刻薄吗！？”

　　“有些事情你心里明明知道，但死活不愿意面对现实。”许霞又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他找的就是你这种又傻又乐意奉献的女人。”

　　“妈，你就这么想上赶着去吃苦？”

　　“你现在还小。”余静舒喝了口水，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你不会懂的。”

　　“懂什么？”许霞弹了弹烟灰，“懂枕边没男人就不能睡觉么？”

　　“才不是！”余静舒拔高了音量，“我不高兴的时候他会哄我，能给我提供情绪价值！”

　　“我也能哄你。”许霞说。

　　“那不一样，宋柏他长得帅，我看着他心情就好。”余静舒挥了挥手，然后站起身，“行了，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等会儿。”许霞冷声叫住她，“你不觉得忘了些什么吗？”

　　“什么？”余静舒不耐烦地问。

　　“你回来这么久，也不关心一下外婆？”许霞抽了口烟，“她可是你亲妈。”

　　“我亲妈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余静舒说，“况且她不是和你住一起么？”

　　“外婆一直都很挂念你。”许霞平静道，“有空也别老想着谈恋爱，打个电话多问候一下老人家，省得她总担心你。”

　　“她太啰嗦了。”周静舒撇撇嘴，“我不想和她打电话……”

　　“哦？你找她要钱的时候怎么不是这副嘴脸？”许霞站起身走近她身侧，贴着她耳边：“不然你哪儿来的钱给那位宋叔叔冲业绩办卡？”

　　“啧。”余静舒黑着脸和她拉开距离，“行了行了，知道了。”

　　余静舒和宋柏走后，许霞回到房间里。

　　“抱歉。”许霞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床上，“让你等这么久。”

　　“没事。”萧落放下手机，抬起头，“抽烟了？身上一股烟味。”

　　“嗯。”许霞说，“不抽压不住火。”

　　“那你……”萧落顿了顿，“真就让她这么嫁给那个骚包蕾丝男？”

　　“我也不想。”许霞耸了耸肩，“你也听到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她不听，硬要嫁我也没办法。”

　　萧落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她。

　　“怎么了？”许霞问，“你想说什么？”

　　“那男的好像或许应该……”萧落皱了皱眉，“是个擦边网红？”

　　“……而且拍的尺度还不小。”

　　“你说什么？”许霞的表情惊讶得复杂，“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梁静恩朋友圈。”萧落打开手机递了过去，“你看看吧，我感觉是他。”

　　许霞接过后，一脸不可置信地翻看着梁静恩朋友圈里的照片和实况视频。

　　“刚一见他我就觉着眼熟。”萧落说，“你们谈话的时候我才忽然想起来，原来是梁静恩发过。”

　　“啧，我有点头疼。”许霞轻阖上眼，按了按眉心。

　　“这个宋柏很有可能不是他真名。”萧落继续道，“他的社交平台账号内外网都是宋柏，毕竟很少人会拿真名进圈。”

　　“健身教练、擦边网红……”许霞冷哼一声，“他倒是不挑，业务广泛得很。”

　　“你觉得阿姨知道么？”萧落问，“男友是擦边网红这事儿。”

　　许霞想了想，面无表情道：“我妈恋爱脑，很容易上头，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就算知道也会无条件溺爱。”

　　萧落：“……”

　　两人沉默片刻后，许霞突然开口：“对了，有件东西想送你，差点儿忘了。”

　　“嗯？”萧落抬头看着她。

　　许霞拉开书桌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木质手机壳递给她：“试试？我看你用的苹果，手机型号应该是合适的。”

　　“谢谢……”萧落笑道，接过手机壳换上，“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你之前不是找我要过链接么？”许霞说，“就抽空给你刻了一个。”

　　“好感动，这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没想到你一直记着。”萧落闻言，笑得灿烂，指腹摩挲着上面刻印的纹路，“很好看。”

　　图案是个咧开嘴大笑的Q版女孩，从发型和特征上看得出是她，衣袖上还附有她的名字缩写：X.L.

　　“你喜欢就好。”许霞笑了笑。

　　“你生日是在什么时候？”萧落换上新手机壳，爱不释手。

　　“比你大两个月，十二月二十五。”许霞回答，“怎么了？”

　　“我也有东西想送你。”萧落说，“稍微期待一下吧，小霞同学。”

　　没等许霞回话，萧落便突然抓住了重点：“等会儿，你知道我生日在什么时候？”

　　“知道。”许霞说，“二月十四，情人节。”

　　萧落：“！”

　　“你怎么知道？”萧落睁大眼睛，“我好像没跟你讲过吧。”

　　“初中，钢琴室里。”许霞平静地解释，“你给自己准备了一个生日小剧场，非常喜庆。”

　　萧落脑海里的回忆顿时翻涌起来，她当时好像还给自己弹唱了一首生日歌，然后像个弱智一样，围着钢琴转圈圈啪啪鼓掌。

　　“你真的很可爱。”许霞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我头一回知道，原来有人能自己跟自己玩儿这么嗨皮。”

　　“……去你的。”萧落笑骂道，她真想施法把许霞脑子里的黑历史通通删掉！

　　“烦死了。”萧落转而叹了口气，“破壳日刚好赶上情人节那天。”

　　“叹什么气？”许霞疑惑道：“不好么？一天过两个节，多有意义。”

　　“哪儿好。”萧落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我一个人住，去年蛋糕也是一个人吃，下趟楼满大街都是秀恩爱的情侣，孤独又冷清的。”

　　“今年不会了。”许霞抬手蹭了蹭她的脸，“我陪你过。”

　　萧落愣了一下：“……真的？”

　　“嗯。”许霞点点头，“如果你愿意的话。”

　　“当然了。”萧落说，“我也会陪你过的。”

　　许霞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站起身问道：“要不要给我一个抱抱？”

　　萧落勾唇一笑，轻轻环抱住她，手心拍着她的背：“阿姨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再看吧。”许霞闭上眼睛，把脸埋在她颈窝里，“那男的肯定是想着就算坑不到钱，也拉个免费保姆回去。”

　　“我妈是个冲动又固执的女人，她年轻时也这样，这辈子别的不会，最擅长的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真的很累了，她的事我不想再多管。”

　　萧落没回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窗外灯火通明，气味、体温交融，耳畔只有对方清晰的心跳声。

　　说不清是疲惫亦或其他，许霞突然很想就这么被萧落抱着，安睡过去，直到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从此与世无争。

　　G市最近几天的气温已有所下降，虽然白天的阳光仍然猖狂，可夜幕降临便能明显感受到秋意渐浓。

　　许霞送萧落回到家楼下时，已经快要晚上十点钟了。

　　“快回去吧。”许霞说，“不早了，晚上风大。”

　　“嗯。”萧落朝她挥了挥手，“拜拜。”

　　“拜拜。”许霞笑了一下，目送她颀长的背影慢慢走进居民楼，方才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路，许霞便下意识回头。

　　等等……我为什么要回头？

　　又不是永别。

　　晚风微凉，老旧的路灯昏暗，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还没等许霞想明白，回眸的一瞬间，隔着十几步被昏黄灯光切割的距离，她的视线便和萧落猝不及防地轻轻撞在了一起。

　　眼神交汇。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脸上是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些许惊讶，随后相视一笑。

　　萧落朝许霞做了个口型：好巧。

　　好巧，我们都想多看对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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